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生這話雖然說得委婉, 意思卻斬釘截鐵,讓還有諸多想表達的周瑞一下子就詞窮了,被噎到般呆呆盯着楚生。
楚生不願看到周瑞這般神情, 俯身擁抱了一下月餅, 隨後將懷裡的湯圓輕輕擱到月餅背上。
“我走了……”他對兩個小傢伙說, 然後依依不捨地又替他們理了理毛, 起身牽起真嗣的手。
“你自己保重。”這是楚生最後對周瑞說的話, 那麼疏遠,那麼刻意,就像臺灣偶像劇裡那些爛俗的臺詞。
兩個行李箱的輪子在平地上摩擦出咕嚕嚕的聲音, 周瑞覺着,那兩個箱子都是碾着他的心過去的。
周瑞最近一次嚐到這種螳臂當車的滋味, 是在得知母親病危的時候, 那時候的無力是面對無藥可治的疾病, 而此刻的無力,是面對心愛之人的決絕。
周瑞現在才明白,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理所當然了,楚生在周瑞第一次傷他的時候亮了黃牌,周瑞便以爲這次楚生亮紅牌之前自己都還有挽回的機會,但其實楚生早判了他出局,只是沒有亮出那張紅牌。
不是有了愛情, 就擁有絕對的優勢的。如今的楚生還愛着周瑞, 但他隨時可以離開。
所謂哀莫大於心死, 這一切, 都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周瑞牽着月餅, 在人來人往中呆呆看着楚生的身影消失不見,直到身後拉長了音調的一聲“媳——婦——”
周瑞一怔回過頭來, 就看到張司青拎着上次他拎的那個藍色的旅行包以劉翔速一路飛奔而來,那叫一個風馳電掣飛砂揚礫,經過周瑞身邊時還不忘道一句“龜毛”。
楚生聽到這一聲一開始以爲是幻聽,直到被張司青一把抓住才反應過來。
張司青氣喘吁吁,楚生訝然道:
“你不是去日本了嗎?”
張司青喘夠了羞澀道:
“在等定做的情趣用品,好帶去讓猩猩和我加深感情……”
楚生和真嗣沉默地看着張司青,張司青臉上浮起兩坨紅暈:
“既然那麼巧遇上了,不如一起去?”
楚生繼續沉默地看着張司青,真嗣額上青筋暴起。
“哎呀木頭君你背後那黑乎乎的張牙舞爪的是我的老朋友怨念嗎?”
楚生瞥了眼遠處仍呆站着的周瑞忙低了頭道:
“那快走吧……”
這時候已經顧不上電燈泡張司青了,只想快些逃離。
周瑞其實捕捉到了楚生那遙遙一眼,只是他不知道現在再厚着臉皮去抱大腿還有沒有用,楚生的脾氣他現在算知道了,看着像個軟柿子,但真要觸了他底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正猶豫呢,左肩就被拍了下。周瑞還沒來得及回頭,一張機票、一張身份證和一張清單便遞到他跟前。
“代購太麻煩了,你去日本給我買吧!”被風吹的晃悠悠的清單上羅列了各種嬰兒用品。程錦峰用無名指推了推眼鏡,笑得那叫一個雄霸天。
周瑞呆愣地看着憑空出現的腹黑攻半晌說不出話來。周瑞和程錦峰雖然是大學才認識,但是關係鐵到有彼此家的鑰匙。
周瑞完全沒想到,程錦峰會在這時候給他這種驚喜。程錦峰不等周瑞說什麼又將手中一個紅色的旅行包遞過去:
“都些都生活用品,卡和日幣擱中間拉鍊口袋裡了。”拍了拍周瑞的肩:
“錢肯定夠了,有什麼非要不可的就帶回來吧!”
說完這句別有深意的話,腹黑程瀟灑地轉身就走,留周瑞在風中凌亂。
凌亂到一半,周瑞猛地追上去:
“錦峰!”
