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好

秋風吹來冬天的涼爽, 彷彿一夜之間, 天氣就冷了下來。

冬日的暖陽徐徐而升, 外面一片晴朗,依舊是個好天氣。

付巧言早起醒來, 發現榮錦棠已經披了夾襖,坐在窗邊往外看。

她坐起身來,靠在牀邊揉眼睛,小聲打哈欠。

兩個人這樣相處日久,也磨合出些默契來。榮錦棠日日都夜宿景玉宮,大多時候都只摟着她安眠,那些顛鸞倒鳳的事兒並非天天都有。

身邊有個人一起入睡,總好過一個人在乾元宮孤枕難眠, 那樣子彷彿景玉宮就是他們兩個的家一般,總能叫人心裡頭安穩, 不像以前那樣浮着。

回宮這一個月來,榮錦棠越來越意識到付巧言對他的重要性,他索性也由着自己的心, 這樣安然度日。

他身上的擔子太重,如果心裡再沒個棲息地,用不了多久就要垮了。

榮錦棠正看得出神, 付巧言就叫他:“陛下怎麼起得這樣早?”

他回過神來,在陽光裡衝她微笑:“瞧瞧今年的天氣,也不知道雪何時能落下。”

老話總講瑞雪兆豐年,可他既盼着早早下雪, 又怕今歲雪重,最後成了災。

老百姓忙忙碌碌一年也不過就爲了那一畝三分地,今年的大越實在也不能再承受一次天災了。

付巧言穿上夾襖也跟到窗邊,陪他一起往外看:“陛下肯定早就做好了防務,銀兩政令也已經議論好,倘若落到最壞的結果,也必不會叫百姓餓肚子。”

“既然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好,那就不要老去擔憂了。”

付巧言摸了摸他的手,入手一片冰涼,她叫了宮人進來上熱茶,又叫等在外面的寧城安排給陛下換一身厚衣裳來。

現在在景玉宮的偏殿裡也有榮錦棠的一櫃子常服,日常換取很方便。

榮錦棠抿了一口熱茶,覺得通身舒暢。

“你最會安慰人。”

付巧言笑,仔細給他換好襖袍:“不是我會安慰人,只我會說實話罷了。”

有時候實話也不一定不中聽,在榮錦棠面前,付巧言也從來沒說過半句假話。

十月底,天氣已經很冷了,冷風一吹,葉子就要落一地。

宮裡頭一下子就寂寥下來,連時光也比往日安靜不少,只有偶爾呼嘯而過的風吹落了小宮人們發間的絨花。

付巧言的藥已經吃了兩個多月,現如今並不怕冷,每次來月事也不再難受,正巧今日旬假不上朝,榮錦棠就叫太醫過來景玉宮問診。

他是每隔十日就要請一次平安脈,付巧言沾了他的光,不僅有李文燕這樣的院判給主治,甚至黃芪也要再請一回她的脈,每次的藥用起來都有些區別,顯然是細調過的。

等兩個人一人一碗熱湯麪下肚,才覺得暖和起來。

付巧言回憶了一下去歲的天氣,問榮錦棠:“是不是得開始燒火龍了?現在夜裡頭冷了,怕小宮人們熬不住。”

在榮錦棠以及兩位娘娘的潛移默化下,她已經很自覺開始操心宮裡頭的宮事,並且還很認真。

榮錦棠想了想,道:“一會兒你去娘娘那裡問問,看看往年的大概什麼時候供的?炭火要先看備沒備齊,要不然各宮不能統一發放。”

付巧言點點頭,給他又端了一碗熱騰騰的紅豆粥。

榮錦棠假裝沒看見,自顧自吃燒肉包子。

付巧言又把碗推到榮錦棠跟前,細聲細語道:“特地吩咐過的,沒有加糖,陛下嚐嚐不甜的。”

她要是兇一些榮錦棠還會反駁,這樣溫柔繾綣的,他就不好不給她臉面了。

榮錦棠嘆了口氣,視死如歸地喝了一口。

還行。

付巧言笑了,給他夾了一筷子爽口的鹹菜絲,叫他拌着粥來吃。

榮錦棠立即高興了。

寧城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跟在邊上道:“今日剛好是月末,臣把三位御醫都請了來,一會兒便能到。”

榮錦棠點了點頭,又吩咐了他兩句乾元宮的事,這才繼續用膳。

一頓早膳用了兩刻才完,等桌子都撤了,榮錦棠才起身去書房讀書消食。

付巧言回了臥房,叫明棋伺候她梳髮髻。

明棋笑道:“娘娘也是,要見外人才打扮打扮,平日裡也太簡便了些。”

最近榮錦棠又給她了好些頭面,什麼寶石的都有,付巧言本不是個俗氣人,可瞧見紅寶綠寶和碧璽的珠光寶氣,也難得沒怎麼抗拒。

她今日換了飛仙髻,兩側各插紅藍寶石蝴蝶花簪一支,耳墜紅藍寶花蝶耳環,穿的小立領粉紫絲綿夾襖,中間一排銅鎏金鈕釦,襯得團花錦緞料子更是美不勝收。

下身一條深紫的馬面裙,上有織金雲鳥海水紋,走起路來波光粼粼,實在很是好看。

她換了這一身衣裳去了書房,頓時就叫榮錦棠看呆了去。

付巧言彷彿天生就適合這樣富麗堂皇的打扮,這一身新作的常服穿在她身上,更襯得她容光煥發,美麗天成。

榮錦棠放下書,過來拉着她坐到小塌上,還仔細上下打量一番。

付巧言抿嘴笑。

“陛下覺着好看否?”她眼睛裡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入凡間。

榮錦棠深吸口氣,肯定道:“好看,等翻過年去,叫織造局給你把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換了,以前的都不要了。”

