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哪裡曉得這小趙佶竟和米顛一個脾氣,此刻他是一點準備都沒有,根本不知道要寫什麼。可情形明顯由不得他,王晉卿顯然是怕了這個侄子,腳下抹油溜之大吉,而趙佶硬是把一支蘸了濃墨的筆塞到了他的手上,不由分說地攤開了宣紙。
正爲難時,高俅突然想到了這位道君皇帝在書法上的一大成就,心裡馬上有了底。看趙佶的年紀,此時應該還不可能獨創瘦金體,那麼,憑藉自己當年的深厚功底和臨過大量帖子學到的技法,讓對方眼睛一亮還是有可能的〖索片刻,他選了那首號稱孤篇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足足耗費了小半個時辰方纔一氣呵成,手腕早已痠麻得不能動彈了。
旁邊的趙佶一把扯過了那宣紙,一邊看一邊在那裡叨咕,待到最後乾脆把那紙往空中一扔,欣喜若狂地叫嚷了起來:“原來世間,世間真的有這樣的字,我的想法沒錯!”他也不顧門口自己那兩個隨從無比古怪的臉色,一下子衝到高俅跟前,連珠炮似的發問道,“我問你,這字體是你自個獨創還是別人教的,那個教你的人是誰?”
教我的人不就是你麼?高俅只敢把這句話放在肚子裡嘀咕,出口的言語卻自傲得很:“回稟郡王,這字體乃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只是想法尚不成熟,所以看起來仍然缺了風骨,其形固然美矣,其骨則還需磨練。”
“好,說得好!”趙佶興奮得連連點頭,拖了高俅便往外間走去,“來,你跟我去見姑父,姑父自己不肯指點我兩下,我向他要個人應該沒問題!”
高俅哪裡想到趙佶如此急性子,一愣之下登時欣喜若狂。這下可好,今後的史書中若是再提到高俅,應該就不會出現什麼以蹴鞠得用的諷刺了,自己那手蹴鞠絕技不妨藏起來,到時也可以給趙佶一個驚喜←一邊盤算一邊任由人拖着往前走,不多時便看到了亭子中王晉卿的身影。
“姑父!”
正在喝茶的王晉卿沒想到侄子會追到花園裡來,大驚之下差點嗆了個半死。咳嗽了好一陣子之後,他才捂着胸口問道:“佶兒,你又有什麼事?”
“姑父,這位高……高伯章先生,你可願意讓給我麼?”小趙佶仍然拉着高俅的衣袖,面上卻一臉嚴肅地問道,“魯直先生不過十幾日纔來一次,其他時候我只能一人習練,你能讓伯章先生給我做一個伴麼?”
高俅被趙佶那一口一個伯章先生叫得心頭舒坦,偷眼去瞧王晉卿臉色時,但見其人嘴巴微張神情古怪,顯然沒猜到趙佶的這一舉動。此時此刻,他在心裡感謝了師傅一千遍一萬遍,要不是當年那老頭逼得緊,他哪能輕易憑一手字糊弄這麼多人?
“呃,佶兒你確定要請伯章教你書法?”王晉卿瞥了一眼高俅,半是提醒半是確認地問道,“這個,伯章的字雖好,但尚未定形,會不會……”
“那就再好不過了,如此一來,他和我便可相互切磋不是麼?”趙佶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對方的話,“我不和姑父你羅嗦了,橫豎他是自由身,又不是你家的家人,我直接把人帶走了!”他一邊說一邊扭過頭來,用一種極爲認真的眼神盯着高俅,“伯章先生,從今天起,你就到我那裡教授書法好麼?”
趙佶都擺明了這種堅決的態度,高俅自然是千肯萬肯,面上卻還得露出一絲猶豫之色,還不忘用徵詢的目光瞧着王晉卿。“郡王的美意俅自然心領,只是……”
“算了算了,伯章,你被佶兒看上也只能認命,要知道,黃魯直當年也是這樣上了賊船。”王晉卿長嘆一聲,無力地揮揮手道,“我這侄兒是有名的書癡畫癡,只要遇到名家無不糾纏一番,他能看上你的字,你也足可驕傲了。”他說着便走到趙佶跟前,蹲下身子道,“把人讓給你可以,不過你須得答應姑父一件事,不能限了伯章的自由,懂了麼?”