程錦峰迴過頭,被風吹動的劉海間那雙俊美的眼若隱若現。
然而少女漫畫到一般,程錦峰手中就多了根牽引繩和一隻小胖鼠。那個本該在叫住他以後感動得淚流滿面的男子已經絕塵而去……
周瑞追上楚生他們時,拖住楚生的張司青正好回頭朝他使了個眼色,那眼神霎是勾人,含義也頗爲深邃,簡單概括下就是——扛忙~貝比~~
周瑞提着紅色的行李包,捏着機票和清單,忽然想起初中那時候,自己開小差被罰站,然後就聽到連平舌音和翹舌音都分不清楚的的語文老師反覆念着一句詩: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春”……
“春”……
“春”……
是誰叫得如此銷魂?
++++
周瑞是個很愛面子的人,很愛面子在周瑞的身上表現爲自尊心過強也即是臉皮薄,但就是這種臉皮薄的人一旦臉皮厚起便能教人瞠目結舌。
周瑞拎着紅色的旅行包一路尾隨楚生真嗣張袋鼠一行從浦東機場跟到廣島機場。
在飛機上,周瑞的位置和楚生他們離得遠,倒是和張司青坐得近些。
張司青臉皮厚,和人家商量商量便暫時換了位置,坐在周瑞身旁翹了個二郎腿道:
“我只幫你這一次。”
周瑞盯着張司青故意裝出痞相的側面看了會兒,扭頭望向窗外道:
“謝謝……”
這二字說得輕巧,輕巧到張司青險些以爲自己是幻聽。
周瑞這傢伙竟然會當面和他道謝?
不過看周瑞那付不肯回頭的樣子,該是真的說了……
難得聽到這個一直和自己爭鋒相對的男人如此真心地說上一句,忽然就釋懷了許多,本來想氣他的話嚥了回去,只留了一句“好自爲之。”便飄然離去。
飛機是直飛廣島機場的,周瑞之前有來日本出差過,但那時有一羣同事和兩個翻譯,生活那麼兩三天根本不是問題,然而此刻語言不通的周瑞只能在後面看樣學樣。
出了機場,楚生想快步甩掉周瑞讓他知難而退,但張司青一會兒喊累一會兒喊渴時不時就停下來歇歇故意等周瑞。
真嗣有些不善於表達但他並不傻,他當然知道張司青和程錦峰是串通好了的,然而就算到了自己的“主場”也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優勢。
若楚生真不在乎,何必低着頭拉着自己走得衝鋒似的?
這哪裡是厭惡,分明是恐懼……
快走到廣島地鐵站的時候,越想越心煩的真嗣猛地頓住了,鬆開行李箱回過身,對着不遠處的周瑞道:
“速戰速決。”
這個成語真嗣說得很流暢,似乎是在心裡默唸了很多遍才脫口而出。
周瑞腳步也停住了,看看驚訝的楚生,再看看歪着腦袋的張司青,點了點頭道:
“輸了我走,贏了楚生跟我走。”
真嗣盯着周瑞沒有說話,只是將外衣脫下來,塞到楚生懷裡。
周瑞只穿了件長袖T恤,倒也沒什麼可脫的,便原地跳躍幾下拉拉韌帶熱身。
張司青一見兩人架勢便興奮了,拉着要勸的楚生帶着兩人行李退到安全地帶:
“媳婦沒事,讓他們打!你現在只要cos被兩個高中男生爭奪的嬌弱萌娘就可以了!來,和我一起喊——雅蠛蝶~~~~雅蠛蝶~~”
楚生拖着兩個行李箱沉默地看着張司青。
這邊,真嗣和楚生已經在大庭廣衆之下開戰了。
周瑞在家一直是對着沙包練的,因爲不喜歡去那些個賺錢爲目的的忽悠人的社會道場,他已經很久沒有實戰過了。故而雖然體力尚在,但明顯對實戰的感覺遲鈍了許多。
而真嗣自從回日本以後便沒有停止訓練過,一方面是爲了排解壓力,而另一方面則是對於武術的執着。真嗣做什麼事都這樣,一旦開始便要堅持到底,不會中途放棄。
