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柔“啊”了一聲,立刻道:“麻煩您把您那兒的詳細地址再說一遍,我下班了就過去,不知道你們幾點下班?”
“我們的營業時間是早上九點至晚上十點,地址是金洲路中槐巷66號……”
“好的,謝謝您了。”周小柔禮貌地掛了電話。
姜想急道:“都說是騙局了,你可別上當!”
周小柔笑了笑:“不會的!”
姜想恨鐵不成鋼:“提醒你了啊,別不當回事!現在騙子高明着呢!”
周小柔笑:“好好好,我懂啦!謝謝,謝謝!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我一定小心!我帶把刀去,放心了吧!”
姜想還是不放心:“十有是騙局!你提高警惕,一發現不對立刻報警!手機千萬攥在手裡……”
“嗯嗯嗯!”周小柔被她說得也懷疑起來,說不定真是騙子借許臻和的名義來騙人呢!許臻和幹嗎要寄個快遞給她?她轉而撥打許臻和的手機,仍舊處於關機狀態。
管它呢,既是冠了許臻和的名義,無論如何她是得去看個究竟的。
姜想的話還是放在了心上,周小柔當真藏了把水果刀在包裡。水果刀她試了一下,特鋒利,這讓她勇氣倍增。
已經是春天了,白天長起來,周小柔打了個車,這纔想起來忘了問是什麼快遞公司。跟出租車司機說了地址,出租車司機把車停在了中槐巷路口,說詳細的門牌號數就得她自己找去了。
周小柔在巷子裡轉了老半天,愣是沒找着66號。取出手機,翻到今天收到的那號碼打了過去,那頭卻久久沒人接聽。
周小柔沒轍,只好抓着路人問:“您好,請問66號在哪兒?”問了好幾個,終於有人答道:“66號?”
周小柔趕緊點頭道:“是啊是啊……”
那人往身邊的大廈一指:“這不66號嘛!”
周小柔愣了一下,循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歐式風格的大廈算不得宏偉,但看上去自有一番安靜的肅穆。外牆有些特別,盡是爬了些蔥蔥郁郁的綠植。
周小柔有些狐疑,到處張望着走進了大廈。弧形大門口站着穿着制服的服務生,看到她,立刻禮貌地躬了一下身子:“您好!”
周小柔道:“您好,我想問,快遞公司在哪兒?”
服務生得體地微笑着:“您請進。”
周小柔茫然不知所措,這兒怎麼可能有快遞公司?分明是一家高檔餐廳。看來姜想說得對,這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她轉身想走,但剛剛還輝煌通明的燈光突然全暗了下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琴聲,在夜色裡蛇一樣穿行前來。周小柔微微一愣神間,琴聲清晰起來,是一首很老的情歌:“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周小柔愣住了,窗外突然亮起星星點點的光線來,遠遠看去,像不停閃爍飛翔的螢火蟲,暈光中,她看到正微笑向她走來的許臻和。
這種偶像劇裡纔會出現的場景讓她覺得有些可笑,於是很煞風景地道:“你什麼時候會拉小提琴了?包下這兒是不是很貴?”
許臻和一副被打敗了的沮喪表情,擱下小提琴,音樂卻仍在繼續。周小柔恍然大悟:“哎喲,原來是錄音帶!”
許臻和笑:“可不是!”
周小柔還是覺得好笑:“我的快遞呢?虧你想得出來!”
許臻和摸摸鼻子:“我是想把自己快遞給你嘛,只不過貨物太大,不提供送貨上門服務,只能自提。”
周小柔忍俊不禁,勉強忍住,問道:“誰教你的?”
許臻和答道:“我覺得我們的那一場久別重逢不太美好,想重新來過一次……”
周小柔抿嘴一笑,伸手拉他:“那還不容易,跟我來!”
她帶他去了秀峰山。天黑了,卻有一輪春月,溫柔地普照着世間萬物。車子停在半山腰,通向山頂有兩條小路,她說:“你走那邊,我走這邊……”
許臻和不同意:“這可是晚上,我不放心你……”
周小柔道:“我們到上面那個亭子就碰頭了,最多五分鐘……”
她攆他走,他只好由着她。其實兩條小徑捱得很近,甚至可以聽到對方踏在碎枝上的聲響。只不過參天大樹,無法讓彼此看到對方的身影罷了。
許臻和到底還是不放心,幾乎小跑着抵達小亭,月色動人,他眼看着周小柔拾級而上,在月光下仰起臉衝他笑:“咦,好巧啊!許臻和,你也來爬山?”
