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劉勝利的從政之路是從插隊的天河縣開始的,白水溝的聯產承包事件引起了省委對她的注意。嗣後,劉勝利便一路順風地由縣委副書記、書記,陽山市**秘書長、副市長,而做了省**秘書長,一舉成了H省地市級幹部中最年輕的一顆政治新星。一九九三年,湯平出任陽山市委書記時,曾想把劉勝利要回陽山市做市委副書記兼市長,當時的省委不同意,湯平也只得作罷了。到了一九九七年底,陽山的班子調整,連任市委書記的湯平舊話重提,省委經慎重研究,才把劉勝利調回陽山做了市委副書記兼市長。到陽山市委報到的那一天正好是劉勝利四十五歲生日。

一九九七年的陽山已今非昔比,城區擴大了五倍,長高了四倍,道路四通八達,滿眼高樓大廈。雖說和省城等發達城市比起來,陽山的發展還不盡如人意,但劉勝利也看得出,在她離開陽山的這些年裡湯平和他的班子幹得實在不錯,一個現代化大城市的基本框架已經起來了。

湯平頗有些得意,帶着劉勝利四處視察時就問:“這盤買賣還有點意思吧?”

劉勝利感嘆說:“不容易,湯叔叔,這些年,你們真是太不容易了!”

湯平神情怡然:“爲官一任,總得造福一方嘛,拼着老命做了點事,自問一下,做得還算可以吧!”這時,他們的車正經過死難礦工紀念碑,湯平指了指車窗外的紀念碑,又說,“包括這座礦山公園和死難礦工紀念碑,都是我提議建的。有些同志要在這裡搞開發,蓋大樓,我反對掉了。我說了,劉存義和他所代表的時代結束了,可劉存義和那些英雄礦工的精神仍然是我們這座煤城的寶貴財富!”

劉勝利說:“湯叔叔,我知道,您官當得再大,也忘不了自己是個礦工!”

湯平嘆了口氣:“是啊,忘不了自己是個老礦工,也不敢忘了爲國家流過血、拼過命的礦工們!勝利,你知道麼?我們現在的麻煩也不小呀,礦區煤炭資源枯竭了,礦區面臨着轉產,全市將近四分之一的人口吃飯都成問題了。”

礦區的困難情況劉勝利都知道,在省**做秘書長的時候她就參與協調過,到陽山上任後,又下去跑了一圈,心裡已經有數了,於是,她點點頭說:“湯書記,我正在礦區搞調研哩,想找時間向您彙報一下。”

湯平擺擺手:“不要彙報了,情況我比你清楚。礦區資源枯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國家正在調整產業結構,我們的改革正面臨着歷史性的突破。所以,我們既不能等,也不能靠,要拿出歷史良心,實實在在地解決問題!”

劉勝利說:“對,這纔是負責任的態度!”

轎車在夜陽山的大街上緩緩行駛,不斷閃過的霓虹燈燈光有些晃眼。

湯平接着說:“所以,我們準備把東湖湖畔兩千三百畝地的開發權轉讓出去,用土地轉讓費建立煤礦轉產救濟基金,讓人家發財,求我們發展。”

這事劉勝利一到陽山就聽說了,而且知道有不少同志反對,便笑了笑說:“東湖畔這兩千多畝地的規劃可是都市森林啊,改成開發用地,難度怕是很大吧?”

湯平說:“所以要做工作,要改規劃嘛!勝利,你在省**做過三年秘書長,孫老孫立昆同志在省裡又很有影響力,多跑幾趟,我看沒什麼大問題吧?!”

劉勝利苦苦一笑:“湯叔叔,您咋想起把我要回來?我在省城呆着不挺好嘛!”

湯平說:“你可是跨世紀幹部啊,我還指望着你帶着陽山跨世紀呢!”拍拍劉勝利的肩頭,“也說句私心話,勝利,你是我們自家孩子,你來我放心!”

劉勝利開玩笑道:“湯叔叔,您就不怕我和你鬥爭呀?”

湯平看了劉勝利一眼:“和我鬥什麼?啊?”

劉勝利婉轉地說:“東湖開發好像有不同意見是不是?我們規劃局的意見就沒統一嘛,規劃局長陳濤還撂了挑子,自說自話地跑到苗圃去保衛城市森林去了。”

湯平揮揮手:“這年輕人,捱了我幾句罵,鬧情緒嘛,我還就批准他到苗圃去當場長了!讓他冷靜冷靜也好嘛!當然,幹部政策還是幹部政策,正處照給他!”

劉勝利意味深長地說:“湯書記,我看陳濤倒是有些超前意識哩!”

湯平不高興了:“浪漫的超前意識誰沒有?可紅旗煤礦要轉產,這麼多人要上崗,要吃飯,要生存,要發展,這都是很現實的!勝利,我先和你打個招呼,你這個市長可得給我現實一點,別聽風就是雨,畏首畏尾,邁不開步子!”

劉勝利想說什麼,可遲疑了一下,終於沒說。

湯平仍在說,情緒也好了許多:“正面反映也不少嘛!我們這個方案剛透出去,很多有實力的房地產開發公司就擁上來了!大家都說,這不但是解決了紅旗礦的生計問題,也在客觀上促進了我們陽山市的城市建設!”

劉勝利想了想,說:“湯書記,如果您不累,我們現在去東湖看看風景好麼?”

