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兒說的是普通人的速度。她知道,以南宮峙禮的夜行千里,區區那點距離何足掛齒。
只是在趙遷的面前,這話不能說得太透罷了。
趙遷聽了丐兒的話,也凝眉道:“是了。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交給本太子就可了。神醫責任重大,務必讓丐兒母子平安最要緊。”
南宮峙禮也就不再置喙。
又過了一兩天,聽外面了帶來消息,那賈語博與蘇喜兒走到某處山林荒野地帶,被十幾個毛賊打劫,他倆亮出朝廷身份,哪想劫匪們不僅不吃那一套,還認爲“既是官員,合該更有銀子”,皮鞭、馬尿、竹籤、薰煙等種種刑罰都用上了,讓賈語博和蘇喜兒交出全部銀子。兩人在京城裡,爲了活動疏通人脈,銀兩都用盡了,這數日的路程奔波,還是靠蘇喜兒典當了髮釵、耳環等物,才得以撐過去。如今該典當的都典當淨了,只剩了不足二兩碎銀子,哪能滿足這些毛賊的胃口?
神珠殿的幾位得到消息,相視一笑。混到毛賊手裡,只怕效果還要好些。
毛賊無所不用其極,蘇喜兒好幾次被狼糞青煙嗆死過去,又一次次被乍冷的水兜頭澆得清醒過來。
賈語博趁他們鬆懈於看守時,與蘇喜兒商量:“要不咱把煙嵐城府衙印交給他們作爲抵押?許以重金,他們爲利所誘,將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時,再報今日之仇,將所受的屈辱一一洗刷,順帶着將他們一網打盡!”
蘇喜兒右胳膊夾緊了藏在自己腋下的印,怒罵:“我裝着胳膊有毛病,在毛賊面前僵了這數日,任他們怎麼掰就是不動搖,胳膊都麻得快廢了,不就是爲了保住這印章?你倒好,才受了一點苦,就要把身家性命押上了做賭注!你的幾顆腦袋夠買一塊官印?豈不是太沒出息!”
賈語博低聲道:“我這不是爲了讓你少吃點苦嗎?”
蘇喜兒啐他了一臉:“你就只顧眼前不顧長遠嗎?”
賈語博無言以對,假寐了一會兒,正午的太陽有些炫目地打在臉上,讓他心裡煩躁而又怯意重重。正好聽到幾個毛賊對話:“該用的招數都用了,把他們的身上搜盡了,連值錢的外衣都剝去賣了,實在沒什麼油水了!再等下去,只怕對我們不利……錢財沒得到幾個,反而等到他們的援軍來就不好了!”
“不過是兩個破落戶兒,能有什麼像樣的援軍?等他們來,咱一網打盡,說不定還能多換幾紋銀子呢!”
“這倆個人看着雖然寒酸,但他們穿的衣服,可是官家纔有的!咱們拿去賣的時候,那店家還驚奇的‘咦’了一聲,細細的盤問了好久呢!說什麼‘來路不明、牽涉官司上身的不能要’,最後聽我反覆保證說‘這是我一個沒落的親戚,家裡沒糧面度日,才把祖宗的物事拿出來了,窮成寒酸了,偏偏要面子,讓我幫着典當’,那店家纔信以爲真,把價格壓了壓,勉強收購了……我看老三說得有理,不能再等了!”
“老五的意思是,把他兩個毫無用處的咔嚓掉?”
“不行!不行!”有個粗嗓門的壓住了所有人的話尾,提議道:“那個女的,倒是個好貌相!不過是胳膊有毛病,夾着伸展不開,但勉強也能湊合着賣個價錢了!”
此言一出,毛賊面面相覷。
蘇喜兒、賈語博大驚失色。尤其是蘇喜兒,凍得瑟瑟發抖,卻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在頰畔。心如鼓擂。
不僅他們夫婦,連毛賊中間也炸開了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道:“咱們歷來只劫錢物,賣婦女……這可是頭一回!不知有把握沒有?會不會出什麼岔子?”
“一個殘臂的,再有姿色,又能賣出個什麼價錢?”
“就算不能賣到怡園那樣大牌子的地方,總能賣到軍中,給將士老爺們享用!那樣,咱豈不是又多了一個靠山?”
“對!對!眼下戰亂不斷,一批又一批的士兵們上戰場,咱們雖發的是國難財,也算是解決了他們的大需求!”
不知是哪個附加了一句:“可是,僅僅憑那一個女的,也架不住那麼多士兵啊,還不被撕吃了?”
蘇喜兒的面色慘白,抓住胸前衣襟,咬着牙不讓自己死過去。
“管不了那麼多!她的死活,也看她在牀上的撐力和能耐了!幺六,你最機敏,這一兩天你就打探一下,與軍隊方取得聯繫,看看能給多高的價錢,給他們瞧一下貨色,如果給得還可以,你就做主把價錢讓一讓,賣個人情便於以後來往!”
