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太醫一走,茗衣就從另外的一間屋子裡走了出來,把剛開的藥方交給唐紹,唐紹拿出剛纔那張安胎的藥方一比對,字跡果然一模一樣。這下,唐紹的心徹底冰涼了,原本自己還抱着一絲希望,可現在……唐紹淚如雨下,溼透了兩張藥方,光義,你究竟有多恨我,以致要殺了咱們尚未出世的孩子……
趙光義把奏章全部批閱完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獨自站在殿外,望着儀寧宮的方向,那裡一片漆黑。趙光義擔心唐紹會看出什麼端倪,可再一想,藥裡的麝香味兒極淡,幾乎聞不出來,也就放下了疑慮。
一連半月,朝中公務異常繁忙,趙光義分不開身,無暇顧及唐紹。天漸漸暖和起來。
自從那日發現藥中有麝香,御藥房雖依舊每日送藥過來,唐紹卻從未碰過,直接讓人倒掉,再後來,乾脆就直接摔了。
好不容易得了空閒,趙光義先去了儀寧宮,這些天對唐紹的思念愈發強烈了。到了儀寧宮,光義見茗衣正在屋外照看盆栽,問道:“皇后呢?”
“奴婢見過陛下,娘娘正在書房。”
趙光義輕手輕腳的走進書房,爲的就是不打擾她。唐紹看得出神,也沒有發現。趙光義上前,拿開唐紹手上的書,開玩笑道:“怎麼,這書竟比朕還好看?”
唐紹姿勢未變,拼命控制着不讓眼淚掉下來。許久,唐紹從書下抽出那兩張藥方,站起來冷色道:“陛下若是恨我,廢了我、殺了我都行,何必暗箭傷人,讓人心寒!”唐紹雙眼含淚,擡手把藥方砸在趙光義身上,獨自走了。趙光義撿起來一看,頓時愣住,這墮胎的藥方怎麼會在她這兒?難怪她剛纔那般反應。這另外一張,想必是他用來確認字跡的吧。果然,她還是發現了藥裡的麝香,她如此聰明,什麼也瞞不過她。
趙光義扔了藥方追出去,唐紹走得快,早已回了寢間。趙光義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呼吸有些急促,道:“紹兒,你聽我說……”
唐紹氣憤的甩開他的手,道:“本以爲你是個君子,沒想到我竟看錯了你!”
趙光義用力將唐紹箍在懷裡,讓她動彈不得:“你聽我說,紹兒,你可知我爲何這樣做?李太醫說你氣血虧虛,胎兒很可能保不住,就算有幸保住了,生產之時也會有性命之憂……紹兒,孩子以後還會有,可你,只有一個。”
唐紹緩緩擡起頭,雙眼含淚,道:“你騙我,這怎麼可能……”
趙光義大手撫上她的臉:“我怎麼會騙你,紹兒,孩子是咱們倆的,我也不忍心這樣,可有什麼辦法,如果不這樣,我可能就會失去你,知道嗎?”
“我求你,就讓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好嗎?這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我第一次做母親,我不忍心眼睜睜地看着他被自己的父母親手殺死在腹中,更不忍下此狠心,明知藥裡有麝香卻還是要一碗碗的喝下去。光義,我做不到,做不到……”
“紹兒。”趙光義心中傷痛,緊閉了眼,許久又睜開,道:“李太醫的話句句刺在我的心頭,我不會,更不能拿你的命來賭!”
唐紹倏地跪下,哭道:“你若不應,便是取我性命!”
光義怔怔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兒,不知該如何做。倘若真的堅持,以紹兒的個性,難免會危及身體,可若是答應了,十個月後便會是日夜懸心的提心吊膽,他真的很怕失去紹兒,凶多吉少的事,他不想再做第二次了,真的不想了……
“求陛下賜臣妾一死!”
趙光義聞言,嚇得失了魂,急忙扶起唐紹,緊緊摟在懷裡,不敢鬆手:“我答應你,什麼答應你……”
身在宮外的李煜夫婦並不知此事,唐紹下了死命令,不許任何人私傳消息,倘若發現再有人知道此事,決不輕饒!
自那件事後,唐紹不再喝任何藥,一來是出於提防,二來那中藥確實難喝得很,真喝上一兩個月,只怕連嘴裡都是苦的了。
盛夏漸漸來了,幸好已過了五個月,胎兒也已保住,因此唐紹每每得了空便要去荷花池邊坐上好一會兒,看着水裡四處遊蕩的魚兒,倒是無形中排解了懷孕期間的不少壓力。唐紹的毛筆字寫的不好,反正閒着無事,就拿了趙光義給她的字帖,日日臨摹,倒學了七八分像,幾乎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有時連光義看了也調侃兩句說:“你這字真是和我的一模一樣。”
“茗衣,六哥的詞可送進來了?”