“陛下真是的,”付巧言笑得清靈,“您講說不能浪費,到了我這裡也得如此呀。”

榮錦棠搖了搖頭:“以前的衣裳,畢竟不合身份。”

這倒是在理,付巧言就只好講說:“那不合規矩的就賞給丫頭們做些小物件,改成帕子襪子也省的,扔了多可惜。”

榮錦棠正待說些什麼,外面就傳來寧城的嗓音:“陛下,娘娘,太醫到了。”

“進吧。”榮錦棠吩咐一聲,叫付巧言老實坐在那裡。

打頭進來的還是黃芪,他身後跟着李文燕和丁岑,也是去行宮伺候過的老面孔了。

三位太醫行了禮,黃芪就上來給榮錦棠請平安脈。

榮錦棠吩咐李文燕:“先來給宸娘娘請脈吧,省得耽誤時間。”

李文燕經常來景玉宮,同付巧言也算是熟悉了,她湊到付巧言身邊,恭敬在繡墩上坐好,笑着請安:“娘娘今日氣色很好。”

付巧言衝她笑:“勞煩李院判了。”

李文燕嘴裡說着應當的,手上卻沒有閒着,一直在請脈。

榮錦棠年輕,又知道保養和鍛鍊,事以他身體狀況一直很好。也不過就是換季時會偶爾有上火焦慮的狀況,往往用些代茶飲就能好,無需用藥。

等兩邊的脈都請完了,黃芪才先開口:“陛下身體康健,一切安好,隻眼看就要入冬,還望寧大伴多注意保暖,衣裳不能少。等火龍燒上,怕陛下上火咳嗽,剛燒幾日喝些清熱茶便可。”

寧城趕緊應了一聲。

等榮錦棠這邊的說完,李文燕才道:“娘娘的寒症應當已經好了,不過眼看入冬,大約還要再用月餘鞏固鞏固,就能痊癒。”

付巧言一聽,差點笑出聲來。

那藥三日用一回,又苦又澀,每次用都煎熬得很呢。

榮錦棠也很是高興,卻還是謹慎的:“便是好了,以後也不能着了涼吹了風?”

李文燕點頭:“女子體寒,確實如此。夏日裡也最好少用冰,輕易不要碰冷水。”

晴畫跟在邊上,道:“奴婢記下了。”

等他們三個商議好了付巧言的藥方,榮錦棠就讓另外兩位御醫先回去,只留了李文燕一個。

付巧言有些不解,看了他一眼。

榮錦棠握住她的手,對李文燕道:“李愛卿,你來給宸婕妤講講,她明年是否能有孕?”

李文燕愣住了。

付巧言臉紅了。

她捏了捏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陛下您怎麼這樣。”

榮錦棠笑,聲音也很輕:“是誰之前自己嚇哭了?問一問你豈不是安心?”

李文燕不敢去看他們兩個之間的官司,好半天才答:“等到十一月底娘娘停了藥,應當就可準備了。娘娘務必注意保暖,多吃些溫補的膳食,回頭臣再去斟酌些藥膳方子,務必叫娘娘順順當當的。”

她這麼一說,就是肯定付巧言身體沒事,必定能懷上皇嗣了。

付巧言聽了心裡頭別提多高興了。

一個他和她的孩子,對她來說不僅僅意味着是皇嗣,還意味着是他們兩個生命的延續。

那未知的難以掌控的未來她不想再去糾結與彷徨,只要有了骨血,她就能安下心來。

最壞她還有個盼頭,有一個能守護的人在身邊。

付巧言的眼睛又紅了,她低着頭,都覺得自己丟臉。

人也真是奇怪,她私下裡胡思亂想的時候從來不哭的,可一到了他面前,那眼淚就止不住,總想流出來。

榮錦棠捏了捏她的手,用衣袖給她抹眼淚:“傻姑娘。”

晴畫機靈地請了李文燕出了書房。

她一路把李文燕送到大門口,李文燕才道:“頭幾回來陛下都不在,只沒想到……”

只沒想到兩個人在一起,竟然是這樣的相處方式。

她意味深長地看着晴畫:“姑娘以後必定能前程似錦。”

晴畫笑笑,鎮定自若:“大人說笑了,應當是我們娘娘前程似錦。”

李文燕嘆了口氣:“真是……比不得啊。”

哪怕是初冬時節,景玉宮前院裡都還有好些耐寒的花草,宮人們打理經心,看起來綠意盎然。

同別的宮室一比,這裡繁花似錦,那邊冷若冰窟。

她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榮錦棠的表情,那笑裡帶着心疼,心疼裡又有着難以言喻的關心。

能叫皇上惦記到這份上,這位宸娘娘想必也在婕妤的位份上待不了多久了。

確實是,前程似錦。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