今日榮錦棠倒是不算太忙, 上午很是悠閒地讀了會兒書, 中午就領着付巧言去了慈寧宮。
此時正是初冬, 外面風小,太陽照得身上暖洋洋, 倒不覺得冷。
兩個人也沒叫步輦,只溜達着往慈寧宮去。
付巧言笑道:“陛下難得歇息,下午我陪您去御花園逛逛?”
“那倒不用,”榮錦棠斟酌一番,道,“御醫叫你不要冷到,下午還是在書房讀會兒書吧。”
御醫只叫不讓碰生冷之物,他倒好, 冬日裡都不想叫出門了。
“我也不能成天在屋裡坐着,那樣子更沒好處。之前晴畫講說御花園的楓葉都紅了, 下午陛下陪我去瞧瞧?”
說是陪他去,他就不想折騰她,換成陪她玩, 榮錦棠很暢快就同意了。
付巧言心裡頭嘆了口氣,只怕他還想着下午再批會兒摺子,一天都不得閒。
到了慈寧宮前, 這回是馮秀蓮親自在宮門口等的。
“給陛下、娘娘請安了,午膳剛擺好,正熱着。”
榮錦棠點點頭,付巧言就道:“姑姑費心了。”
當着榮錦棠的面馮秀蓮是不敢廢話的, 平時付巧言過來時還能說笑幾句,這會兒就只能沉默地往廳裡走。
太后正跟淑太貴妃聊天,見了兩個孩子過來,笑容就更深了些。
“剛你母妃還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結果擡頭你們就進來了。”
榮錦棠領着付巧言跟兩位娘娘請安,四人才逐一落座。
兩位太娘娘坐在榮錦棠左右手邊,付巧言坐他對面,一家四口剛好佔了一張圓桌。
初冬時節,宮裡的膳桌上多了許多新鮮玩意,比如御廚跟南邊師傅學的年糕炒蟹,跟北邊菜譜研究的白菜粉絲白肉豆腐煲,還有紅燒蘿蔔、清燉羊肉、拔絲山藥和上湯小白菜等。
就算現在這會兒蔬菜少見,宮裡頭的御膳房還是費事地搭棚子自己種了一些,叫主子們每天都能吃個爽口。
現在的太后娘娘可比以前慈祥多了,興許是想同榮錦棠更親近一些,用膳的時候也沒講究以前的死板規矩。
她同榮錦棠道:“既然大家都覺得穆家的小兒子合適給小六做駙馬,陛下看新年時就來個錦上添花,先把婚事定下吧?”
榮錦棠點了點頭,瞥了一眼不停吃蜂蜜荔浦芋頭的付巧言,恭敬答:“母后說的是,不過靜柔的脾氣您也知道,還得勞煩兩位母親幫忙勸勸她。”
太后笑笑,指了指正悶頭用膳的付巧言:“要是我們去說只怕小六要發脾氣呢,還是叫她小嫂子去說罷,年輕人能玩到一起去。”
小嫂子這稱呼付巧言實在擔不起,她正想起身謝罪,就被淑太貴妃按住了手。
榮錦棠也沒有特殊的表示,只道:“她們小姑娘一起講話方便,巧言,回頭你叫小六過去,給她講講。”
付巧言只好起身行禮,應下這事兒。
就六公主那脾氣,她還真怕她把自己景玉宮的房頂都掀翻了。但幾位主子們都這麼講,她不幹也得幹了。
之後太后又跟榮錦棠講了講兩位太妃們出宮的事,想叫他參詳一下。
榮錦棠確實是有些煩的。
慈安宮地方寬闊,甚至比乾元宮還大,以往都是用來給太妃太嬪們居住的。先帝爺並不算是很貪圖美色的人,只他在位時間長,後宮的嬪妃並不顯得少。
兩位王爺急着接了母妃出宮回封地,這邊宮裡頭卻要好好安排,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政事上已經跟皇兄們安排妥當,只太妃年紀大了,這樣挪動會不會有些問題?”
可別原本老太太們好好的,要跟兒子歡度晚年去卻生個病鬧個災的,說出去真不好聽。
先帝遺詔安排三位皇子封王並分封各地,可政令卻未完善,這一年多榮錦棠叫了內閣三省加緊商議,給封地的王府和官府重新設立政體。
王爺們分封各地,主領部分稅收和歲供,可監督封地布政使司處理政務,而布政使司也要監督王爺的親兵及德行,這樣相互制約,上京的長信宮才能放心。
這兩位即將離京的皇兄,他私心裡更放心四皇兄平王榮錦桉,同他談過後也覺得沒有太他問題。倒是六皇兄湘王榮錦鬆,平時瞧着不言不語的,這個時候榮錦棠卻能輕易看出他心裡的不滿來。
可再不滿,他虧在自己在有所缺陷,榮錦棠又不能不叫他歸封地,便把他的封地業康的布政使司安排了一位沈聆的堂兄來做。
有沈家人看着,榮錦鬆不太敢有所動作。
太后笑道:“陛下不用擔心這個,太妃們等了兩年,就盼着能去封地呢。”
原本是要安排他們秋日裡走的,只因爲前段時間莊太妃有些風寒,敬太妃也道不着急離宮,就把時間往後壓了壓。
冬日裡寒冷乾燥,榮錦棠也不放心叫老太太們這個時候動身,便同兩位王爺商議叫他們來年二月先走,留下太妃們四月開春再出宮。
到時候他們留下世子守在上京,一路陪着祖母就是了。
榮錦棠心裡略鬆了鬆,衝太后道謝:“宮裡一年到頭事忙,也多虧母后一直操心,等兩位太妃出宮事畢,兒子請母妃去行宮泡湯可好?”
