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公公自以爲識人眼色的本事一流,如妃娘娘塞了這麼多的金銀,想打聽的事兒,不過是因爲他時時跟在皇上身邊,有個準兒,既然她大方,他也不含糊,一交底就是大籌碼,樺月姑娘那是如妃娘娘的親妹子,又是從琉璃宮中被皇上下令迎了出去的,如妃娘娘的心情,他很是明白,很是明白。
汝月的眼簾擡起來,一雙眼還同以前似的,清澈如湖,明淨如水,她抿着嘴角笑着道:“常公公怕是想錯了,我妹妹樺月住在後宮中的聽水軒,那裡離皇后娘娘住的丹鳳宮又近,皇后娘娘想來也會多加照顧與她,我這個做姐姐的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要是都華貴成這樣子,我還提心吊膽的,要被人笑話小家子氣了。”
常公公滿打滿算的主意,頓時像個紙做的燈籠殼子,一戳就破,他頓時失了主心骨,覺得揣在懷裡頭的金錠越發滾燙灼人,臉色尷尬起來,訕訕的問道:“老奴委實想不出娘娘要知道些什麼了,不如娘娘也別爲難老奴了,直接問了便是。”
“我已經說過了,賞錢請常公公拿好,我也並不需要常公公做些什麼,不過是爲了給小臀下添點喜氣罷了。”汝月見常公公一臉懷疑的樣子,揮了揮手道,“常公公還有要緊的事情要做,烏蘭替我送送客。”說完,自顧着毫無拖泥帶水地轉身走了。
常公公目瞪口呆站了片刻,再一轉頭,見到烏蘭正在旁邊等着,汝月不在場,他覺得周身又輕快起來:“我越來越看不懂你們家娘娘的心思了。”
“我們家娘娘最是心思單純的,不用猜,不用忌,當是如何便是如何。”烏蘭口齒伶俐地答道。
“好丫頭,倒是跟着如妃娘娘練出嘴皮子了。”常公公也知道汝月不會有壞心眼,更不會要算計他,“也不用你來送,你好好照顧着如妃娘娘纔是要緊。”
等烏蘭回到汝月身邊,汝月正在給孩子換小衣服,聽到動靜,揚起臉來笑了笑道:“常公公又同你說了什麼?”
烏蘭一五一十地說了,不解地問道:“婢子還真心以爲皇上上一回是動了氣的,可是今天瞧着常公公對娘娘的態度,便是那些賞錢起了作用,他還是很有分寸,很是周到的,誰不知道常公公那是皇上身邊的座向標,皇上心裡頭存的下的人,他纔會好聲好氣的,否則成天板着張臉,小公公門瞧着他都知道害怕,躲得遠,要是得罪了他,那纔是吃不了兜着走。”
“皇上的心思也不難猜,如今小臀下在這裡,他不看僧面看佛面,處處行事都要顧及着這個孩子的。”汝月細聲說道。
“小臀下還未曾滿月,又哪裡懂得這些,皇上真的會這樣小心翼翼?”烏蘭聽了汝月的話,越加不解了。
“皇上雖說子嗣艱難,卻並非沒有兒子,大臀下重光已經年滿十六,按理說皇上可以將一部分國事交予大臀下執事,爲何卻將大臀下在這樣關鍵的時候,毫不留情地就送到邊關去,那可絕對不是享福的好地方,要我說,大臀下要是去個一年半載的,就算能夠全身而退,回到帝京,怕是也要至少被扒去一層皮。”汝月的眼睛眯了一下才道。
“那不是因爲皇上不喜歡大臀下,看着他在眼前晃來晃去覺得心煩,纔將人送走的嗎?”烏蘭被汝月今天的話繞來繞去,覺着腦子根本不夠用,娘娘是怎麼做到的,將其都整理地妥善乾淨,一戳一個準。
“這個天底下哪裡有真的不喜歡兒子的父親,不過是大臀下不爭氣,皇上一次又一次地避讓,妥協,以爲給他給慈眉善目,他就會知錯就改,回頭是岸,誰曉得大臀下是那經不起推敲的撥浪鼓,你搖得歡,他叫得響,到頭來一點進步沒有,反而不進反退了,要是這次皇上再不狠狠心,大臀下還浸泡在錦衣玉食之中的繁華地,就真的是無藥可救了。”汝月伸出手來擰了一下烏蘭的鼻尖,“瞧你聽得津津有味,不知道做事,倒是來我這裡聽書了。”
“婢子是覺得娘娘好生厲害,平日裡,婢子在娘娘身邊服侍,皇上說的這些,多半婢子也都聽在耳朵裡,卻遠遠沒有娘娘想得這般寬。”烏蘭趕緊地退開兩步道,“娘娘說的是,既然明天要在琉璃宮給小臀下襬設滿月宴,正廳那邊一定也少不得人,婢子先去張望張望,多留幾個我們的自己人在那邊纔好。”
