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結

用完膳, 榮錦棠就叫付巧言回去午歇了, 他自己只在御書房的榻上歪了一會兒, 就慢悠悠踱步到勤政殿。

勤政殿也有個書房,他一般都是一邊批摺子一邊見人, 很能一心二用。

不過今日他要召見的朝臣不算太多,便沒那麼緊張,相對輕鬆一些。

第三個要問見的就是順天府考院院長,因爲廩生都要在縣學或府學讀書,所以他也算得上是付恆書的老師。

這院長姓沈,大約算是沈家的旁支,同沈聆都出了五福,算不上什麼實在親戚。

大越的各省考院院長都是正六品, 非召不入京,這回秋闈結束他突然被招來宮裡覲見, 嚇得兩天都沒睡好。

等進了勤政殿更是滿腦門的汗,守在小廳裡的黃門都看不過去,特地遞了條帕子給他, 叫他:“大人請務必打理好顏面。”

前面兩位朝臣陸續出來,面上瞧着都很正常,沈院長心裡就沒那麼慌了。

不多時就輪到他了。

沈院長顫顫巍巍進了書房, 噗通一聲跪在當間的墊子上:“臣沈枚叩見陛下,陛下大吉萬福。”

上首的青年人淡淡道:“起吧。”

沈枚就爬了起來,恭恭敬敬站在堂下。

他是五品以下官員,三年才歸京述職一回, 剛好沒見過這位新帝。

榮錦棠垂眸打量他,他卻是一點都不敢擡頭張望。

這位沈枚沈院長,瞧着就是個老實人。

“今年順天府的鄉試,朕看榜首隻年十三?”他問。

沈枚聽他問的是公事,頓時就冷靜下來,在公事上他自問一點疏忽都無,很是盡心盡力的。

他回答:“回稟陛下,鄉試都要抄卷封名,院中完全是按水平來判,最後結果出來時才知道解元還是位少年郎。”

榮錦棠笑了笑,態度和煦了一些:“虛歲十三,連少年都算不上吧。”

沈枚躬身行禮,還很堅持:“回稟陛下,名單出了之後院裡也多方討論,最終臣還是決定錄他爲解元。”

“這孩子年紀不大,可才學真是一等一的好,若是不錄他,臣心裡實在難安。”

榮錦棠頷首,見他面容沉靜,語調比剛纔沉穩得多,就知道他沒有撒謊。

巧言確實講過她弟弟聰慧機敏,他原還以爲順天府的考院得了什麼信,特地爲了巴結他才定的付恆書。

原來這小子是有真才實學啊。

不知道怎麼地,榮錦棠倒是很想見一見他。

想想現在到明年春闈也不過就半年光景,那時候他年紀也大了些,可以叫進宮來給巧言見見,省得她天天心裡惦記。

榮錦棠這邊琢磨一陣,心裡頭痛快了,態度就更是和煦:“沈愛卿勞苦功高,還望繼續爲大越選良納才。”

沈枚這才鬆了口氣,頓覺衣領一片溼意,剛纔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冷汗。

榮錦棠意味深長道:“這小解元倒是好苗子,愛卿務必好好培養啊。”

“自是應當的,這位解元無父無母,一直住在府學,幾位先生講解都很照顧他。”

看來他確實不知道付恆書的背景,而付恆書自己也一字未提。

榮錦棠把這裡面的事瞭解清楚就舒坦些許,又勉勵了他幾句就讓出去了。

晚上他回去景玉宮,一進門就趕緊給付巧言唸白。

“朕已經問清楚了,如今恆書住在府學,有老師先生照顧,你放心了吧?”

雖說當時淑太貴妃給她的承諾是沈家來照料付恆書,但付巧言很是知道他的脾氣。他必不喜歡一直寄人籬下受人照顧。哪怕這陌生人的來意都講明,他也不會太過接受。

他現在年紀漸長,從幼學畢業後就住進府學,靠自己的成績成爲有廩米的廩生,年紀輕幼卻能養活自己。

因他年幼又無父無母,旁的學生也不會去找他應酬,這筆銀子省下來,旁的開銷就沒什麼了。

付巧言嘆了口氣,笑道:“我原也沒太過憂心他生活,他聰明又上進,就算年紀小也能好好經營,只怕他太過拼命讀書,熬壞了身體。”

榮錦棠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叫付巧言“哎呦”一聲叫出來。

“陛下!”

“你啊,操的心太多了。”榮錦棠道,“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了,就叫他好好努力一回,那纔是少年人應當做的事。”

如果現在阻止了他,恐怕付恆書會抱憾終生。他唯一能爲姐姐做的就是讓自己成爲更好的人,爲着這個目標,他不懈奮鬥,矢志不渝。

榮錦棠心想,這一點跟我還是挺像的。

他莫名美了一會兒,直到付巧言給他夾了塊四喜丸子纔回過神來。

付巧言有點無奈,就瞧他說完話自己在那樂,也不知道高興什麼勁兒。

“陛下先用膳,一會兒菜涼了仔細胃疼。”

榮錦棠輕咳一聲,這纔開始認真用膳。

用完膳兩個人照例是要在後院散步的,榮錦棠道:“晚上手談一局?”

