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一羣樵夫尋到了東京城,高俅這才鬆了一口氣,雖說他自信並無破綻,但畢竟做賊心虛,見到那些官兵未免有些忐忑。正牌高俅臨死前只說了家在朱雀門,他又絲毫不通此地地理,只能猶如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轉,還不敢隨便問路。將近浪費了一個半小時,他纔好容易找到了御街東的朱雀門,但肚子也已經餓得咕咕叫了。
正當他左顧右盼彷徨不安時,背後突然響起了一聲蒼老的叫喚:“二郎!”
高俅根本不知道這聲二郎是在叫誰,但仍然順勢扭過了頭,心底存着一分僥倖,萬一那人就是自己的“家人”呢?哪知這不回頭還好,一回過頭,一個兩鬢蒼蒼的老頭提着柺杖就往自己身上沒頭沒腦地敲了下來,嘴裡還在那裡叫罵着:
“不爭氣的小畜牲,成天就知道遊手好閒東遊西蕩,也不知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你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也不知道捎一個音信回來,存心氣死我是不是……”
高俅見老者不分青紅皁白亂打一氣,而旁邊的人全都躲了乾淨,心中自是叫苦不迭。前任是個潑皮無賴不假,但是自己莫名其妙捱打總不是事吧,哪怕是便宜老子也一樣。可是,自己眼下還不能確定對方是誰,萬一不是正主呢?靈機一動,他立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這一招果然有效,剛纔還在那裡罵聲不絕的老頭似乎慌了神,又是掐人中又是拼命搖晃叫喚,高俅卻只是裝作不省人事,直到有人搖搖晃晃將他擡了起來,他這才安心,看來,這一次能夠平安到地頭了。
搖搖晃晃過了許久,他才被人安置在了一張板牀上,只聽四周腳步聲零亂,爭吵聲不斷傳到了耳邊。
“爹,你是不是老糊塗了,這個敗家子別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居然還叫擡回來?任他自生自滅算了!”
“大郎,二郎畢竟是你弟弟,如今昏迷不醒,你怎可說出這種話?”
“什麼兄弟,分家的時候早已說得一清二楚,他敗光了家當又怪誰來?我醜話說在前面,他家若是無米下鍋休來找我,我自己尚有妻子兒女要養!爹爹你大可將留給老三的那一份賙濟老二,我是沒有那麼多閒錢!”
“你……”
聽到外間如此露骨的爭吵,高俅對前任的人品問題有了一個清醒的認識,看來高家太公還對兒子有點惻隱之心,而那位大哥則把自己當作了瘟神,至於幼弟可能年歲尚小,所以沒聽到聲音。
還沒等他完全想清楚,牀前突然響起了一陣粗重的腳步聲,臉上立時傳來一陣冰涼,激得他立刻跳了起來。睜眼看時,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端着一碗涼水站在牀邊,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就說這小子裝神弄鬼,爹爹還不信,你看,一碗涼水,什麼病都好了!”青年正眼也不瞧高俅一眼,自顧自地放下了碗,推着老父就往門外走去,“他肯定是因爲沒錢使纔回家,否則哪會這麼痛痛快快回來?爹爹休要管這懶貨,英娘,照顧好你的官人!”
聽到官人兩個字時,高俅着實一愣,前任臨死的託付只提到家裡有一個老爹兩個兄弟,沒提過娶妻之事。對於家裡還有個老婆的事,他一點準備都沒有,自己該怎麼辦?
雖說是大白天,但屋裡光線極差。好半晌,他才分辨出木桌那邊有一個瘦弱的人影,似乎還在低聲啜泣。人說夫妻之間無秘密,自己能瞞得過這高俅髮妻麼,還是說到時乾脆找藉口把妻子休了?抱着試探的心理,他低聲喚道:“英娘?”
那人影明顯顫抖了一下,掙扎了很久才邁着蓮步捱到牀前,聲音比蚊子叫還輕:“官人有何吩咐?”
