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是!”的音很簡單,也很容易,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當這個字從曹信淳的嘴裡冒出時,也就意味着他的營長地位已經喪失,或者說他面對郭拙誠時只能處於從屬地位,即使不受郭拙誠的指揮,但也只能協助或配合郭拙誠的工作。
堂堂的一個營長竟然聽從一個代理連長,不,一個普通小兵的指揮,這實在讓曹信淳有一種吐血的衝動。但形勢如此,作爲被俘過的他還能說什麼?有什麼資格說什麼?
讓曹信淳鬱悶的是,周圍的紅軍戰士聽到他答應了,都鬆了一口氣,似乎早就等待這個時刻——營長聽從對方指揮——的到來。那個瘦個子戰士更是一躍而起,歡叫着朝炮兵陣地的電臺跑去。
這時,孫興國也解開了好幾個人的繩索,這些戰士有的相互解開同伴的繩索,有的則忙於撿起俘虜被迫扔掉的槍支武裝自己。
郭拙誠見曹信淳答應了,也沒有再動手,轉身對孫興國道:“走,我們去打炮去!這裡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
因爲有了曹信淳這個紅軍將領幫忙,郭拙誠的工作一下減輕了不少,他幾乎把整編和防守的事全部交給了他和他手下的人。郭拙誠在與那個瘦小戰士簡單交談的時候,知道這批俘虜中不但有營長,還有一個副營長、兩個連長、五個副連長以及數名排級幹部。
可以說郭拙誠這次撿到寶了,有了他們的加入,紅軍戰士的水平大大提高,不說管理一個連,就是管理一個營、一個團也足足有餘,至少現在組建一個團的話,郭拙誠是不缺人才了。不但他帶來的六個人個個都可以擔任營長、連長職務,就是王山普也可以擔任營長之職。現在唯一缺的就是上級的任命,唯一缺的就是番號。
在趙曉田——瘦小紅軍——激動地發電報時,洛熙已經在對着那些俘虜的炮兵訓話了,而劉向陽則在指揮俘虜的迫擊炮陣地的炮兵們,他們自己帶來的兩門炮六零迫擊也被安置在陣地上。
這些桂軍的炮兵開始的時候以爲窮鬼紅軍不可能懂得火炮技術,肯定不知道什麼密位、方位角、高低角,對射擊諸元的理解估計就是用步兵的一些知識來對照理解。可是,等他們聽了洛熙的話,聽了劉向陽的話,一個個不由大吃一驚,這些人遠遠比他們還專業,操作火炮和迫擊炮的手法比他們還嫺熟。
炮兵們都在想:“難道他們也是被俘的炮兵?怎麼這麼專業?”
部隊最佩服的就是比他強的人,最聽從比他強的人的話,沒有幾分鐘,這些人對洛熙、劉向陽就心服口服了,根本不用做多的勸說,他們就開始按照洛熙、劉向陽的指揮開始行動。至於那些對着他們的槍口也慢慢移開。這些監視炮兵的士兵被郭拙誠命令前去修建阻擊陣地,防止敵人聽到剛纔的槍響趕過來,防止這裡的火炮發射後,敵人蜂擁而至。
孫興國拿着王山普用過的無線電通話器,用王山普的音調對着送話器大喊道:“09!09!我是01!我是01!聽到請回答!”
聽到他的聲音,周圍的幾個被俘的軍官如見了鬼似的,他們的目光在王山普和孫興國的身上來回掃描着:“這怎麼可能……這聲音完全是百分之百的王營長的聲音,他怎麼說得這麼像?”
反而是王山普自己沒有多大觸動,因爲他根本不知道孫興國的聲音與自己的一模一樣,只是覺得有點像而已。
郭拙誠之所以沒有叫這些被俘的軍官指揮炮兵,一是不想冒險,擔心這裡面有一二個人死心塌地爲桂軍效力,給自己整什麼陰招,他現在可承受不起任何失誤。二是他想通過這種方式震住這些軍官們,告訴他們沒有他們,紅軍的指揮員自己一樣可以指揮,紅軍一樣能發射炮彈轟炸敵人。
這時,耳機裡傳來炮兵觀測員的聲音,只聽他大聲回答道:“09聽到,09聽到,營座請講。”
孫興國大聲說道:“長官要求我們對古嶺頭進行全方位的覆蓋,爲了減少誤傷,請立即上報目前我軍的方位,特別是團指揮所的方位!”
“啊——”對方一愣,馬上說道,“現在我軍正在衝鋒,已經有人衝上去了!”
孫興國怒道:“這是命令,必須執行!那是共匪玩的花招,他們肯定還留了後手進行反擊。我命令你,立即上報團指揮所的位置,以免炮彈落到他們頭上!”