付巧言棋藝實在不精,見他興致勃勃,只好捨命陪君子。

行至中盤,付巧言問道:“上午太后娘娘還叫我參詳今年冬衣事宜,這事……”

榮錦棠擡頭看她,見她皺眉跟那裡沉思下一步怎麼走,知道她並不是太抗拒多操心些宮事。

他想了想,道:“既然是娘娘叫你辦的,你就好好辦,去歲這個時候太后和母親都忙了許久,很是耗神。今年既叫你過去,你就聽娘娘的。”

付巧言其實心裡頭有數,只這話還是要再講給他聽,叫他知道這差事是娘娘安排的。

她點了點頭,手上捏着棋子,還是猶豫不決。

“也就是給覈對各宮數目和實發數對不對得上,還要安排織造局調撥人手專門用做冬衣事宜。”付巧言開始絮絮叨叨。

織造局的宮人很多,年年換季都要忙,已經很有自己的一套體系。

她們從來也沒叫宮裡頭的娘娘鬧心過,只要布匹針線分發到位,每季的新衣是絕對能出來的。

尤其是這兩年宮裡頭主位少,精細些的禮服和常服都少了四成,榮錦棠那也要求一切從簡,這樣就不用日夜忙碌了。

不過縱然娘娘們少了,可需要盡心盡力做得好上加好的娘娘今年卻多了一位,空閒的優秀繡娘和掌衣宮女就努力在這位宸娘娘身上忙活了,只要能得了她讚賞,今年就沒白做。

不過她們卻不知道,如今安排冬裝的活,也是由她管了。

一說起這個,付巧言就忍不住開始走神。

發放冬衣不是件簡單的事,各宮的人數衣物都要對上,棉鞋也要一人兩雙,剩下還要派發棉布麻布叫她們自己回去做裡衣襪子,每一件的數量都要能對上,也要統一品相,並且保證發放到各宮,就需要管事的人一直盯着,才能確保不出錯。

爲什麼王皇后當年身邊除了尚宮還有四位大姑姑,大姑姑之下還有四位大宮女?就是因爲需要操心的事太多,沒有人盯着就很容易出亂子。

她現在剛上手,就什麼都得自己上心,反正她也覺得這事很有意思,很有勁頭去認真做。

大概日子有了盼頭,有了份正經“差事”,就很容易叫人覺得滿足。

榮錦棠見她舉着棋子發了好一會兒呆,就知道她心思沒用在棋盤上,不由出言提醒:“再不落子,就算你輸了。”

付巧言回過神來,急急忙忙下了一手,然後就叫起來:“哎呀,落錯了。”

她衝榮錦棠甜甜笑笑,小聲音別提多諂媚了:“陛下最好了。”

榮錦棠嚴肅道:“怎麼好?”

付巧言就卡了殼,好半天才憋出幾句來:“陛下英俊高大,聰明絕頂,料事如神,威儀堂堂。”

“哈哈,”榮錦棠笑出聲來,“你啊,就知道糊弄朕。”

他搖了搖頭,伸手捏她的鼻尖:“巴結人都不知道好好巴結。”

付巧言皺皺鼻子,搖頭躲掉了他作怪的手:“我是真心那麼想的。”

她難道能說“陛下最好了,我怎麼看怎麼好,再多的好講不出來”?

必然是不能的。

榮錦棠搖了搖頭,道:“行,饒你一手,撿回去吧。”

付巧言高高興興把棋子撿了回去,特別認真思考一番,又在旁邊一路落了下去。

榮錦棠憋着笑,打趣看着她:“不改了?”

他這麼一問,付巧言就有點慌了,畢竟她棋藝不高,算力比他差了得有五十步,每次下棋都是輸的很慘。

她認真想想,還是覺得自己的落子沒有問題,於是便點了點頭。

榮錦棠嘆了口氣,伸手在棋盤上點了幾下:“其實剛纔你隨便落的那處更好一些,如果這樣這裡的子就會被提掉,你這一路和這一路的棋就能連起來,最後說不定還有些希望。”

付巧言很受教。

這大概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因爲知道自己必輸,她就耍賴說不下了,非叫他給自己講棋。

榮錦棠只好領着她覆盤,每一步都講解了一遍。

等到沐浴過後,兩個人回到房裡,付巧言就道:“今日裡問了問明棋怎麼幹發,要不我來伺候陛下一回?”

榮錦棠挑眉看她:“怎麼?”

付巧言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今日裡在太后那,聽她們講了早年的事,才發現……”

太后和淑太貴妃早年能有什麼事?不都是關於先帝爺的,榮錦棠一瞬就了悟了,好笑地看着她:“發現你對朕巴結的不夠?”

付巧言低下頭去。

榮錦棠心裡頭一陣暖,他把她摟進懷裡,笑着說:“朕不用你巴結,因爲知道你一直把朕放在心上。”

一時間,屋裡只能聽到兩人心跳的的聲音。

噗通、噗通,那節奏疊在一起,成了最動聽的旋律。

付巧言趴在他耳邊問:“那,要不要叫我伺候一回?”

榮錦棠大笑出聲:“那必須得勞煩宸娘娘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卷卷的手榴彈,Amanda的地雷*2,略略略???的地雷~~

八點十五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