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兒還在練劍?”蕭景綺推開慕容竹的房門,四下掃視了一圈,沒有看到慕容澈的身影,於是問坐在一旁看軍事圖的慕容竹。
“此刻沒在房裡見到他,自然是在後院練劍的。”慕容竹倒不覺有什麼不妥。
蕭景綺張開腿,一左一右橫着跨坐在圓凳上,伸手端起茶壺給自已斟茶。慕容竹見後用摺扇敲了下他的腿,輸入內力的摺扇敲起人來可不是一般的疼,蕭景綺的表情當下就扭曲了,拿着茶壺柄的手指關節都泛了白,但是看了慕容竹陰鬱的表情,硬是把到嘴邊的那聲“嗷”給憋了回去。
“不過是一月餘的時間,澈兒的心向着他我也就罷了,畢竟是小孩子,不懂情理。你也不能用這個原因給我含糊過去了,說說吧,這些壞習慣都從那兒來的。”
蕭景綺摸了摸鼻子,輕聲嘀咕:“你不是都知道嗎?明知故問。”
慕容竹斜着眼瞥了過來,蕭景綺立馬乖乖閉嘴,並着膝蓋坐好,他夠着脖子敲了敲地圖,問道:“王爺那邊已經定下來了?”
“已經發兵了。”慕容竹輕蔑一笑,“也不知道陳嘉的暖牀人究竟用了什麼妙法,竟然讓這空有野心卻無智謀的王爺說動當今聖上。”
“我早就和你說過,雖然他明面上裝着一副癡呆模樣,心眼可細着呢。要是小看了他,吃虧的定是我們。”
慕容竹帶着股說不清辨不明的神色,說道:“如今管他是什麼人,還不是被這一陣風颳得沒了個蹤影。”
“俗話說得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還不知道死沒死乾淨呢。”嘴上這麼說,蕭景綺卻是不希望他死的,說不上原因,單單只是這麼想。
房內的燭火輕爆了一聲,兩人都沉默了,地上印着妙人一雙,窗上燈影幢幢,正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好時辰。蕭景綺第一次覺得和慕容竹待在一起憋悶得慌,他一抖衣襬站了起來,說了句“我去看看澈兒”的託辭便出了門去。慕容竹見蕭景綺走了,放下手中的地圖,對着窗外月影出起神來。
真是個讓人說不出滋味的人。若是日後壯烈戰死在沙場或是平淡度日死於流年,怎麼都覺着不合他的性子,他這麼一去,倒是有了種“不愧是修遠”的念頭,這種死法,倒真是合了他的性子。
平日裡做什麼事都沒有個正形,怎麼一去了,竟是讓那麼多人都念起了他的好?他究竟有什麼好的?文不能文武不會武的,靠着三寸嘴皮子過生活,話說得多了平白讓人生厭。
且不提澈兒在那之後對他的刻意疏離,便是蕭景綺也是常常避着他走,那叫劉雄的原先就不怎麼待見他,現下每次瞅他的眼神真是恨不得噬骨啖肉,桑落倒好,沒有怎麼避着他卻也開始打算着日後的行程路線了,勝算少了不止一星半點。
不過是一場出人意料的龍捲風,怎麼那什勞子修遠被颳走錯處全在他身上了,風又不是他召來的。慕容竹苦笑一聲。
“我說小公子,你就別練了,我家主人說了讓我護好你,你現在玩命死的練劍要是真的練出了個三長兩短,我該怎麼向我家主人交代?”劉雄站在一旁,看着在月下舞着劍還不到自己腰間的小孩兒,一把奸細的嗓子直刺得人腦袋疼。
蕭景綺坐在屋頂上,攬着一壺濁酒,看着慕容澈,不住地點頭,只是幾日功夫,劍法又精進了一些,幾遍才十歲出頭,江湖上也少有敵手了,不愧是那人逼出來的。
“小公子……”
“再說我封了你的嘴。”慕容澈收勢站定,衣袂緩緩落下。側頭一眼掃過去,氣勢十足,只可惜站在他身旁的是劉雄,不會看人眼色,更不會瞧人心思,一個小孩的威脅,他是斷然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家主人是真的疼你,要不然也不會想盡心思變着花樣討你的好,你這人偏生了衣服薄倖的心腸,枉費了我家主人的一番苦心。”
聽了這話,蕭景綺一口酒直接噴了出來,這這這……這不是苦情女罵負心漢的句子嗎?怎麼套到了修遠和慕容澈頭上了?
