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畢竟不是大城市長大的, 骨子裡總透着股自卑,所以在楚生走進他的生活前,他的雙休日就是抱着筆記本電腦去咖啡館或茶室泡一下午, 偶爾擡頭看一眼窗外繁華的街景, 享受俗稱小資實爲裝X的愜意, 以求一種融入這個城市的實在感。
然而當楚生走進周瑞的生活後, 周瑞的雙休日就是被楚生和月餅拖去公園散步, 去大賣場血拼,去公益機構做義工。按楚生的說法,周瑞都裝了五天X了, 雙休日不如做點自己想做的事。
周瑞反駁說這些分明是楚生想做的事時楚生會“風情萬種”(周瑞盯着楚生的散熱溝如是評價)地斜周瑞一眼道:
“離婚!孩子歸我。”
於是周瑞乖乖地繼續散步血拼做義工。
今日,又是一個週末, 周瑞卻哪兒也不想去。和楚生在一起的時候, 似乎幹什麼都不覺得累, 一整天都活力充沛的。但現在,周瑞只想窩在屋裡某個陰暗的角落靜靜發黴……
周瑞現在才明白, 究竟要爲當時的一時衝動付出怎樣的代價。白晶晶來找他的時候,正是母親剛拉着他的手說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沒看到他成家的關頭。
周瑞孝順,聽母親這麼一說就已經內疚得跟什麼似的,白晶晶再順水推舟說上一兩句,周瑞頭腦一熱就點了頭。
白晶晶沒給周瑞反悔的機會, 拉着周瑞便一起跪在了周瑞母親的病牀前, 周瑞的母親那時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 吃力地握着兩人的手直點頭。
周瑞意識到自己騎虎難下的時候已經晚了, 想到家裡等着的楚生, 只覺得心被兩股力撕扯着。
之前已經背叛過楚生一次,這第二次, 比第一次更不可饒恕。每每看到楚生來關切的短信周瑞握着手機的手都會微微顫抖,因爲握得太緊,因爲太過害怕……
周瑞獨自來這個城市打拼從沒有退縮過,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他有多害怕失去楚生。
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名字,倘若只在心裡,那麼剜出來便是,然而他已滲骨融血,這份濃烈,至死方休。
周瑞不知道該如何向楚生解釋,他害怕楚生的眼神,害怕楚生決絕地轉身。
懦弱也好,無恥也好,他就是不願親自去向楚生說明,雖然從做這個決定的那一刻起,已註定了體無完膚的結局。
白晶晶是溫柔而聰穎的,她主動提出回去和包括楚生在內的親友們說明,周瑞在她離開後日夜心神不寧。
一閉上眼,就想起從前自己帶女人回來吃飯時楚生那種呆滯而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一直如此相信着周瑞,周瑞卻將他的感情糟蹋了一次又一次……
雛鳥情節也是有個限度的,周瑞明白,這一次楚生是下定決心要離開他,恐怕是再也無法挽回了……
正發黴呢,忽的門鈴響了。周瑞一怔,衝下去開門。
於是張司青和衛婷看到的便是一對濃濃的黑眼圈和掩不住的失望。
張司青雖然一路被衛婷教育過來,看到周瑞仍是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就惡毒了:
“你還做夢是我媳婦回來了吧?”