“送進來了,奴婢放在了書房的桌上。”
“你去外邊候着吧,有事自會叫你。”
“娘娘,這大熱的天,容易中暑,要不奴婢去給您做個冰碗來,也好解解暑。”
唐紹笑道:“也好,去吧。”
浪淘沙窗外雨孱孱,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春雨時節,孤身憑欄眺望,思緒還終究避免不了牽扯到江山。李煜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亡國之痛,亡國之恨,還是在他心中深深地生根、發芽了。
唐紹嘆了口氣,道:“這詞若被光義看到,只怕六哥會引火燒身。”
太平興國二年已經過去了一半,再過一年的七月初七,便是史書上記載的李煜被害之日。自己的突然到來已經讓歷史多多少有了些微妙的變化,或許明年此時,宋太宗不會殺他,可此事關乎性命,還是多加小心爲好。
茗衣端茶進來,見唐紹正閉目養神,道:“看娘娘近日這麼舒心,想必小皇子將來也是極乖的。”
“也不見得就是個男孩兒,都說女孩子貼心,我想着是個女兒更好。”
“原來娘娘喜歡女兒,倘若真是個小公主,陛下就更要把她寵上天了。”
“他敢。”唐紹笑道:“若日後真慣壞了女兒,唯他是問。”
茗衣正要答話,聽見外面此起彼伏的問安聲,陛下來了。於是說道:“這屋裡多少有些悶熱,奴婢去端些瓜果來。”
“去吧。”
“奴婢見過陛下。”
“起吧。”趙光義看上去心情很好,他見唐紹正在讀書,於是笑道:“這大熱的天,你竟讀得下去,真真是心靜如水。那奏摺堆積如山,看得我頭疼。”
“藉口,你那萬歲殿可比我這儀寧宮涼快多了。”
“是藉口,如何?”趙光義走到唐紹身邊,端起剩下的冰碗,舀了一勺放進嘴裡:“真是冰涼清爽啊。”
“沒正經。”唐紹一拳捶在光義身上,卻被他抓了個正着,大手旋即覆上唐紹的小腹,神色認真,道:“你說這孩子是男是女?”
唐紹扭頭看他,故作天真道:“你猜?”
“我猜是個兒子,況且,你此時正需要一個兒子,明白嗎?”
“可我希望是個女兒呢。”
光義忙哄道:“只要是你生的,兒子女兒我都喜歡。”
光義將唐紹摟在懷裡,輕聲道:“若是個兒子,就叫元侃吧,這是我早就想好的。”
“若是個女兒呢?”
趙光義略微沉吟,道:“叫清揚如何?《詩經》裡有一句話說,有美一人,宛如清揚,咱們的女兒,自然是要美麗活潑的。至於封號,就封長安公主。”
“長安,可是取長久平安之意?”
“是啊。”趙光義意味深長的說:“不光是孩子要平安,你也是。”
隴西郡公府,書房。李煜又在執筆沉思,筆落處,又是一首《更漏子》: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香霧薄,透重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幃垂,夢長君不知。
“紹兒不是已讓人告訴過你不要再寫這些了麼?萬一出了事怎麼辦?你怎麼還是如此不小心?”
“不過是些詩詞罷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寫寫又能怎樣?” www¸ тt kán¸ c○
“紹兒也是爲你好,她平日謹慎小心,這麼做想必也有她的道理。她如今有孕在身,咱們也別讓她擔心纔好。”
李煜起身,道:“這些日子你都在爲這些事勞心費神,也該歇歇了。”
兩人向院裡走去,李煜邊走邊說:“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心中便無所畏懼,若真的只因幾首思國之詞便隨意定罪,那也是他容人之量太小。他要有意針對我,我怎麼做都是錯的。”
“行了,別想這些了,沒頭沒尾的,白白浪費心神。過幾日中秋,咱們也該好好準備準備了。你快去換身衣服,隨我一起上街吧。”
看着丈夫的背影,小周後心道:心思太重,很容易心力交瘁,上街走走,熱鬧熱鬧,也好解解心中煩悶。
趙光義步履匆匆的走進儀寧宮,神色焦慮,唐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邊給光義脫下外袍邊問:“怎麼了?”
“還不是爲了後宮那些瑣事。對後宮這些爭風吃醋的事朕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那淑妃實在不懂規矩,劉正又拐彎抹角的暗示朕,朕沒答應,他今日就在朝堂上公然頂撞朕,簡直不把朕放在眼裡。”
“這些事我都知道了,既然淑妃那麼想要貴妃的位子,給她便是,不過區區一個名份,何必爲此大動肝火?”
光義嘆了口氣,道:“朕當然不是捨不得那一個名分,可是淑妃那個弟弟十分不知好歹,朕已降了他的級,早晚還要革職查辦!”
“他在朝中口碑並不好,又屢次頂撞陛下,被革職查辦也是早晚的事,不急這一時。如今,他私下在朝中結黨,陛下不愁抓不到他的把柄,待時機成熟,便將他們一網打盡。”
光義大笑道:“知我者,紹兒也。”
唐紹倒了杯自己榨的橙汁給光義,道:“聽說你近日頭疼得厲害,怎麼也不肯傳太醫?”
“太醫開的藥十分苦澀,我還是愛喝你親手做的果汁,紹兒,何其有幸我能夠得到你。”
“少來這些甜言蜜語,原來咱們的皇帝陛下也會嫌藥苦,嗯?”
唐紹一直盯着光義,得意洋洋的笑,盯得他渾身上下不自在,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朕也是人。”
“跟我來,寫首詩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