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吳拜說請來的並不是娘娘,寨老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吳拜不敢怠慢,趕忙在堂屋裡跳了起來,手裡的樅膏棒也舞動得更加起勁了,嘴裡的聲音也更大了,他舞着唱道:
開光了,
一時開光亮堂堂,
要請就請好娘娘,
不是娘娘你回去,
回去坐你好屋場……
烏昆的兩隻手慢慢地擡了起來,一隻手託着一個,一隻手還拍着什麼,嘴裡,還輕輕地發出嗯嗯的聲音。他的動作顯得輕曼,溫柔,這個樣子,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是一個女人抱着孩子,哄孩子說睡。
烏昆咬着牙齒,冷冷地說道:“回去?嘿嘿……”
烏昆的腦袋還是半低着,他伸出一根指頭,對着她想像中的孩子的臉輕柔地點了一下,說:“崽崽乖乖啊,可憐的崽啊,他們不要我娘倆,他們要攆我們出去哩,我苦命的崽崽啊,你說我們該不該回去?不走?對,娘聽你的,我們就不走了!”
烏昆尖細的嗓子發出來的說話聲,聽起來,像是來自冰窖,一股寒氣直往人的背梁骨上滾滾而上,直衝頭頂。
吳拜也不禁有些駭然,問道:“你是誰?”
烏昆茫然地應道:“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呢?我到底是誰呢?”
他這才擡起頭來,臉上,星淚斑斑,眼裡,空空蕩蕩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好象剛剛從夢中甦醒過來,一下子還沒有完全清醒。又好象一個迷了路的孩子,見到的全是陌生人,想問,又害怕。
吳拜問道:“你認識我嗎?”
烏昆搖搖頭,說:“不認得。”
吳拜又問道:“那你怎麼到我屋裡來呢?”
烏昆像是問他,又是像問自己,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來的,反正,我在找我的崽,我飄啊飄的,遊啊遊的,像是有一股黑色有煙霧在我的前方呼喚着我,我就跟着來了。”
吳拜說:“你的崽不在這裡,你從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好嗎?”
烏昆搖着頭,說:“回去?我的心願未了,我怎麼能回去呢?”
說到這裡,烏昆突然咳嗽了起來。他用手伸到嘴角邊,想去接口中的痰的樣子。那個樣子,在這附近的寨子中的女人們,都沒有這個習慣。
這時,寨老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喃喃着說:“是她,是她……”
寨老的話說得很輕,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聽到。
烏昆像是聽到了,他突然停止了咳嗽,再也不理睬吳拜了,而是把頭猛地轉向了寨老,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光也變陰森起來,寒光凜凜,直逼人心。
寨老的身上有些發抖了,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吳拜感到有些奇怪,對烏昆說:“你怎麼了?”
烏昆的手倏地一翻,吳拜的柺杖就像是變戲法似地一樣,落在了他的手中。那柺杖尖尖閃着寒光,對着寨老嗖地扎去。
吳拜一看這個架勢,就知道情勢急轉直下。他想都不想,左手凌空劃了一個符,右手往烏昆手裡的柺杖直衝而去,想挾起來甩在一邊。
柺杖被吳拜擋了一下,一擊不中,烏昆立即收回,往樓上一掛,掛到了橫樑上,自己就着那柺杖,懸空一縱,上到樓板上,隨即身子一翻,從上自下,用那柺杖的鐵尖,對着寨老的腦袋頂,直直地插下來。
寨老本就年紀已大,再說,烏昆這次是從頭頂上往下襲來,他就更是避無可避了,人也就呆在了原地,只有等死的份。
這一下,連吳拜也想不到,烏昆會從空中攻來。他剛昂起頭,雙手交叉着,試圖用阻字訣阻止烏昆的進攻,但那個阻字訣對於來自空中人的自身的力量下墜的攻擊,是一點作用都不起的。他心道,這一下,寨老的性命一定不保了。
說時遲,那時快,隨寨老一起來的一個跟班,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走上前來,把寨老撞倒在地。緊接着,那根柺杖帶着烏昆的身體的重量,從他的頭頂心直直地插了進去,隨着他“啊”地一聲慘叫,鮮血像怒放着的巨大的鮮花,從他的腦袋上盛開出來。
“樸”地一聲,烏昆倒在地上,雙手在血泊中痙攣着想抓住什麼。兩隻腳也像是抽筋一樣,一下一下,然後,不動了。
衆人都感到不可思議,人的頭蓋骨硬如岩石,怎麼就那麼輕而易舉地被刺穿?
吳拜立即把桌子上快要燃完了的一張符紙拍地貼到了烏昆的太陽穴上,不一會,烏昆掙扎着站了起來,問道:“我這是在哪裡?”
沒有人回答他。
寨老驚魂未定,牙齒打着顫,問吳拜:“這這這,這可怎麼辦?”
吳拜舉起左手,意思他不要作聲。
屋外,是一片黑古隆咚的大山,山風嗖嗖,樹影飄搖。
一個女人的聲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哭泣着叫道:“崽呀,你等一等娘……”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遠去了。
屋子裡,那個死人,頭上,只露出一柄柺杖的彎把,像極了長出的一隻羊角。
寨老低低地說道:“第十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