“那是自然!”趙佶見條件如此簡單,立刻拍着胸脯應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高俅聞言不免有些糊塗,卻只見王晉卿找了個藉口把支開了趙佶,耳邊傳來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伯章,想不到你和佶兒如此有緣。”
王晉卿根本就沒有給高俅謙遜的機會,自顧自地說道:“你能以書法結識子瞻已是難得,而如今又能打動佶兒,確實不同凡響。不過,依照我大宋律例,宗室親王只能擔任虛職,在朝中影響力也有限得緊,如我這般娶了公主的更是在仕途上難進一步。你若是真的想要入仕,切記不可和佶兒牽扯過深。”
高俅被王晉卿一段話說得一頭冷汗,不過如今哲宗尚未親政,他人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會算到幾年甚至十幾年之後的事,自然想不到趙佶這個無足輕重的神宗庶子會在將來成爲天子。想到這裡,他立刻定下心來,語氣平和地答道:“駙馬想得太多了,郡王也只是讓我教他寫字,絕對夠不上什麼交結宗室,我這點認識還是有的,駙馬但請放心就是。”
“我真的能夠放心麼?”
望着高俅和趙佶遠去的背影,王晉卿只覺心中沉甸甸的,腦海中也翻騰着各式各樣的問題。良久,他終於下了決心,沉聲吩咐道:“備轎,我要去蘇府!”
宋代的官轎顯然沒有明清那麼普及,貴重如趙佶這樣的郡王,乘坐的卻是一駕不甚起眼的馬車,不過,駕車的兩個御者和旁邊的四個隨從卻明顯身手不凡。自從和趙佶一同出了駙馬府起,高俅就能感覺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絕沒有少於過四道,心裡不禁有些七上八下。
難得出府一回,趙佶卻不願意就這麼回去。此時已幾近黃昏,一應酒家妓館全都高高挑起了旗幟燈籠,看上去熱鬧非常。兩個御者拗不過趙佶的命令,只得將馬車往人多的地方行去。一路上趙佶便從車廂的簾子縫隙中頻頻往外觀望,顯然極爲意動。
“郡王難道很少外出麼?”高俅見這位的小孩子脾氣盡顯,不由好奇地問道。
“是啊,平時被人從頭管到腳,哪裡能夠溜出來好好玩一陣子。”他殷羨地望着酒家中的滾滾人流,無奈地呻吟了一聲,“伯章先生,你以後就不用叫我郡王了,這樣聽起來生分得很。魯直先生一向稱呼我十郎,你也這麼稱呼就是了。”
“既如此,你也不必叫我什麼先生,我可比不得魯直先生那般年長,你要麼叫我伯章,要麼就直接稱我的名字就是。”雖然高俅已經勉強學會了古代那文縐縐的一套,但還是對那些繁文縟節極爲討厭,此刻聽趙佶提出來,他自然是大喜。
“嘿,那我就直呼你伯章了!”由於車廂中只有兩人,因此趙佶眼珠子一轉就在高俅耳邊低聲道,“今日難得有機會,我們能不能甩了這些討厭鬼出去逛逛?我早就聽說州橋夜市乃是汴京一絕,可從來沒湊過這份熱鬧。伯章,你趕快幫我想個辦法!”
敢情又是把我當作幫閒,要我出餿主意的……高俅本想拒絕,無奈看不過趙佶那副一臉渴求的樣子,心腸一下子就軟了下來。這可是今後的真正金主,要是今天把關係搞好了,這份情說不定將來也能被人記着。想到這裡,他不由閉上眼睛冥思苦想了起來,好半晌,他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口中叫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