真嗣和周瑞在一開始都只出拳不出腿,稍有經驗的人都知道,起腿容易露破綻,重心撤回來之前那段空白的時間會給對手造成可乘之機。
幾次交鋒下來,雖然周瑞的體力尚且充沛,但明顯呼吸有些紊亂了。
生活中的對決,勝敗都只在一瞬間,武俠小說裡大戰三八回合是絕對沒有的。
故而在周瑞還沒緩過來的時候,真嗣便瞧準了時機一踢,周瑞架住了這試探性的一腳和後來跟進的一拳,卻沒料到真嗣腳下一轉閃到他身後,一個肘擊打在他後頸。
真嗣是掌握好力道的,雖然不會對周瑞造成什麼傷害,但足以讓周瑞在幾秒內被麻痹感牽制。
這幾秒就足以讓真嗣把周瑞秒了,但真嗣卻並沒有給周瑞“致命一擊”,只是抓住他手腕一個過肩摔砸到地上,“哐”的一聲,驚得駐足留意的日本羣衆齊齊後退一步。
真嗣摔完周瑞後停頓了會兒才轉身走向楚生。
站定在楚生跟前,大獲全勝的真嗣眼中卻沒有半點喜悅。
他就那樣靜靜看了楚生許久,直到知覺恢復了的周瑞試圖從地上爬起來。
“這個,留着,可以?”真嗣隔着衣服握住胸口的戒指。
楚生不知道真嗣爲什麼要這樣問,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真嗣看着一臉茫然的楚生,忽就捧住他的臉吻了下去。
這一吻,極盡纏綿,伴隨着周遭抽氣與尖叫聲無數,連夜夜縱情的張司青看了都羞紅了臉。
這彷彿傾注了所有感情的一吻後,真嗣緊緊擁住了楚生。
楚生能感覺到真嗣呼在頸項的氣息,灼熱而滾燙,彷彿澆灌在心上的淚滴……
然而就在楚生覺出些異樣時,真嗣猛地鬆開了楚生,從楚生身旁提走了行李箱轉身就走進了地鐵口。
這戲劇性的一幕,讓楚生、周瑞、張司青以及不明真相的圍觀羣衆都怔愣當場。
當楚生終於回味過來時,真嗣已經消失在那個人來人往的地鐵口,唯有懷裡那呢外套,猶帶着熟悉的體溫……
楚生並不知道,真嗣在與周瑞對決時,始終留意着他的神情。
當發現楚生的眼神始終追隨着周瑞時,真嗣明白,就算今天把周瑞打得一敗塗地,楚生也不會真正屬於他了……
一個聰明人,要懂得拒絕,懂得放棄。
當初,楚生不忍拒接才讓真嗣報着一線希望固執至今,造就了兩人的苦楚。
如今,真嗣選擇主動放棄這堅持了十八年的癡纏苦戀,讓兩人都得到解脫……
事後,留在日本和張司青和小寧玩了兩天人獸、幼 齒、制服、捆綁、夜 店的張司青中肯地評論道:
“木頭是真喜歡你……一個真喜歡你的人,纔會站在你的立場爲你考慮……”
楚生不語。
回國後,楚生正式遞了辭呈,專心進修他一直想學的心理學,楚正卿和楚衛國也都給了他一定的支持,且對之前的事隻字不提。
楚生雖然在平日裡常去看望已經接回周瑞家的周瑞的母親,卻常常是趁着周瑞上班時,就算周瑞在,他也很少搭理周瑞。
一天,楚生給周瑞的母親端藥時,周瑞的母親一嘆道:
“我時日不多了……”
楚生手一抖,湯匙裡的藥灑出一半。苦澀的中藥味蔓延開來,一直滲入心裡。
“瑞兒啊,什麼事都藏在心裡,就是我這個做孃的,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握住楚生的手:
“但我知道瑞兒的脾氣……他認定一個人,就是一輩子……”
說完將無名指上的老赤金戒指摘下來,慎重地交到楚生手中:
“叫我一聲‘媽’……”
老婦人費力地笑了笑,依然慈祥,依然溫暖,楚生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