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來了不過是匆匆地看一看,寫了張方子,汝月拿過來看看,不過是些清熱下火的普通藥,她本來也備着差不多的,只是要問太醫,芳華的臉還有救沒有,太醫起先被兩個大水泡唬了一下,待看仔細了,才鬆口說,水泡不能挑破,要吃去熱毒的藥丸,讓它逐漸消減下去,疤是肯定要留的,要是捨得出錢,用秘方的藥膏,時間長久了,自然就淡下去,畢竟年紀不大,還是有挽回的餘地。
汝月聽太醫繞來繞去的說了一大通,重點就在捨得出錢四個字上頭,不多問直接拿出二十兩銀子遞過去,太醫見她出手闊綽,二十兩銀子眼睛都不眨一下,暗暗想到底是太興臀太后身邊的宮女,月錢以外的賞錢怕是比太醫院都要翻幾個倍,於是心安理得地將銀子收下,說明藥膏需他親手回去配置,明天就給送過來。
芳華原先帶在身邊的一些衣服都被燒得乾淨,汝月拿了兩件小些的衣裙先給她換上,兩個人坐在屋中,有些怔忪,半響芳華才問道:“我昨天迷迷糊糊聽姐姐喊我的名字,又說什麼不會連骨頭都不見,姐姐以前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汝月站起身來,將窗戶給打開來,提及往事,她覺得胸口發悶,幾乎要透不過氣來,在窗口站了片刻才稍微覺着舒心一些:“這是以前的事情,別人怕是都忘記地乾乾淨淨了。”
“可是姐姐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姐姐哭得那麼傷心,我都從暈睡中被哭醒了。”芳華睜開眼見到的是汝月滿臉淚水的樣子,起先她以爲是汝月擔心她的安危,後來又聽汝月邊哭邊嚷,斷斷續續的,也聽出幾分端倪,“姐姐要是不想說,我便不問了。”
“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不知從何說起。”汝月重重嘆了一口氣,“以前我也有個師傅,帶我學規矩,教我做事,她對我很好,對每個人都很好,每次我做錯事情,她都不會責罵而是輕言細語地教我到底該怎麼做,其他一起進宮的小宮女都羨慕我的運氣好,跟了個性子這樣和善的師傅。”
“她已經不在了嗎?”芳華試探着問道。
“不在了,也是一場莫名的大火,燒燬了很多間房子,我當時已經到太興臀裡做事,沒來得及趕過去,聽到消息的時候,人一下子悶了,暈過去,大病了一場,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後,師傅的屍骨都被悄悄地處理了,問誰都問不出個究竟,沒人知道葬在哪裡,沒人知道到底是誰將她的遺骸領走了。”汝月猛地轉過身來,看着芳華,一字一句地說道,“在宮裡,有些人會莫名地就不見了,或者是一場火,或者是掉進池水裡,又或者是生是死都不知曉,這就是我們的命。”
芳華聽她言詞間越來越激動,整個人都跟着搖搖欲墜,趕緊地上前將她攙扶住:“我不問了,姐姐,我再不問了,你彆氣傷了心,趕快坐下來纔是。”
汝月被芳華挑起過往的傷心事,覺得眼中一陣陣發熱,差些又要嚎啕大哭起來,強行地才忍了下來,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發顫:“好端端的,你已經從火場逃出生天,我又給你說這些往事做什麼,當年的事情,綠雲同我說,沒準就是一場意外,是我想得太多,我原先還不太信,可昨晚一看那漫天大火不也是一場意外嗎,如此一來倒是有些信服了。”
芳華聽得她這一番話,低着頭沉吟良久,方纔說道:“水火天災,誰都怨不得,姐姐只當是意外,心裡便能好過些。”
汝月沒有細想她話中的意思,原本就是塵封的往事,說來不過是徒增自己傷心,將清熱的藥找出來,兩人分別吃了,她強撐着去見太后,到這會兒已經快熬不住,摸到牀鋪邊,倒頭就睡,夢裡覺得皮膚灼痛,似乎還身在火場的夢魘中逃脫不出來。
等一覺睡醒,汝月起身來看看窗外,天色都暗了,芳華在小塌上睡得也很香,經過昨晚的鬧騰,全身骨架都快要散了,她勉強走到窗前,稍微活動下筋骨,見窗臺放着一隻竹製食盒,不知是秋葵還是泯然送過來的,趕緊拿進來打開,應該送來的時間不久,摸着碗邊還是溫熱的,分別是一碟清炒筍尖,一碟雞絲燴豌豆苗,一碗蒸的嫩嫩的燉蛋,兩人份的米飯,都是清淡的口味,送飯的是個有心人。
汝月見芳華睡得沉沉,將飯菜放在草窩中捂着,拔下頭上的銀簪子將桌上的燈芯撥得亮一些,聽得門外有人在輕輕拍着門板:“汝月,汝月,你在嗎?”
