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拙誠說道:“比如,我爸說馬上就要高考了,應該讓所有的上山下鄉知識青年都參加考試,只要他本人沒有犯罪,不管他家裡的人是右派、是地主還是資本家,都應該容許參加考試,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他還說,過幾天等他從農村調研回來之後就着手籌辦補習班的事,讓所有願意參加高考的人都參加培訓。爭取免費,實在不行也只要交一點點錢,給老師一點生活補助就行。”
光膀子青年大喜,想不到郭拙誠這裡又報出一個猛料,他現在真是愛死這個無腦的郭拙誠了。有了這個把柄,把它交上去,還不讓郭知言這個縣委書記不死也脫一層皮?
舒校長急了,顧不上其他,連忙說道:“郭拙誠,你瞎說什麼,馬上給我回家去。”
但圍上來的那些學生則一個個臉上放光,特別是那些家庭成分不好的學生更是心跳不已:連右派、地主、資本家的子女都可以參加高考,那我更加可以了。還不用交錢?太好了!郭書記真是好人啊。
光膀子青年大聲說道:“各位老師,各位同學,你們都聽見了郭知言的兒子剛纔所說的話。他不但在做同情右派的事,在做鼓動農民走回頭路的事,而且他還制定了一個個反革命計劃,你們聽見了沒有?”
殷桂等幾個人大聲喊道:“聽見了!”
有一個人還大喊道:“郭知言是反革命!打倒反革命分子郭知言!”
幾個人還真的喊起口號來。
郭拙誠算是見識了這個時代的狂熱,他大聲喊道:“你們也太能顛倒黑白了吧?一個上級組織任命的領導幹部,隨便就被你們誣陷爲反革命。我看你們纔是反革命!……你們還有事沒有?沒有事就給我滾,我們這麼還要上課呢,別影響大家學習。”
光膀子等人倒也沒有膽子大到敢到學校裡打架,不說是他們,就是混混熊癩子也不敢,最多也只能堵在校門外。
實際上,現在光膀子的心裡早就笑開了,對於打不打郭拙誠這個小孩子,他無所謂。聽了郭拙誠的那些話,他覺得今天的收穫大大超過預期,回去說給某些人聽,得到那些人的誇獎遠比打這個孩子爽得多。
他冷笑幾聲,舉手一揮,說道:“走!今後找他算賬!”
幾個人就這麼離開了,只有那個被郭拙誠扔出去的學生和殷桂心裡很不舒服,兩人都以爲今天能好好打郭拙誠一頓出出氣,誰知道這些同伴就這麼走了。
學校又恢復了平靜,郭拙誠“正式”成爲了補習班的老師,讓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所有的學生都喜歡聽郭拙誠講的課,每次郭拙誠講課,教室都會坐得滿滿的,走道和後面還站了不少其他班級的學生。他們一個個聽的非常認真,那專心的樣子比幼兒園的小孩子還聽話。
後來還有學生要郭拙誠給他們上物理課、上化學課,但郭拙誠拒絕了。因爲身體特別是嗓子受不了。
但是,他也沒有完全不講物理、化學課,只是將教室移到了舒校長的家裡,聽課的學生只有了樑涼、舒巧兩人而已。
本來舒校長要殷桂也一起聽聽,但殷桂拉不了面子,加上他的成績跟兩個女孩的成績相差太遠,坐在一起感到很難堪,於是他乾脆不與郭拙誠見面,嘴裡說的卻是看不慣郭拙誠與舒巧在一起說說笑笑,簡直不成體統。
舒校長兩口子卻裝着沒聽見。
有了《宜貢日報》的宣傳,有了郭拙誠面對衆人的泄密,縣城到處流傳着縣委書記郭知言替右派張目、同情右派、鼓動農民分田地的事情,也流傳着郭知言不久就會撤職的傳言。
傳言傳到印刷廠,廠裡的右派既感動又擔憂。在他們心目中,郭知言是他們的親人,更是他們的恩人,他們甚至希望郭知言能主動站出來與他們劃清界線,他們不想看到郭知言因爲他們而倒黴。
有的人甚至悄悄地找到田小燕,請她勸她的丈夫郭知言做一個樣子與右派劃清界線,他們誠懇地說道:“田主任,我們現在有了郭書記的保護,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如果郭書記出事,我們又找誰?誰又敢幫我們出頭啊?”