太后搖了搖頭,沒有應下:“母后年紀大了,在宮裡頭一輩子,哪裡都不想去。”
這話說得實在有些悲涼,淑太貴妃就趕緊道:“這大冷天的就知道折騰你母后,等夏日裡天氣好了,姐姐再陪我去趟行宮吧。”
太后笑笑,沒說話。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付巧言趕緊道:“回頭要是妾去勸了公主,公主生氣妾的氣,還得太后娘娘幫忙說和說和。”
“你這丫頭。”太后嘆了口氣。
一家子又安靜用了一會兒午膳,淑太貴妃就又起了個話頭:“得虧今年有巧言跟着忙,冬衣和炭火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回頭分發時陛下那還是要來個人,省得鬧個沒完。”
年年發月例供應,宮裡都是口角最多的時候。
這宮的說那宮的衣裳顏色好,那宮的講這宮的炭火分量重,理由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雖然確實在細微處有些不同,但付巧言看了過往的分發冊子,在質量和數量上其實沒有太大區別。
往往差了一個位份,分到宮裡的東西就天差地別,所以也多是同位之間吵鬧。
先帝爺那會兒就很省事,派個上監甚至太監往那一站,誰都不敢當着面就吵起來,背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榮錦棠現在也效仿先帝,一直是如此安排的。
只今年不是太后和淑太貴妃來主辦的一應事物,明面上沒宣揚,實際上尚宮局的姑姑上監們心裡頭門清,她們既知道了,各宮娘娘應當也知道了。
付巧言確實是如今宮裡最紅火的宸娘娘,但她也只是位份最高的娘娘之一,並沒有特別壓過別人的地方,就怕那些個昭儀婕妤們找事,這種後宮牽連前朝的事,榮錦棠一向很不耐煩。
所以淑太貴妃才這麼講了一句。
榮錦棠笑笑,端起茶杯敬了太后和淑太貴妃:“過年時,保管叫她們閉嘴。”
付巧言有些不明所以,倒是淑太貴妃瞧着她直笑,付巧言就有些不好意思,也紅着臉笑了。
這年紀的美麗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反覆是三月花開,惹人心醉。
太后瞧着小姑娘笑紅的臉,突然回憶起當年在東宮時候的舊事來。
那會兒東宮的宴席她是要陪次席的,只每次都是太子妃一走太子也走了,她就只能遠遠看兩人伉儷情深的背影。
那個時候的太子妃,也是笑得一臉春色,清麗無雙。
用完膳,榮錦棠就領着付巧言走了。
太后同淑太貴妃去了茶室,她出神地望着棋盤上的星羅棋佈,微微嘆了口氣:“年輕的時候總是很不甘心,我到底哪裡不好呢?”
她這樣跟淑太貴妃講。
淑太貴妃沒有說話,因爲她也這樣自問過,始終沒有答案。
太后摸着手上日漸鬆弛的皮膚,苦笑出聲:“有時候覺得皇兒比他父皇冷靜得多,又有時候覺得到底是親父子,都是一樣的。”
“我年紀大了,什麼都不想爭,王家如何都跟我沒什麼關係。現在午夜夢迴,都覺得這幾十年恍如隔世。”
淑太貴妃心裡頭一痛,她握住太后的手,嘆息道:“娘娘何苦再去想那些舊事呢?都已經過去了。”
太后擡頭望着她,眼睛裡是滿滿的苦澀。
“我現在其實特別害怕,等我百年之後是不是也要進到那裡去,眼睜睜看着他們恩愛如往昔?哪怕是死了我也始終是個看客。”
“一想到這個,我心裡頭就發寒。”
淑太貴妃險些哭出來。
太后娘娘看似風光了一輩子,她榮華富貴,金玉滿堂,可心底裡卻連死都懼怕。
她不怕生命的終結,卻怕那個終結又是另一番折磨的開始。
“所以我現在想想,要是皇兒很喜歡巧言,最好就一直對她好,只要巧言健健康康陪他走到頭,其實也算是功德無量了。”
宮裡頭的女人沒有一個是歡歡喜喜的,她們看着別人繁花似錦,自己寒燈冷月。
淑太貴妃低頭抹抹眼淚:“所以說要娘娘好好活着,等以後皇兒有了骨血,還得要勞煩娘娘操心教導呢。”
“等到那個時候,就叫皇兒再給您另起個長眠的寶地,叫您自己痛痛快快住在裡面,誰都不能打擾您。”
太后笑笑,臉上爬滿了歲月的紋路:“那敢情好,自己也孤單,到時候你陪着我吧?好不好?”
淑太貴妃使勁點點頭:“好,多謝姐姐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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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十五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