慕容澈頭一擡看到了在屋頂喝酒的蕭景綺,蕭景綺倒是有閒心,還伸出手學者修遠的模樣,朝慕容澈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
慕容澈見還有他人在場,羞得滿臉通紅,本以爲自己會被劍戳個對穿的劉雄,卻只得到一句“什麼樣的人收什麼樣的小弟,都是不會說話的人還偏偏都話多”的抱怨。看着走遠了的慕容澈,劉雄還不知道這算是怎麼回事,撓了撓頭,忙一拍腿,跟着去了。邊追邊喊:“小公子你等等我呀,現在我就跟着你了啊,小公子?小公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蕭景綺一個人了。這酒難入喉卻也烈,講講喝了小半壺,就有些微醉了,索性躺了下來。
這塞外的月亮怎麼就是比關中的要圓上幾分呢?星星也亮一些——蕭景綺在心中補了一句,要是這會兒東方還在,他就請他喝上一壺,不不不,不能請他喝酒,指不定酒品多不好呢。笑着笑着,眼前的景色慢慢遠去,只剩下耳邊那些曾經聽過的讓人接不上話的調侃。酒逢知己千杯少,遍看高朋少一人。蕭景綺沒頭沒腦地填了句詩,把自己給逗樂了。
“敬你!”蕭景綺把手中的酒舉了起來,朝着天空敬了過去,然後仰頭,說是喝酒,估摸着撒的比喝得還多,一個人笑着笑着,漸漸睡了過去。以天爲被,以地爲席,端的是豪情萬丈。
站在窗邊的的慕容竹,聽到蕭景綺那聲帶着顫音的“敬你”之後便關了窗,吹了燭火,寬衣入眠。
“主公,前方的天暗得有些不正常,我們遲些再動身吧,快天黑了……”騎上馬正準備揚鞭的肖亦楓看了眼天地相接的天空,黃得如一團渾濁的濃霧,像是猛獸張開的巨口,等着二人自投羅網。
陳嘉吹着哨音召來告夏,捋着它的羽毛,聳手將它送上天,本想着讓它帶路卻只見告夏一直低空盤旋着,不願往前方飛。陳嘉見此情景不禁眉頭緊鎖,心中那股強烈的不安越來越明顯。
“亦楓,先歇下吧,怕是……走不了了,明日一早趕路。”陳嘉翻身下馬,從背囊裡拿出了食物和水,讓亦楓也拿出了他的那份,“去地窖裡避避,見模樣不像單純的風沙,這裡天氣說變就變,還是謹慎點兒好。”
亦楓點頭應是,隨着陳嘉進了驛站存放糧食的地窖,這裡久未有人來,陳嘉讓亦楓點了火摺子丟進去,見過了好一會仍在燒着,放心領着他進去了。
“主公是看出了什麼端倪了?”亦楓瞭解陳嘉,若不是真的遇上什麼嚴重的事,他是斷不會這麼停下來的。
“龍捲風。”陳嘉半闔着眼,靠着冰涼的石壁,聲音裡有掩不住的擔憂。
“那……”亦楓說了一個字就停住了嘴,雖然想到了那人身上可能發生的事,但還是在心裡用“禍害遺千年”這樣的話安慰自己。
陳嘉也猜到了亦楓突然停住的原因,他說:“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他死的。”亦楓點點頭,也不再說話了。
陳嘉閉上眼,輕嘆了一聲。即使他這麼說着,心裡多半也是忐忑的,誰能夠在這樣的一場天災面前下什麼定論,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千萬莫有事纔好。
二人都淺淺地睡了一覺,醒來許久也未曾聽到有什麼大的聲響,亦楓提議自己上去看看,陳嘉思忖了半晌才點頭答應,等他回來已是一炷香之後的事了。
“主公,天已經亮了,想必驛站是沒有什麼危險的,只是不知道漠河鎮……”亦楓的神色很嚴肅。
陳嘉點點頭,說道:“梳洗片刻,吃點乾糧就趕路吧。”他又一次召來告夏,從胸口掏出一片碎布,給告夏嗅着片刻,又給它吃了塊新鮮的羊肉,便讓它飛走了。
“主公這是?”亦楓大致猜出了陳嘉的意圖,見對方點頭,心裡鬆了口氣,好歹還能知道是不是性命無虞。
“聖上已經將虎符頒了下去,卻不是給李懿軒。”陳嘉上馬後突然說,“現在軍隊已經在路上多日了,落我們的腳程也不過三五日,屆時去會會他們。”
“主公想要……”
“我說過,這江山若是讓我拱手予他我是甘願的,只是若中途要出現什麼變故,我自是不能容忍。”陳嘉戴上金絲罩,看着一望無垠的荒原戈壁,雙腿一夾馬肚,竄出好幾丈路,亦楓緊隨其後往漠河鎮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