許臻和上前緊緊抱住她,心潮涌動,輕聲道:“真的好巧啊!”他的脣輕輕摩挲她耳際,“小柔,以後我們永遠也不要再分開了……”
周小柔微微一笑,輕聲回道:“好……”
他們在山上待到深夜,好像說了很多話,細回想起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到最後兩人都覺得餓了,這才下山。許臻和忍不住責怪起周小柔來:“還說請我吃飯,餐廳我都訂好了……”
周小柔哄他:“等下回去我做給你吃……”
車子徑自開往香榭里美地,許臻和道:“小柔,不如你和阿姨一塊兒搬過來住吧。出入讓朱叔叔負責,再請個鐘點工……”
周小柔打斷了他:“哪個朱叔叔?”她側過身盯着他,“你別告訴我,從前我給你做女傭的時候,那送我的出租車司機是你的人……”
許臻和看也不看她:“不然你真以爲會有這麼善良的出租車司機,大晚上的就爲載你?你付那點車錢夠不夠人家油費啊!”
周小柔瞪着他,道:“我就說嘛!”
許臻和笑:“所以啊,說來說去,就是我對你好。你真的必須好好報答我。”
周小柔答得很流利:“是啊,我準備以身相許。”
許臻和猝不及防,腳下一個急剎,自己倒幾乎撞上擋風玻璃。周小柔很無辜地看着他,問道:“你怎麼了?”
許臻和咬牙切齒:“沒怎麼。”
他把車開得飛快,周小柔自語道:“開快點也好,我真的很餓……”
她表現得真的是很餓的模樣,一進門,她就直奔廚房而去,冰箱裡滿滿當當,她很滿意:“這纔像有人住的屋子……”
許臻和道:“每天王媽會把冰箱塞滿,然後第二天早上再全部扔掉,接着再買來塞滿……”
周小柔驚駭道:“爲什麼?”
許臻和道:“原本是期望你來,但你始終沒來……”
周小柔有些感動,聲音變得小起來:“你這傻鳥!”
她熟悉地繫上圍裙,點火,燒水,取出蔬菜……許臻和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周小柔道:“你先去洗澡,待會兒就有東西吃了。”許臻和分明不情願,周小柔又接上一句,“乖……”
許臻和這才轉身走開。
最後兩人在院子裡吃的面,周小柔覺得挺滑稽的,她說:“咱倆這就相當於在偶像劇的背景下幹煙火男女的俗事……咱們應該喝咖啡吃牛排,才配這般風景……”
許臻和點點頭:“說的是,下次一定。”
已然凌晨,初春的夜風其實還是相當刺人面耳。許臻和向周小柔伸出手,溫和地道:“過來。”
周小柔並無扭捏,順從地把手擱到許臻和的掌心裡。許臻和凝視着她:“小柔,我告訴過你沒,你很美……”
周小柔眨着眼睛:“你沒說過。”
“那麼,‘我愛你’我說過沒?”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周小柔俏皮地笑起來。
星光越發沉靜,夜色越發濃郁,許臻和溫柔地親吻周小柔的手背,把她攬到懷裡。沒有更動聽的音樂了,她滿足地想,他的心跳強勁而有力。
他把她抱進房裡,牀柔軟得不像話,他在黑暗裡專注地凝視着她,她的頭髮散落在裸露的肩頭,胸脯微微起伏,他的喉嚨突然一陣生疼,微微俯下身去親吻她,小心翼翼的,像怕弄疼了她。她乖乖的,他內心裡有些驚異,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安靜順從。他的手撫過她的面龐、她的脣。她的長睫毛在微微顫抖,身體像朝陽的花朵,歡喜地綻放開來。他摟緊了她,試圖更緊密地貼近她。她輕輕嘆息起來:“好了好了,從此以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不會忘掉你,我也不會離開你,我就是這麼死心塌地。”
他沒有試過這種奇異的感覺,激盪着不捨的戰慄,除了她之外,這世界再無其他。他臆想過她的美好,但不知道會甘美至斯,他有些懷疑這是在夢裡,因此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小柔……”
窗外的風好像大了起來,薄紗窗簾被吹開幾許縫,月光大搖大擺地竄進屋子裡來,黑暗因此變得輕淺幾分。許臻和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周小柔微顫的眼睫毛,他忍不住把脣溫柔地覆上去。
這個夜多麼漫長啊,又好像出奇地短暫,周小柔數度從夢中醒來,又身不由己地墮入夢境裡。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葉小舟,蕩在無邊無際的海里,起伏不定,期盼着抵岸的安然,又捨棄不了這顛簸的驚喜。
天快亮時,窗外下了一陣小雨,窸窸窣窣地像春蠶啃噬着桑葉。周小柔翻個身,手搭過去,意外地沒碰到許臻和,她立刻有了幾分清醒,叫一聲:“臻和!”