卻是綠雲的嬌柔嗓子,汝月將門打開,綠雲提着一盞琉璃宮燈皺着眉頭盯住她看,汝月一側身,將人先讓進屋來:“這個時辰,你怎麼來了?”
綠雲哼了一聲,將燈放在一邊,拉住汝月的雙手上下打量:“還好,還好,沒有傷到臉。”
“你是聽到昨晚走水的事情,特意來的?”汝月想給她倒杯茶,一提水壺才發現裡面空空的。
綠雲見她忙些不相干的,直接按住她的肩膀:“你別弄這些,我不喝茶,你這裡也沒什麼好茶,你坐下來說話,手燙的什麼似的,看太醫了沒,吃藥了沒,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聽傳來傳去的話,都快嚇死了。”
“不是正臀起火,是膳房那裡。”汝月見着綠雲,心裡頭暖暖的,“你不用着急,我就是受了點風。”
“我知道是膳房,膳房起火,你去做什麼,擠那個熱鬧,那些個大大小小的太監呢,侍衛呢。”綠雲氣得嗓子都拔高了,“難不成還要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去救火不成!”
“我都說了你別急,聽我同你說,我沒有救火,只是去火場看了看,結果一面是熱毒一面是涼風的,一夾擊發了熱,太醫已經來看過,藥也配了,都是些尋常稀疏的清火藥,我這會兒吃的是八味清熱丸,已經好多了。”汝月知道綠雲在御書房當值,日日要提點着侯在旁邊,要尋時間出來一次不容易。
“我就知道那些太醫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也不會配什麼好藥給你,所以給你送藥來。”綠雲從衣袖中摸出一紅一白兩個瓶子來,遞給汝月,“紅瓶子裡的是去熱毒的好藥,你只需每日早晚各吃一顆,白瓶子裡是塗抹的藥膏,我是聽傳言說你臉上被灼得一臉水泡,這會兒看看,臉上倒是沒事,總算是萬幸,在宮裡頭,雖說當宮女的不用仗着美貌過日子,不過破了相的就不能任要緊的職務,必然要遭人排擠的,你便是燙了一背脊也比在臉上落下個疤來得強。”
汝月將藥瓶接過來,想問她哪裡來的好藥,轉念一想,有些話不該問,綠雲要是想說自然會說,歡歡喜喜地就收下來,又倒出一個藥丸來,當着綠雲的面吃下,綠雲的臉上纔算露出一丁點兒笑容來。
“燙傷的不是我,是同屋的。”汝月向着芳華睡的位置指一指,“你要是不急着用那外敷的藥,也留下來,這孩子實在可憐得緊。”
“你以爲我拿來的是一個銅錢買一瓶的貨色嗎!”綠雲一聽汝月說要把藥膏給別人用,一雙柳眉差點沒直豎起來,手指在汝月額頭戳了好幾下,“我去看看,傷得厲害不,普通的傷勢,犯不着用這樣貴重的,一百兩銀子一瓶呢。”
走到牀榻邊,只稍微看了一眼,綠雲不聲響了,捏捏汝月的手,走回到桌子邊:“傷得挺重的,半邊臉都毀了。”
“太醫說還有得治。”汝月自欺欺人地告訴她。
“不是傷及性命的傷,當然說是有得治,反正好歹也治不死的。”綠雲嘆口氣道,“那半邊臉看着,原來長得很是貌美,可惜了,算了算了,我好人做到底,這瓶藥就給她用,盼着能恢復個七八就是謝天謝地了。”
汝月雙臂將綠雲攔腰一抱:“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最心軟的。”
綠雲將她的手拍開,咬着嘴脣笑道:“怎麼傳出來的消息都說是汝月受了傷,沒聽說這個小宮女比你傷得還嚴重。”
“她進宮的日子不長久,那些人哪裡認得她,估摸着就見到我在火場出現走動,以訛傳訛的,到了你耳朵裡,就變成那樣了。”汝月小心翼翼地將藥瓶放在牀頭的小抽屜裡。
“是那次滄瀾訓宮規的那一羣裡面跟着你回來的?”綠雲頓時想了起來,“我還以爲長得好些的,都被柳貴妃收走了,她也不是圖長得好看的來伺候,據說是將好看的放置在身邊,免得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就勾着皇上的興致了,她非但要防着皇后,防着其他嬪妃,連宮女都要防着,一日一日的也累得夠嗆。”綠雲頗有些不以爲然地說道,“她也不想想,別說是皇上了,尋常有些家業的男人要納妾還能真管得住,小家小戶的摳門腦子,也就只有她了。”
汝月是聽出來了,綠雲的口氣比過往大了不止一點點,連集皇上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柳貴妃都沒放在眼裡,她卻是怕隔牆有耳,撲過去,一把將綠雲的嘴巴給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