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汪竹青的如瀑布一樣的長髮垂下來,像黑色的帳幔在他的眼前晃動的時候,田之水就詫異了起來,汪竹青怎麼又留起了長髮?學校不是規定了嗎,學生一律不允許留長髮的。女生的頭髮最長只能齊肩,她在學校裡,一向都是很遵守學校的規章制度的,怎麼這個時候又帶頭違反了呢?況且,就算了留吧,昨天都還只是短髮,怎麼這一夜之間,她的頭髮就長及腰胯了呢?

那長長的頭髮把汪竹青的臉孔全遮住了,看不清她的臉上,是高興還是憂鬱。這個開朗而又不無單純的女孩,自從田之水在課堂上發病之後,她就變得憂鬱起來了。而此時,她的笑臉是不是又重新恢復了?田之水伸出手,輕輕地分開他那長長的頭髮,只見汪竹青嫩得彈指即破的臉蛋上,一綹笑顏,如春水微瀾。田之水就不由得呆了。他似乎從來沒有發現,汪竹青竟然如此清麗動人。其實,他自己的心裡是很清楚的,不是他沒有發現汪竹青的美麗,而是,他迴避着她的美麗,內心裡,在拒絕着她的美麗。

汪竹青嫣然一笑,伸開雙手,旋轉了一圈,她的頭髮呼呼地飄揚起來,像張開了一隻黑色的雨傘。接着,汪竹青輕移蓮步,無聲無息地步出了田之水的房間。田之水苦笑一下,心想,這孩子也真是的,開什麼玩笑啊。於是,他不再理會汪竹青,繼續睡覺。然而,他的一子眼睛都直了,再也睡不下去了。因爲,在汪竹青臨出門的一剎那,田之水看到,她的右手,拿着那張蜘蛛鞋墊!他以爲自己看花眼了,就揉了揉眼睛,仔細地看。沒錯,汪竹青穿着一身白衣,長長的水袖,和戲臺上的女子一般無二。每走一步,她的衣袖便張揚起來,舒緩而飄逸。她拿着鞋墊的手前後擺着,在白衣的襯托下,那張紅色的鞋墊分外醒目。

田之水大驚,上次不是給她說過了麼,除了他之外,鞋墊是任何人都不能染指的。別人哪怕摸一下,他也會感到心裡像是被刺一下地那麼疼痛,更不用說將其攜帶出走了。

於是他呼地一下,坐了起來,連鞋子都沒有穿,光着腳板就去追汪竹青。

地板很冷,只感覺到那冷硬的地氣針一樣地鑽進了他的腳板心,沿着脊樑骨嗖嗖而上,直往頭頂上竄去。他很驚訝,從來沒有感到家裡的地板會這麼冷過。即便如此,他顧及不了那麼多了,只顧一個勁地朝汪竹青趕去。

汪竹青已不在屋子裡了,她好像並沒有開過門,就那麼,悄沒聲息地就出了門,像飄出去一樣。而門,半開半掩着,可以看得到屋外面的院子裡,清冷的石板上泛着幽暗的月光。田之水跨出門去,看到一身着白的汪竹青,衣袂飄然,不快不慢地滑出了院子。

田之水心裡想,她如果一出了院子,怕是立即就要消失了的吧?他一急,加了把勁,發足攆去,來到了她的後面不遠外,手一伸,就去抓汪竹青。奇怪的是,汪竹青的後腦勺像是長了一雙眼睛似的,看得到他伸手去抓她,身子只是輕輕一扭,田之水就撲了個空,腳下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在地。等他平衡好了身體,再一看時,她已然遠去,與他相隔的距離,一下子就有兩三丈之遠了。

一路上,除了他和汪竹青以外,就一個人也沒有了。但是,田之水感覺到,路邊不時有人影從他的身邊經過,不是穿着白衣,就是穿着黑衣。不錯,那不時走過的,不是人,而只是人影。他們有的是從他的後面趕上來,超過了他,快速地遠去。有的呢,是與他相對而來,也不知道迴避,看着堪堪要想撞了,還沒等他相讓,那人影就嗖地一下,過去了。無一例外地,那些人影都不看他,好象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一樣,視他爲無物了。他感到奇怪,在這樣的深夜裡,他們還在路上走着,而且也不打個招呼,這到底是些什麼人呢?

田之水這麼想着,眼看着對面又個人影兒直直地向他飄飄然地走來了,就主動叫了那個人一聲。那人一身長衫,全身皆黑色,包括他的褲子也是黑色的。他想了一下,那人腳上穿的,也應該是黑色的圓口布鞋吧?於是,田之水低頭去看他的鞋子。這一下,他才大吃一驚。那個人,只見兩隻腿在擺動着前行,而小腿下面,根本就沒有腳!

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不是傳說中的鬼魂嗎?

此刻,他很爲汪竹青擔心起來。她還在停地走啊走,要是出了事,他這個老老師的,怎麼負得起這個責任?

汪竹青來到了一家店子,一閃身,就飄了進去。

那個店子很小,只有一扇門,很窄地開着。奇怪的是,就立在光禿禿的一個小草坪上,孤零零的。店子的外面,有一些石碑,有的東倒西歪,有的殘破不堪,有的,似乎埋得很深,只露出一小半截了。還有的石碑旁邊,插了些竹杆,竹杆上,掛着些慘白的紙條兒,在風中,死氣沉沉地晃動着。

田之水來到小店邊,往門裡探望着,看到汪竹青手裡拿着那張鞋墊,向一個紙人一樣的老闆娘模樣的人出示着手裡的鞋墊,那意思,是要向那個老闆娘出售鞋墊。

田之水一步跨了進去,對汪竹青說:“汪竹青,你千萬不要賣了那鞋墊啊。”

汪竹青聽到他的喊,慢慢地轉過頭來,微笑着說:“我的東西,我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田之水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他看見,汪竹青的臉,竟然是另一個女人的臉,是她!

田之水從夢中一下子驚醒了過來,冷汗打溼了衣裳。他大口喘着氣,只盼望着天快點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