汝月獨自坐在屋中,還有些她沒有同烏蘭說明,天底下沒有哪個做父親的會真心不喜歡兒子,只是因爲大臀下的母親身份卑微不討喜,她到這會兒都沒有聽人提起過這個早逝的可憐女子,彷彿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來,皇上也曾經想過,當年若是親自來教大臀下爲人處事,必然不會讓他走到今天這樣不堪的地步。
一個人心生了悔意,就不會想在同一個地方再度犯錯,所以皇上會格外當心這個纔出世的孩子,前頭雖說還有個常寧公主,那畢竟是個女娃娃,與要教來行大事的男孩子,自然還有些距離。
所以,她纔敢認準了皇上會忌憚着此事,不會將其他那些做得太明太直白。
常公公想要對她說些什麼,說樺月在聽水軒過得舒服如意,還是說皇上已經預備好了,要納樺月入得後宮,這些真的都不是她所想要聽的,自從第一眼見到長大後的樺月,自從如萱二字從皇上嘴裡脫口而出,她怕是在潛意識裡頭,已經做下了完全的準備,皇上既然喜歡去追逐一個永遠都不能追逐到的影子,旁人都袖手旁觀,她何苦去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有些事情,以往覺得值得,是因爲還沒有梗值得付出的人出現。
汝月的目光在看到搖籃裡躺着的孩子時,露出柔柔暖色,她慢慢走到搖籃邊,彎下身子來,輕輕說道:“你爹替你起好了名字,叫做重華,你可喜歡?”
小孩子哪裡聽得懂這些,卻能輕易分辨出來的人是自己的母親,臉上的表情明顯多起來,一隻小手還對着空中抓了幾下,汝月將自己的手指送過去,讓他牢牢抓緊,又拂了一下他柔軟的胎髮:“以前,孃親儘管心知肚明也不會去做的事情,如今爲了你,怕是也會義無反顧的,要是孃親一味心軟退讓,她們想要傷害的遠遠不僅是孃親,還有小重華。”
“娘娘。”烏蘭去正廳轉了一圈,纔回來,見汝月正在同孩子說話,手腳頓時都放輕了,說話聲音小小的,“娘娘要不要出去見見,來了好些人,熱火朝天的樣子,整個正廳都要被重新擺設過,連柱子上頭都用最好的紅緞子包裹起來,婢子走過去的時候,差些被晃花了眼睛,這真是大排場,比當日朝露宮中,給常寧公主做的要好看大氣地多。”
“世事往往如此,有比較纔會生嫉恨,要是兩廂一模一樣,手中的茶碗始終端平,又哪裡會來的忿忿不平。”汝月將手指從重華手中輕輕地抽離出來,沒有回頭地說道,“我不想去看,那些不過是皇上要做出來給旁人看的,並非是給我看。”
“婢子留了琥珀在那邊,外頭安置宮燈的那些活,是雲歡在照理着,她還說有幾盆牡丹開得正好,明天要搬到正廳來湊個熱鬧。”烏蘭只是想多說些話,讓汝月歡喜些。
“自從她接手了外頭的庭院花草,真是十分的妥當,你同她說一句,牡丹還是放在外頭,不用搬進正廳,明日要來的人多,太后與皇后都會前來,要是將牡丹擺在顯眼之處,怕有喧賓奪主之嫌,大好的日子,不可疏忽了被小事情攪得大家不開心。”汝月關照地很認真,“你是琉璃宮中的掌事姑姑,平日裡,琉璃宮來的外客少,皇上過來也不太拘禮,明天的事情,你多費些心,要是出了紕漏,吃虧的人中第一個便是你。”
烏蘭吐了吐舌頭道:“娘娘說的都是,婢子就去同雲歡交代,還有正廳那些事情,讓琉璃宮的人都不要插手,既然是皇上安排的,就由皇上來做主就好。”
汝月聽了這話,才微微頜首道:“小順子機靈,認識的人也多,明天安排他在宮門處,不用太顯眼,不過是防着些。”
“娘娘是要防什麼人?”烏蘭被說的一顆心頓時又給吊了起來。
“防不勝防。”汝月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烏蘭自覺地又去各處都仔細關照了汝月的意思,說實話,琉璃宮裡頭上上下下都閒置慣了,汝月又是最好說話的娘娘,要是突然來了要收緊骨頭的,不好好敲打提點,怕是還真的會犯些錯出來,弄得大家面子上頭都不好看。
用常公公的話來說,大家都何必要找不痛快。
烏蘭才從膳房出來,又有人來傳話說,流景臀的滄瀾姑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