此時此刻,高俅方纔看清了這個名叫英孃的女子,十六七歲的年齡,樸素的荊釵布裙卻掩不住一種婉約雅緻的風情。只見她臉上含悲帶戚不施脂粉,面容竟鬼使神差地和逝去的小靜有七八分相似,大驚之下,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
“官……官人,你做什麼?”英娘被這異樣的舉動弄得驚慌失措,想要抽回手卻拗不過高俅的力氣,一陣掙扎後,她不由嬌軀一軟倒在了丈夫懷中,頓時心如鹿撞。
溫香暖玉入懷的一剎那,高俅這才恍過神來,連忙異常尷尬地鬆開了手,即便如此,氣氛仍舊異常曖昧,他此刻抱也不是推也不是,一張臉漲得通紅。先是愛人去世,然後莫名其妙地穿越時空,他本以爲一生一世都不可能看到那張令人夢魂縈繞的笑顏,但是,此刻他卻看到了,看來上天終究還沒有完全瞎眼。
可是,這個女孩畢竟只是大宋的英娘,和去世的小靜沒有任何關係,倘若被她認出了自己是冒牌貨,那後果絕對不堪設想,難道要休妻……那不是要害死別人嘛!想到這裡,剛剛還沉浸在喜悅中的高俅完全清醒了過來,連忙軟言安慰了懷中玉人幾句,誰知卻立刻聽到了一段令他大爲驚愕的隱情。
“官人,奴家自信持家嚴謹,侍奉公公大伯小叔也從未失過禮數。自奴家入門,三年只見過官人數面,即便官人回家也是朝打暮罵,從無一句好言語!奴家究竟做錯了什麼,你爲何從不在奴家房中留宿,反倒一直招惹那些坊間流鶯?”英娘說得又羞又氣,嘩啦啦的眼淚打溼了高俅胸口的一大片衣服。
該死的傢伙,換作現代,這種賢惠老婆打着燈籠都找不到,他還居然不懂得憐香惜玉,讓她獨守空房?高俅自己也聽得義憤填膺,但更多的卻是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很好,這女孩和真正的高俅沒有多大牽扯,應該不會辨認出真假。帶着七分真三分假的心理,他極力哄騙道:“英娘,以前是我不好,你什麼都沒有做錯,放心,我沒有嫌棄你……”
英娘嬌軀一顫,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兩眼射出了希望的光芒,然而,那一點點光輝瞬間就黯淡了下去,代之而來的卻是一句自怨自艾:“若是官人沒有嫌棄奴家,爲何仍不肯叫我娘子?”
我哪知道這宋朝夫妻間的講究!高俅只覺一個頭兩個大,馬上開口喚道:“娘子……呃,英娘,並非我不願意叫你娘子,而是夫妻之間不應如此拘禮,我叫你閨名更顯親密不是嗎?對了,以後不要奴家長奴家短的,聽着不舒服。你放心,我這次一定痛改前非,決不會再離家不回!”
“官人!”英娘再也忍不住滿腔委屈和激動,深深地伏在了高俅懷中。
想當初自己也沒能等到和小靜結婚就失去了佳人,如今這個英娘卻更加命苦,嫁入高家三年也沒和那個混蛋同房,一瞬間,他本來對高俅的那點愧疚感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既然老天又重新給了自己一個妻子,那麼,在培養了感情之後,自己是不是應該解開當初那一段情殤的心結?摟着英娘,他漸漸陷入了沉思和惘然之中。
良久,英娘似乎感到自己的姿勢很有些不雅,連忙起身坐好,輕輕伸手攏了攏額上亂髮↓總覺得今日聽到看到的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欣慰之餘還不忘再確認一次:“官人,你今後真的不和那些朋友廝混了?”
高俅重重點了點頭,哪知剛纔還溫順柔媚的小美人突然猶如小兔般跳了起來,飛一般地跑出了門外,沒多久就拖了一個人回來,不用說,那自然是高家太公了。聽到媳婦說兒子浪子回頭,高太公那蒼老臉龐上的表情先是錯愕,然後滿臉不可思議,最後竟在門口對天連連叩頭禱祝:“天公在上,二郎若真的能從此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老漢我必定備齊三牲貢品酬謝……”
聽得高太公在那裡叨咕個沒完,高俅心中不禁惱火到了極點,老天爺沒來由把自己一個足球運動員扔到古代,這死老頭還要感謝上蒼,這未免太沒有天理了。懷揣一肚子邪火,他突然暴喝一聲道:“老爹,別說什麼酬謝神恩了,拜這些泥胎木頭架子有什麼屁用?我餓死了,有吃的沒有?”一瞬間,他收穫了四道驚懼的目光,看來,要真的讓人認爲自己是浪子回頭,還有漫長的道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