“是!09明白!”炮兵觀測員大聲回答道。
很快,對方就報來了團指揮所的座標、報來了進攻部隊結集點的座標。孫興國顯然知道這些數據代表什麼,很輕鬆地重複着對方報的數字。
旁邊的郭拙誠早就拿起了三角板和鉛筆,就在對方報過來座標的同時,他已經在地圖上進行了精準的標註,其動作之迅速、畫點之準確,讓那些被俘軍官大吃一驚:“這是一些什麼人啊?這炮兵業務也太精熟了吧?如果說前面兩個指揮炮兵很嫺熟是因爲他們是被俘的國軍,曾經當炮兵指揮官。那這兩個人難道也是被俘的國軍?這也太巧了。”
等到座標點畫完,郭拙誠拿着圖紙就對遠處的洛熙喊道:“洛熙,劉向陽,你們過來!十分鐘後對A、B、C三點進行五發急速射!”
洛熙、劉向陽連忙過來看地圖,心裡默默地計算着相關數據。
郭拙誠沒有操心洛熙、劉向陽他們怎麼發射,這種小兒科人家肯定是手到擒來。他好整以暇地看了看遠處淡霧中的戰場。
不時從那裡傳來一團團火光,也聽到對面的爆炸聲、槍聲。這個時代的火炮射程並不遠,炮兵並不能完全離開戰場,站在炮兵陣地完全能感覺戰鬥的氣氛,能聞到硝煙的味道。他面前十六門老式的福卜斯山炮一字排開,在那些戰士眼裡這全都是寶貝,但在郭拙誠眼裡卻認爲它們又笨又土,一點也看不上眼。
就這時,一個戰士急匆匆地跑來,報告說下面有人送炮彈過來,請示郭拙誠要不要放他們上來。郭拙誠想都沒想就下令放他們上來,多多益善。他只是加了一句話,讓曹信淳同志加強防備,勢必不讓送炮彈的士兵逃跑。
剛纔他觀察戰場的時候,也用眼睛的餘光觀察着曹信淳的整編,看到那些俘虜在他的指揮下有條不紊排隊,心道:“到底是紅軍營長,手段還是不少的。”
……
就在洛熙等人緊鑼密鼓地進行炮擊準備時,正在長征路上的紅軍指揮官心急如火,一份份電報不但報告各部隊的戰鬥情況,更報告着紅軍戰士慘重的損失。在得知中央縱隊已經全部渡過了湘江,在腳山鋪激戰的林總紅一軍團看見中央軍勢大而被迫撤退;光華鋪陣地還在死頂,以確保紅八軍團和更後面的後衛部隊過江,陣地一次次易手,又一次奪過來,每次都伴隨着大量戰士的犧牲;而湘江東岸主要陣地都已經失守,新圩陣地上的紅十八團已經失去聯繫。而紅三十四師遇到了大量敵軍的阻擊……
周恩來剛剛開始向毛澤東彙報當前的危急形勢,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後面一個粗嗓門大聲說道:“王八蛋,這簡直就是亂搞啊。是誰下令讓紅三十四師這裡走的?這不是將他們往火坑裡推嗎?真他媽的是一羣敗家子!要是紅三十四師出了事,老子斃了他!”
旁邊一個人勸道:“彭總,你消消火。這節骨眼上誰不着急啊?當時中央縱隊不還沒有渡江嗎?如果不派這支鐵軍上去幫助紅十八團,那我們就麻煩大了,軍事領導都會被敵人給兜了去。”
聽了他們的爭論,周恩來、毛澤東都一齊轉過臉去,心情沉重的看着一身泥土的彭德懷。彭老總那如刀削的臉上佈滿了怒氣,似乎把勸他的人當成了仇敵,吼道:“軍事領導,什麼狗屁軍事領導,他們哪裡有一個懂軍事的樣子?該撤!”
對方看到周恩來和毛澤東,連忙扯了彭老總一下,說道:“別說了,注意點影響。”
彭老總卻不依不饒地說道:“老子現在差不多是光桿一條了,兵都被他們葬送了,還在乎什麼?老子就是要罵,就是要罵他們。他們葬送了紅十八團還不夠,還要葬送我紅三十四師,這不是敗家是幹什麼?中央縱隊?比娘們都不如,我們的戰士餓着肚子半天就能走過去的路程,這些大老爺們竟然走了整整四天!四天啊,如果用一天走掉,我們會犧牲這麼多人嗎?我們會到現在到處救火嗎?我們會這麼心急如焚讓別人燒屁股嗎?”
彭老總一邊說一邊朝這邊走來。
周恩來沒有說話,毛澤東卻笑了一下,說道:“你這火爆脾氣什麼時候能改?現在的天難道就塌了?……事情一旦發生就想辦法解決,急是沒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