“我在這兒!”許臻和立刻迎上前來,握住她的手。她滿意地笑了笑,繼續沉睡過去。
許臻和長久地凝視着她,把手機擱到牀頭櫃上。她的手就握在他掌心中,柔軟的、依賴的。他忍不住,把面孔貼了上去。
這樣緊靠着她,就好像擁有了全世界。
周小柔下午纔到的辦公室,只有師曾曾在,很認真地看着報紙。眼看人家把自己當空氣,周小柔也不好意思湊上去打招呼。給自己衝了杯咖啡,周小柔這纔在電腦前坐了下來。心情有些愉悅的紊亂,電腦上的字全沒看進眼裡。
不一會兒,米蘭打了個電話來:“小柔,我今晚夜班。”
周小柔有些羞赧:“嗯,我明白……”她嘴角一揚,說道,“米蘭,如果我們換了大房子,你也一定要和我一塊兒住哦!”
米蘭笑起來:“咄,那還用說,我還要幫你拖地板呢!”話題一轉,“那個渝叔又來了哦,小柔,阿姨剛纔跟我借了一千塊……錢倒是小事,關鍵是我覺得,這渝叔不對勁啊!”
周小柔心裡立刻警報大響:“什麼?”
“阿姨把錢硬塞給渝叔,渝叔倒是使勁推辭,但最後還不是收下了……你說這渝叔,他哪怕有什麼困難,也該找別的親戚朋友是吧?明知道阿姨這種情況,分明就是故意的嘛……”米蘭顯然有些不快。
周小柔匆匆道:“好,我知道了,我找他談談……”
掛了電話,周小柔就直接出門打車直奔“春天”百貨,她原本還打算念在母親的面上,即便是那十萬塊,也想慢慢等着,就像母親所說,他只是一時週轉不過來,等他緩過來了,就會還上的……但現在看來,並非這麼簡單的一碼事。她找不到他,就找他的女兒好了。
恰好玫瑰正在爲客人試穿衣服,看到她,眼中閃過幾絲疑惑。周小柔擺出一副我就是來找你的神情,倚靠在櫃檯邊上安靜地看着她。
客人很快拎着衣物滿意地離開,玫瑰走了過來:“你找我?”
周小柔再一次不得不承認,玫瑰真正美,哪怕穿着千篇一律的工作制服,也難掩飾她出衆的美貌。
周小柔很直接:“我有點事找你,我們二樓坐坐?”雖是詢問,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
玫瑰轉過頭去,對同事小聲耳語幾句,回過身來:“走吧。”
兩人到二樓的西餐廳坐下,各自叫杯咖啡。玫瑰先開了口:“什麼事?您就直說吧,我還在上着班……”
周小柔道:“您的父親,一直在跟我母親借錢……”她很留意玫瑰的表情。果然,一聽到這話,玫瑰的臉色就變了幾分。“我母親是個笨人,她一心只想幫助她的朋友,根本沒考慮過她自己其實並不具備幫助別人的能力。我掙的也不多,除了要養活自己和母親,還要負擔母親的醫藥費……我想關於這些,你父親並不是不知道,但他,已經不止一次,他拿準了我那愚笨的媽會一次又一次地滿足他的要求……你是他的女兒,我想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母親的債我背上了,你父親的債,我只能來找你……”
玫瑰低垂着眼簾,良久也不作聲。
服務生端上咖啡,周小柔啜上一口,提醒道:“你剛纔說你還在上着班……”
玫瑰擡起頭來:“我很抱歉,我爸的錢,都是幫我借的。他說碰到一個老朋友,家庭環境很好,根本不愁那點錢,讓我別擔心……”她的聲音低下來,“真的很抱歉,你別怪他,是我不好……”她輕輕咳嗽一聲,“你放心,我會盡快把錢還你。”
周小柔心裡涌過一陣不忍,但立刻狠下心來:“那就謝謝了。”
玫瑰站起身來:“我趕着上班,先走一步。”
她面前的咖啡,碰都沒碰。
周小柔還是沒忍住,搶上前去攔住她:“你借那麼多錢幹什麼?”