周瑞沒說話,定定看着張司青。
張司青沒興趣與他四目對望,大大咧咧地就往裡走。
衛婷還禮貌些:
“我們來和你談談楚生的事。”
周瑞這纔有了些反應,讓開一條道,準備拿拖鞋給衛婷,但瞥到張司青那踩過帝都大地的跑鞋在自家地板上留下的一個一個別具一格的腳印後,周瑞便也放棄拿拖鞋直接往裡走了。
衛婷有些尷尬,但想了想仍是踏着高跟鞋進去了。
周瑞也不泡茶,倒了兩杯水給兩人,雙方在沙發上坐定。
張司青審視一下週瑞的面容,憔悴了,嗯,大快人心。
衛婷看張司青沒有先開口的意思,於是打破僵局道:
“楚生要出國了。”
周瑞擡起頭看着衛婷。
“是和真嗣。”張司青惡毒地補刀道。
周瑞面不改色非常鎮定,但張司青卻注意到周瑞的中指已經在沙發邊緣摳了一個洞……
“什麼時候?”周瑞緩緩道。
張司青看一眼衛婷,衛婷道:
“在我們告訴你這些之前,有些事我想澄清,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周瑞靜靜等待着。
“首先,我和楚生其實是青梅竹馬的玩伴,我一直把他當我親弟弟來看待,那時候你也明白,我們本就不可能再走下去,我知道楚生喜歡你,就想了個挺幼稚的辦法……”
周瑞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對這些並不怎麼意外,也或許是因爲這些都不是他想知道的重點。畢竟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現在最牽動他的,是和楚生能否繼續下去。
衛婷看他沒多大反應,便繼續道:
“楚生和謝軼庭的交易,就我所知是不可能的,他最多也就和謝軼庭聯手了一下,究竟是幫你還是報復你,這個隨你揣測。”
這一點,周瑞在打了謝軼庭以後便也想到過,周瑞很清楚,楚生是有底線的,他再怎麼也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交易,當時確實是太沖動了。
衛婷看周瑞依然沒什麼表情,終於忍不住道:
“楚生對你怎樣你是知道的,周瑞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對他究竟是怎麼想的?爲什麼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毫無顧忌地傷害他?”
衛婷本來是想好好說的,但說到最後一句實在是忍不住了,眼角都泛了紅。
周瑞被她這樣瞪着,心裡也是茫然。
周瑞是愛着楚生的,這點誰都不會懷疑。但接連兩次他都毫無預兆地率先拋下楚生,這究竟說明了什麼?
是愛的不夠深,還是自私的本性使然?面對衛婷憤怒的質問,周瑞完全答不上來。
張司青看着周瑞露出與那天婚禮上如出一轍的神情便怒了。
“搞了半天你根本就沒把我媳婦當回事!!我們來找你簡直是內褲裡撒鹽——閒(鹹)得蛋疼!周瑞你自生自滅去吧!!”張司青說着便去拉衛婷。
衛婷覺着張司青太激動了,還想說點什麼,就聽周瑞道:
“我打算和我媽說……”
張司青安靜了,扭頭看着周瑞:
“你能說什麼?”語氣中十足的鄙夷。
周瑞擡起頭,一字一句道:
“我愛楚生,非他不可。”
此言一出,針落有聲。兩雙火眼晶晶對上一雙血絲滿布的炯炯有神,電光火石間勝負已決。
白晶晶一嘆道:
“明天上午九點十四五,浦東國際機場。 ”
周瑞的母親自從出院以後,都是被白晶晶接去照顧的。
周瑞其實是想自己照顧,但一來他不擅長這個,二來白晶晶家有傭人幫襯着,郊區環境也好,對母親的恢復是大爲有利的,在白晶晶的堅持下,周瑞還是同意了,而且隔三差五地開車去看母親。
對於白晶晶的這一善解人意的做法,同樣沒去參加婚禮的程錦峰的評論是——“好手段”。
程錦峰之前也在周瑞結婚前和周瑞談過,他覺得周瑞這事做得特不地道,雖然不至於對周瑞的私事幹涉,但婚禮是絕對不來的,他寧願在家裡陪王凱和孩子。