湯平已察覺出了什麼,手一揮:“我不累,劉市長,你真有這個雅興,想去夜遊東湖,我就陪你去!”馬上對司機交待:“先不回家了,去東湖!”

東湖的夜是靜寂的,在星光月色下呈現着一片迷人的湖光水色,湖岸上小樹成林,鬱鬱蔥蔥,頗有一番詩情畫意。

劉勝利一下車就說:“湯書記,這可真是個難得的好地方啊!”

湯平說:“是的,爲整治這個東湖,五年前,在財政那麼緊張的情況下,我狠狠心投下去五千萬,還發動了全市團員青年給我盡義務。喏,那邊都是青年林,都是咱市裡的姑娘小夥子給我種的,總計三十多萬個義務工作日哩。”

劉勝利看着湖色問:“湯書記,出讓這麼一塊風水寶地,您就捨得?”

湯平嘆息着:“捨不得有什麼辦法?不是風水寶地,誰願來開發?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呀!紅旗礦的問題要解決呀!”

劉勝利搖搖頭:“那也太可惜了,子孫後代要罵的!湯書記,這事現在先不要定好不好?您看看這山,這水,這樹林,咱陽山可難得有這麼點綠色資源,又是您的心頭肉,咱還是能保住就保住吧!現在專家們都在講哩,綠色資源就是城市的肺葉,咱陽山可不能沒心沒肺呀!湯書記,我看還是不要急於去省裡改規劃,讓我再多聽聽各方面的意見,拿出個方案,再向您和市委做彙報,您看好不好?”

湯平沉默片刻,終於點了頭:“可以,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這晚回到家,劉勝利心情不太好,越想越覺得不該到陽山來和湯平共事。湯平是自己父親的老搭檔,口口聲聲說她是自己的孩子,很多事就難辦了,比如東湖開發的問題。東湖真按湯平的意思搞成商品房住宅區,不說城市森林規劃,東湖本身也完了,幾萬人一天到晚向湖裡排生活污水,那還如何得了。

正這麼想着,母親孫成蕙過來了,又不厭其煩地嘮叨起來,說是劉盼盼今天又來過了,等了她好久。劉勝利一聽就知道,劉盼盼是想請她幫忙調動工作。劉盼盼一九八五年從部隊轉業後,分到陽山一家軍工企業工作,這家軍工企業一直不太景氣,據說最近破產了,身爲副廠長的劉盼盼也下了崗。

孫成蕙很爲劉盼盼焦慮:“勝利,你說說看,你盼盼姐都快五十歲的人了,下崗後還能到哪上崗去?你最好幫她調調工作。媽也難啊,盼盼不是媽的親女兒,又三番五次地來找,媽不能不爲她說個情呀!”

劉勝利對母親挺不客氣:“媽,陽山下崗的不是盼盼一個,安排她進機關根本不可能。公務員要考試,年齡上也有限制。她再來的話,您不妨讓她找找敢斗的亞中公司,看看她們那裡好安排嗎?”

孫成蕙嘮叨着:“這話我也和盼盼說過,還找你舅和敢鬥打了招呼,可盼盼覺得自己是從部隊轉業的全民幹部,不想去爲個體戶打工……”

劉勝利益發不悅了:“媽,盼盼如果這樣想就不好了,敢鬥現在也不是個體戶了嘛,聽說她的亞中公司已經搞起了股份合作制,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嘛。只要他們走正路,我看前途是很光明的嘛……”

正說到這裡,門鈴響了,劉勝利不和母親談了,用目光示意丈夫錢遠去開門。

門一開,主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長鄭旭升走了進來。

鄭旭升進門就問:“劉市長,和湯書記談得怎麼樣啊?”

劉勝利笑道:“挺好,挺好,鄭市長,到裡面坐吧。”

鄭旭升隨劉勝利一起,走進裡面房間坐下了,錢遠忙過去沏茶。

鄭旭升說:“說服湯書記可不是容易的事,劉市長,恐怕也只有你了。湯書記對你情有獨鍾,你還沒來他就放風了,說是問省裡要了個年輕有爲的女市長……”

劉勝利擺擺手:“老鄭,你別捧我,我還是要先批評你,你作爲主管城建的副市長,怎麼就不堅持原則呢?啊?東湖邊上那兩千多畝地怎麼能動?在這一點上,你可真不如規劃局長陳濤!”

鄭旭升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劉市長,你不知道湯書記那脾氣……”

劉勝利卻替自己的前輩書記打起了掩護:“湯書記脾氣怎麼了?我看就挺好,通情達理,也很有民主精神嘛!哦,對了,湯書記給了我一個月的時間,等着我拿新方案哩,咱說清楚,這方案我可要問你們要哦!”擡頭看到了正在沏茶的錢遠,又說:“錢遠,你別忙了,到客廳看電視吧,我和鄭市長要談點重要工作。”

錢遠有些尷尬:“好,好,你們談吧,我就不打擾了!”說罷,走了出去。

劉勝利又是一聲命令:“錢遠,把門帶上!”

錢遠迴轉身,輕輕地把門關上,臉上的笑不見了,拿起外衣準備出門。

孫成蕙問:“錢遠,這麼晚了,你又要上哪去呀?”

錢遠應付說:“哦,媽,我……我也有工作嘛!”

孫成蕙扯住錢遠,又問:“錢遠,你說說看,真讓劉盼盼到劉敢斗的公司去好麼?劉敢斗的公司有前途麼?”

錢遠“哼”了一聲:“劉市長說有前途就有前途唄!”

說罷,開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