玫瑰衝她笑笑,並不答話,側過身子,徑直向前走。
周小柔心裡憋氣,立刻撥通何景年的電話。電話一接通,不等何景年開口,她劈頭便道:“你的玫瑰很耗錢,你知道不知道?”
何景年愣了愣:“什麼?”
周小柔直截了當:“她跟你拿過多少錢?”
何景年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微微一頓,並不作答,反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周小柔冷笑道:“不用說,一定不少了?這個玫瑰雖然長得我見猶憐的,但顯然不是那麼簡單啊。你知道嗎?她爸爸偷偷跟我媽借錢,不是跟別人,是跟我媽!這不是明擺着故意欺負我媽嗎?我媽傻乎乎地到處問人借錢,都是爲了她!”
何景年腦子裡嗡嗡直響,喃喃道:“什麼?”
“她要這麼多錢幹什麼?”周小柔問道。
他也想知道答案,她並不熱愛穿衣打扮,與他在一起,新鞋都沒買過一雙。那些錢呢,都去哪兒了?
突然間他想起那個毆打她的男人來,於是立刻撥打電話:“喂,嗯,幫我查個人……嗯,好!”掛了電話,他緩緩燃支菸。窗外暮色低垂,燈光逐一亮起,寂寞排山倒海而來。
手機響起來,他瞥一眼,屏幕上一閃一閃的,“玫瑰”兩字仍然讓他的心爲之一顫。
她一貫地溫柔甜美:“景年。”
“嗯。”
她顯得稍稍有些猶豫:“我最近需要點錢,你能幫我嗎?”
在接她電話之前,就猜到了不是嗎?但他仍然溫和地答道:“嗯,好。”
她很感激:“景年,永遠是你對我最好。”
是的,因爲他永遠無法對她說不。他甘願做她的提款機,他當然好。
他深深憎恨自己,因爲無法責怪她,因爲仍然深愛她。
整個白天過去了,周小柔纔想起來,許臻和竟然沒打過一個電話過來。這太不像他的風格了,她不由得猜測起來,他在幹嗎?加班?開會?或者一場他很不情願的應酬?又或者已在向她奔赴而來的路上?
她不覺笑了一笑,掏出手機來要打電話,手機卻搶先響起來,是凌琳。
“怎麼?請我吃飯?”周小柔笑道。
凌琳笑了笑:“你在哪兒?”
周小柔答道,“準備上公交車……”
凌琳欲言又止:“小柔……”
周小柔好笑:“怎麼了,什麼事不好說?你懷孕了?”
凌琳立刻急了:“呸呸呸!”
周小柔大笑。
凌琳似是嘆息一聲:“沒什麼了,我就給你打個電話……”
周小柔仍然不明所以,“哦”了一聲。
凌琳終於還是忍不住:“小柔,你可愛許臻和?”
周小柔疑惑:“什麼?”
凌琳幽幽道:“永遠都不要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
周小柔摸不着頭腦:“你到底怎麼了?喝酒了?”
凌琳卻掛了電話。
周小柔納悶不已,待要打回去,手機再度響起來,這次卻是文昊。
“你在哪兒?”文昊問道。
周小柔笑了:“怎麼每個人都問我在哪兒……”
文昊道:“我有事找你。你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周小柔“啊”了一聲:“我正準備上公交車呢,我在公司附近……”
文昊打斷了她:“你站着別動,我馬上到。”
周小柔滿心疑惑,袖手站到了路邊。文昊果然很快來到,車窗滑下,他示意她上車。
周小柔打開車門,邊系安全帶邊問道:“出了什麼事?”
文昊抿着脣不作聲,徑自把車開向郊外。
周小柔驚疑不定:“你怎麼了?”突然間,一陣強烈的不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壓了過來,讓她有些喘息不上來的感覺。她,討厭這種感覺,於是追問道:“到底怎麼了?”
文昊踩下剎車:“來,下車!”
他先下車,走過來爲周小柔打開車門。
周小柔這才發現車子停在了半山,放眼望去,山下煙火點點,夜色顯得格外祥和。
“說吧,什麼事?我準備好了。”周小柔平靜地道。
“明天,《時尚週報》《N市早報》《N市生活報》……它們的頭條都會是許氏許公子的訂婚消息……”文昊微眯起雙眼,眺望着遠處若隱若現的羣山。
周小柔臉紅了一下:“沒有的事啦……”突然間她反應過來,愣住了,“你說什麼?”
“他們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兩家且要聯手開發房地產的項目……”文昊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