田小燕唯唯諾諾,不知道說什麼好。但心裡已經認同這事的她還是回家將自己的擔心說給了兒子聽。
郭拙誠卻輕鬆地說道:“媽,你就放心吧。爸爸絕對不會有事的。”他的話很冠冕堂皇,“做人也好,做官也好,都應該憑着良心做事。明知道右派是無辜的,明知道他們受了冤枉,我們怎麼可能見死不救呢?農民分地也是好事,大家都知道。再說,爸爸現在也不是真的將公社、大隊的田地分掉,只是贊同下面的幹部將農民的自留地擴大一部分而已,怎麼說也沒有什麼大事,你着什麼急?”
他只能說這些大話、套話,不能說還要一段時間公安部就會向中央遞交有關給全體右派摘帽的報告,也不能說幾個月後川昌省委將下發肯定農民擴大自留地、鼓勵農民發展家庭副業的文件。
可以說郭拙誠的本意就是要讓右派感激父親郭知言,要讓農民都知道父親郭知言是在捨身爲他們挑擔子。
關鍵也就是在目前這段時間,現在正是贏得民心的黃金時期,過了這段寶貴的時間,想贏得民心都不可能。那時候上級鼓勵這麼做了,你吆喝聲最大也顯不出珍貴來。
田小燕的日子過得忐忑不安,地委書記盧南陵的日子也不同一般。現在輿論造出去了,郭知言的名聲可以說是“臭”大街了,但他卻不敢真的對郭知言下手。宣傳部副部長黎邁好幾次明裡暗裡提醒他將郭知言拉下馬,可是盧南陵得到各種渠道來的信息都是郭知言竟然做的都對,都符合現在的潮流。
雖然現在官方沒有明確對右派說平反,但也沒說繼續打壓。至於擴大自留地,不說其他地方,就是宜貢地區也有不少地方在做,郭知言並不是特例。
最讓盧南陵鬱悶的是,省委書記陽銘同志一反過去曖昧的態度,現在在內部會議上開始明確表態支持,甚至在不同的場合直接表揚了郭知言這個小小的縣委書記。這個時候將郭知言拉下,還不狠狠地得罪這個政壇大佬?
盧南陵甚至覺得自己現在是在成就郭知言的賢名,是在幫他鋪墊仕途。
就在他爲自己舉棋不定而懊惱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讓他鬱悶之極的事:極力想拉郭知言下馬的地委宣傳部副部長黎邁竟然在玩女人的時候被人堵在牀上,現在被關押在公安局,舉報他的人就是他原來的手下,一個叫吳昊的人。
盧南陵不惋惜這個看不住自己褲襠的傢伙,無論是坐牢還是槍斃,對他都無所謂,他在乎的是這個傢伙被抓後,會不會供出其他內幕,會不會造成宜貢地委的官場大震盪。
此時的他一邊咒罵着黎邁這個王八蛋,一邊安排人緊急處理有關事情,儘可能將黎邁被抓所產生的影響壓縮到可以控制的範圍。
讓盧南陵幾乎致命一擊的是,中央正式下發了有關恢復賢聖同志職務的文件通知。那個風傳將上臺的小個子偉人終於重新登上了歷史舞臺。
就是官場白癡也知道,隨着這個偉人的上臺,中央的政策肯定將有所調整,而且會按照這個偉人的思路進行調整,以前很多他所反對的政策將會被取消。
不但是盧南陵,就是這段時間夾起尾巴做人的地區行署專員湯和春在看到這個文件後也忍不住哀嘆了一聲,心道:“完了,右派們的春天到了……這個姓郭的怎麼這麼好的眼力?怎麼對局勢把握得如此精準?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才能不被淘汰?”
不知不覺間郭知言得到了真正的解脫,從上面來的壓力一下煙消雲散了。
沒有了小人的掣肘,郭知言的工作自然更加沒有什麼麻煩。郭拙誠也安心地在學校又當學生又當老師,日子過的充實而忙碌。
但是,郭拙誠一直沒有忘記另一件事:印刷廠印刷高考資料。
在他的推動下,在右派的全力支持下,在田小燕這個“太上皇”的親自指揮下,印刷廠對高考資料清樣進行了仔細檢查和討論後,開始加班加點的印刷。
雖然到這個時候還是有很多人擔心,擔心國家萬一不恢復高考,這些書本可就砸在手裡。即使這些損失不攤到個人身上,但印刷廠的日子將越來越難熬。
他們都焦急地等待着恢復高考的正式信息。
但是,在郭拙誠的堅決堅持下,田小燕咬牙命令印刷機二十四小時不停歇,拿出所有資金大肆採購紙張。
除了郭拙誠,所有的人忐忑不安地看着一卡車一卡車的紙張變成一本本一本本散發油墨香味的書籍,源源不斷地運進倉庫堆放起來。倉庫越堆越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