蘇喜兒心裡很清楚。怡園那裡,隨意拉出來一個,都是國色天香的美女,自己這副樣貌,就算不裝殘廢,也不過是中人之姿,何況殘廢着呢。賣到怡園,也就是個最不入流的,不值三核桃倆棗的。
但賣到軍中就不一樣了。士兵一個個如狼似虎,飢餓非常,除非是那些狐狸精轉世專吸男子精氣養顏的,否則尋常娼妓根本招架不了幾天,就一命嗚呼了。何況良家女子!再加上軍營生活艱苦至極,顛簸流離,不被折騰死也得被累死。
所以那些美貌纖弱的女孩子,能在怡園賣笑、負荷不很重地招攬客人,誰願意去軍中做妓?只有犯了滔天大罪的臣僚,被抄了家奪了爵,女眷們纔有可能被充入軍中,但還是太不人道了,所以大多數是分配到宮中爲婢。
蘇喜兒在清楚了自己的處境後,嚇得理智陡醒,喊着愣愣的賈語博:“賈郎……”
賈語博嗯了一聲,失魂丟魄、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我們再這樣等下去,會死於非命的。”蘇喜兒看了看被縛的手腳,低聲道。
賈語博篩糠道:“那該怎麼辦?”
蘇喜兒動了動手臂,道:“他們以爲我手臂有疾,並沒綁縛太緊。趁今晚他們熟睡的時候,我把咱倆的繩索解開了,一起逃走。”
賈語博沒底氣,道:“他們人多,咱能逃得脫嗎?”
“你就是一個死腦子!逃不脫也得逃啊,難不成你就眼睜睜看着他們把我賣到軍中、把你殺害了事嗎?”蘇喜兒激動憤慨道。
賈語博激靈靈的一顫,迭聲道:“不……不……”
或許是打定了念頭要賣蘇喜兒,晚飯時候,那幾個毛賊竟讓他倆吃了一頓飽飯。
賈語博、蘇喜兒吃罷,作熟睡狀,以讓看守的人失去警惕。
月至中天,看守的人也捱不住睡意睡着了。蘇喜兒把繩索自解了,然後躡手躡腳解開了賈語博,夫婦二人悄悄開溜。誰知沒出二十步遠,賈語博因心底懼怕,腳下打滑,“咕咚”一聲撞在樹上。看守的人迷迷糊糊被驚醒了,呼了一聲不好,叫醒了同伴們,撒腳就要一起去追。
蘇喜兒拉着賈語博,深一腳淺一腳猶如亡命之徒,跑得飛快。
未過多久,賈語博腳底發軟,氣喘吁吁道:“喜兒!我跑不動了!”
眼看毛賊越來越近,而賈語博像個軟泥巴似的不中用,蘇喜兒心急如焚,勉強拐了兩個彎兒,蘇喜兒見面前是一處山崖,她毫不遲疑道:“寧死,不受辱於小人之手!賈郎,跳下去吧!我們在另一個世界相見!”
賈語博哆嗦道:“跳下去?”
蘇喜兒看他畏首畏腦,催促道:“難道要讓他們活捉我去軍中?!”
賈語博好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舌頭,顫着音道:“喜兒!求求你了,你先和他們一起去軍中,我速回煙嵐城搬救兵來救你……總不能白白喪了兩條命啊。”
蘇喜兒凌厲的輕笑:“那時候,只怕我早就死了!賈郎,我不求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與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喜兒,你冷靜些!先別說這些煽情的……”賈語博眼中含着軟弱祈求:“生命只有一次……你向土匪爺們告饒,提條件哄他們,說你願意乖乖去軍營,先請他們放了我,好嗎?我定會來救你!”
蘇喜兒冷笑道:“我怕等不及,就與賈郎天人永隔了!然後我在陰間孤獨受苦,賈郎卻再娶妻生子好不快活!”
“喜兒,你聽我說!”賈語博急於辯白。
“賈郎還想說什麼?我是不想再聽的了!”蘇喜兒嬌笑着:“一起去罷!”說着,用力一帶賈語博,兩人雙雙墜入了山澗。
“在那兒!在那兒!”紛紛亂亂的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兒,毛賊們涌將了過來,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峭壁林立,不知如何是好!
“快下去看看啊!”半晌,有人催促。
“還是等明天吧!這兒溝壑險峻,崎嶇不平,萬一傷了自家人,豈不是大虧?”
“是啊!他們倆肯定沒命了!爲了不值一錢的死人,還是不冒險的好!”他們搖頭晃腦,一撥兒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