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路上,汽車來往的喇叭聲傳到這寂靜的小巷,樓上一對情侶不知爲了什麼在吵架,聲音很響,對白像是編造的臺詞:“你騙人,說好關心我、愛護我、保護我一輩子的!你騙人,你這個大騙子,你走了就不要回來!信不信我上街,隨便找個人我就嫁了!好啊,你果然一點都不關心我!”
高帥猛然間鼻子一酸,卻沒有眼淚,恍惚中,放佛看見自己從面前跑過,他還掉頭去看了一看,不是的,只是他穿的衣服跟自己相像而已。
不一會兒,那女人也從樓上奔下來了,指着高帥大罵:“高志華!你不是要走嗎?你不是出國嗎?還賴在這裡幹什麼?別以爲老孃一定稀罕你,老孃特地來趕你走,你給我起來,滾!滾!滾!”那女人一邊罵,一邊就過來拉他拽他踢他打他。
高帥馬上就意識到她是認錯人了,這也難怪,這裡燈光那麼暗,他們兩個穿着太像。他站起來,只見一個披頭散髮、滿臉淚痕的女子。“喂,別鬧,你認錯人了!”
那女子見是一個陌生人,倒愣住了,也不罵了,也不打了,抹了抹鼻子,尷尬地站在那裡。
高帥扭頭就走,沒想到那女子卻追上來:“喂,你誰呀,你怎麼穿地跟他一模一樣?”高帥沒理會,那女子自顧自道:“好神奇哦,難道你是上天派來給我的嗎?安慰我、拯救我,給我鼓勵,給我希望!”
高帥覺得這話似乎有些耳熟,他怔住了,眼淚就快要掉出來,他道:“你想多了吧,我只是剛剛失戀,偶然路過這裡------”
“是嗎,你失戀?”女人反而興奮起來,“太巧了,我也剛剛失戀吶。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要不,你做我男朋友吧,你安慰我、拯救我,給我鼓勵,給我希望;然後我做你女朋友,我來安慰你、拯救你,給你鼓勵,給你希望!”
高帥有些不耐煩,這個莫名其妙湊上來的女子,他又不認識她。他甚至有些生氣:“你忘吃藥了吧你!女孩子矜持一點行不行?”
“啊,矜持?你說的有道理,那麼你現在向我求婚,我再考慮下要不要嫁給你。”
“我?向你求婚?”高帥更加覺得匪夷所思,“憑什麼!”
“就憑你跟我前男友長地很像啊,穿的衣服也一樣。”女子拉拉高帥的衣服。“嘿,都是貼標貨,一點都不合體!”
這真是天方夜譚,高帥覺得不可理喻,“可是你跟我前女友一點兒也不像,她在我心中永遠是最美的、最溫柔也最善良!”
女子冷冷道:“哼,她那麼好她也不嫁給你,這一點她就比不上我!”
說到詩雨,高帥就炸毛了:“你煩夠了沒有!”
女子毫不客氣地道:“當然沒有!這纔剛剛開始而已,從現在開始,你一輩子都是我的,我就要煩你一輩子,直煩到你死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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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樣,這看起來確實像是有點兒天意。
城市的夜空沒有星星,只有一片黯淡的灰黑,如火燒後的一片焦土。高帥知道,愛情的爐火,早已沉滅在這漫天的殘灰裡,用這殘灰糊一個貌似幸福的婚姻,將是他不得已的選擇。看晚燈如星不明不滅,還在枉費心機,表述自己的不甘心。又如何,它們最終都要接受殘酷的現實,沒有誰能夠例外。
五個月後,高帥和韓可在西湖邊拍婚紗照。
陽春三月,蘇堤一帶的桃花都開了,紅的紅,粉的粉,鬧哄哄,映在明媚的陽光裡,青青的楊柳枝拂着碧綠的湖面。
韓可笑地很燦爛,如夢似幻,像是西湖中一枝桃花的倒影,在水裡搖曳着。
給二人拍照的鄭繼存,分明心存嫉妒:“新娘子很美啊,你小子怎麼每次都豔福高照!”
“是吧,美吧,呵呵。”高帥憨憨地笑着,他越來越內斂,所有的事都放在心裡,一點兒都不像以前那個高帥了。
是啊,過去的,始終是一去不復返了,然心頭依然有海水,日日夜夜,翻起洶涌的波浪,無法向人述說,最後都成了他臉上的滄桑和口上的默然。
戀愛很複雜,婚姻卻很簡單。
婚後的韓可很快就懷孕了。來年開春,她在產房誕下一個七斤重的男嬰。
高帥抱着這個大胖小子,想到自己已經做父親了,心情很複雜,在他的內心深處,自己根本也沒有準備好。
韓可躺在病牀上矯情地喊:“痛啊痛啊痛啊!”高帥到護士臺尋找護士。
護士恰好走開了,高帥百無聊賴地,站在臺前看住院病人的登記卡片,意外看到杜詩雨的名字,診斷是:先兆流產。
“先兆流產?”高帥不由地驚呼起來。
“怎麼了?”護士回來,關心地問他。
這一下,韓可的產後疼痛是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高帥此刻只關心,這個杜詩雨是不是就是他的那個杜詩雨:“怎麼會先兆流產?”
“這個有很多種原因,比如說病毒感染,比如說營養不良,比如說黃體功能不足、**缺陷什麼的。”護士用她的醫學知識解釋道,“不過你說的這個,應該是家庭暴力的原因。”
“啊?還有這樣的事?”
“是啊,”護士在口罩後面笑道,“所以說,女人嫁一個好丈夫真重要。你就好啦,你媳婦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高興吧?”
高帥再也想不到,他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以爲早已經死去的往事,忽然又向他走來。在這樣一個春日的夜晚,無數的往事如潮水一般,沖毀他精心構築的深溝壁壘,淹沒欺騙自己的謊言無數,一直衝到他那傷痕累累、碎玻璃一樣的心裡來。最後,高帥纔看到杜詩雨,流淚的杜詩雨,不施脂粉地躺在潔白的病牀上,面色蒼白,睫毛溼潤,像是剛剛經歷一場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