周瑞對此也沒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地喝悶酒。程錦峰走前最後一句話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你好自爲之。”
周瑞雖然感情用事,但也絕不傻,他自然知道白晶晶各種行爲的目的,只是騎虎難下。
然而這一次,周瑞決定跳斷了腿也要下來,他知道對不起白晶晶對不起母親,但他不能眼睜睜看着楚生和真嗣遠走高飛……
周瑞驅車趕到白晶晶的“行宮”時,已經是傍晚五點。初夏的關係,天還明亮得狠,周瑞望了眼那毫不示弱的太陽,心中忽然生出些淒涼。
這一仗,沒有援軍,他有的,只是對於楚生的執着。無論明天楚生是否願意留下來,今天他都豁出去了。
周瑞這樣想着,敲開了那厚重的朱門。
白晶晶漠然地站在門外,聽着這個她不惜一切也要挽留的男子跪在他母親面前一字一句地說着直扎進她心裡的話。
他說:
“我對不起您也對不起白晶晶,但這輩子,我只想和他一起過。”
他說:
“媽,我一直想讓您過更好的生活,想爲這個家爭一口氣,這些年來,再多的苦我都能扛,唯獨他,我不能一再辜負……”
周瑞的母親沒什麼文化,但絕不迂腐更不愚鈍,她看着低眉順眼但神情堅決的兒子許久,有些吃力地開口道:
“那回你替那孩子擋,媽就覺着些不對,只是沒往這上面想……那天婚禮上那孩子說的,媽都聽見了……媽守了大半輩子寡,只盼走後你身邊能有個人照應着……”說着就長長一嘆,那尾音帶出一串咳嗽,驚得周瑞忙起身給母親順氣。
周瑞的母親擺擺手,咳了兩聲緩過來,望着周瑞握着她的手緩緩道:
“你是媽生的,媽還能指望你過得不順?只是白姑娘對你好對媽也孝順……你怎麼對得起人家?”
周瑞低了頭不說話,周瑞的母親還想勸,就聽門口一聲“伯母……”
白晶晶走進來,站定在周瑞母親跟前。一時間氣氛格外尷尬,白晶晶沒有看周瑞,只是給周瑞母親跪下了:
“伯母,這都是我的主意,當年沒能和周瑞繼續下去,一直都很遺憾……周瑞和楚生的事,我是知道的……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是周瑞的問題……”
白晶晶這一番話說得懇切,周瑞和周瑞的母親都爲之動容。
周瑞的母親最終紅着眼拉着白晶晶的手道:
“是我們周家虧欠你的……”
白晶晶勉強笑了笑。
周瑞的母親身體不好,又和兩人說了會兒話便先睡下了。
周瑞走到迴廊裡,和白晶晶道謝並說想把母親接回去住。
白晶晶望着月色朦朧道:
“那麼急於和我撇清關係?”
周瑞被說得一時無語,白晶晶繼續道:
“那番話,並非出自我真心,只是我不忍老人家傷心。”白晶晶一雙眼轉到周瑞臉上,一改往日的溫婉,深邃而犀利:
“你棄我如敝屣,我本該討個公道。但我也知這事強求不得,只希望最後能給彼此留點尊嚴。”白晶晶說到此處神色又多了些淒涼:
“周瑞,我只問你一句,你答應這婚事,是否多少還對我存着點舊情?”
周瑞看着這個月光下美麗如謫仙的女子,曾經的年少輕狂,磨去了愛情的光芒,如今只剩下歉疚,是註定要辜負的……
白晶晶等了許久都等不到周瑞的回答。周瑞的眼神滿是愧疚,卻沒有絲毫的留戀。
白晶晶笑了笑,笑得自嘲而絕望。她背過身的模樣,亦如當年。挺得筆直的背,落寞而決絕。
周瑞忽然想,或許正因爲這份過於相像的倔強,才使得他們越走越遠最終形同陌路的吧?
那麼他和楚生呢?
感情是禁不起推敲的,楚生一定在離開之後想了許多,才做出和真嗣遠走高飛的決定……
對於明天,周瑞完全沒有把握。
如今的楚生,不會再爲了感情不顧一切,即使仍愛着周瑞,他也可以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尊嚴凌駕於愛情至上,周瑞也曾經這麼以爲。
然而爲了楚生,他決定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