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煙火氣

冬至日,陰鬼越過冥界大門,遊離飄蕩於天地之間,肆虐無辜黎民百姓,故而天子率領百官百姓祈求天帝庇佑,使良民無受鬼怪侵擾,平安喜樂無殃。

禮官用尖利的聲音高聲大喊道:“吉日兮辰良,臨風發兮浩歌。葳蕤玉樹兮祝杯,舞長劍兮驅鬼。蕙餚桂酒兮俱陳,象白麴生兮穆祀。君之來兮乘雲,欣安康兮樂極!”

隨着他高聲道出祝詞,另一名禮官牽着祭天用的豬牛羊緩緩登上圓丘,恭敬地將牽繩交到楚王手中。

楚王接過牽繩,小心翼翼地鮮活的豬牛羊等牲口牽到圓丘正中,然後當着底下百官百姓的面,拔出腰間長劍,毫不留情地將牲口全部宰殺。

長魚酒只看見幾道冰冷寒光閃過,然後就見了血。淋漓鮮血頃刻間流得滿地都是,鮮血染紅了楚王腳下的祭壇,染紅了泛着寒光的森冷劍鋒,染紅了楚王那雙尊貴的手,又順着祭壇的邊緣淌到地上。

“嘀嗒、嘀嗒、”

血珠落地的聲音如縷不絕,一聲聲扣動着觀者的心絃。

但楚王根本毫不在乎。因爲他手上這血一點都不骯髒,不僅不骯髒,反而是高貴而神聖的。從犧牲體內流出的新鮮血液是要獻給天上諸神的,是用來祭奠他們腳下這片遼闊的疆域的,它們的血是這個時代的一瓢聖水,無比珍貴。

“真是噁心。”雲樗看着這血淋淋的場景,直蹙眉頭,“咱們中原人素來以儒雅守禮聞名四海,可這南蠻子偏偏丟咱們的臉面。祭天大典怎可如此血腥?跟沒受過教化似的!”

“他們沒有做錯,祭祀原本就是要付出代價的。”長魚酒道,“更何況這還是一場會流血的祭典。”

楚王用沾滿鮮血的雙手小心抱起死去的祭品,圍着圓丘的邊緣緩步走了一圈,將它們的血慢慢淋在圓丘外圍處。

緊接着,他又邁着**的步調,走向擺在祭壇上的祭器和玉器。長魚酒感知力敏銳,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正是他們先前在“沉璧”裡頭見到的那批寶貝,也就是吳起命燕商運來的那批值錢貨物。

楚王高舉祭品過眉,將祭品的血淋在晶瑩剔透的玉璧上,又灑在精美華麗的酒樽裡,滴落在繽紛柔滑的繒帛之上,毫無憐惜之意。雲樗眼睜睜看着那些奇珍異寶爲鮮血所污染,卻什麼也做不了。

“多好的寶貝,可惜了,還不如給我……”他不滿地咕噥道。

這鮮血似乎有種奇異的力量,流光溢彩的祭器染了鮮血,反倒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來,粼粼彩光照亮陰沉的天穹。天邊微微有光芒流動,濃雲隱約有散去的兆頭。

這時,五名禮官登上圓丘,將楚王淋了血的祭器、玉器擡起,小心翼翼地搬運到累得高高的柴垛上,接着又從楚王手中接過被宰殺的豬牛羊,將它們的屍身也一併擺放在柴垛上。

空氣裡溢滿了濃重刺鼻的血腥味,那味道彌散在整片祭場中,彌散在蕭索的大荒原上,彌散在郢都城南郊,彌散在蒼茫天地之間,久久不願散去。那是祭品在這個世上最後的執拗的印記。

祭場上的圍觀人羣受了這血腥味的刺激,不由地一陣騷動混亂。

“真噁心。”雲樗嫌惡地捂住口鼻,連聲抱怨道,“離這麼遠都聞到了,我都快吐出來了。難道這就祭祀要付出的代價嗎?”

長魚酒輕點了點頭,兩眼緊緊盯着大荒原上的圓形祭壇,看也不看雲樗一眼。

吳起肅立在祭壇之下,靜默注視着圓丘上楚王和禮官的一舉一動,一雙鷹隼般的眼眸幽深若寒潭,波瀾不驚,沒有人猜得透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長魚酒的目光落在祭場外圍騷動的人羣中。在那裡究竟隱藏有多少高手?他們雖已在人羣中斂去了行跡,也斂去了那獨屬於高手的強悍威壓,但他們的氣息還在,雖然比起即將燃盡的燭火還要微弱三分,但長魚酒依舊能夠敏銳地捕捉到他們強大而隱晦的氣息。

祭典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着,但天地間早已被一種劍拔弩張的氛圍充斥瀰漫,就好像郢都城裡的大街小巷,表面看似繁華祥和,實則暗流洶涌、殺機四伏。

雲樗緩步上前,輕拍了拍長魚酒的肩以示安慰。

“放心,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長魚酒輕嘆一口氣,心情有些沉重。

“但願如你所言。”

祭場上再一次響起鼓樂聲,樂官開始第二次演奏:高舉大槌把鼓擂響,舒緩節拍歌聲悠揚,吹竽彈瑟縱情歡唱,五音交匯衆樂合鳴。

紛繁嘈雜的鼓樂聲中,只聽見一個空靈純淨的女音在輕輕吟誦:“吉日兮辰良,臨風發兮浩歌。葳蕤玉樹兮祝杯,舞長劍兮驅鬼。蕙餚桂酒兮俱陳,象白麴生兮穆祀。君之來兮乘雲,欣安康兮樂極!”

在聽到歌聲的那一刻,長魚酒和雲樗不約而同地呼吸一滯。

是桑柔!

空靈純淨的嗓音,歡快明麗的歌聲,帶着豆蔻年華少女特有的靈動,和空桑山水的清新神秘,絕對是桑柔在唱歌,沒有錯。

可偌大一片祭場上只聞歌聲,卻不見歌者。

與長魚酒和雲樗一般困惑的,還有祭壇下方的百官和祭場外圍的庶民百姓。

“究竟是誰在唱歌?”

他們四下環顧打量,卻始終不見唱出這美麗歌聲的歌者。

空靈的歌聲消失了。

禮官尖利高亢的聲音在凜冽寒風中響起,“穆將愉兮上皇,恭請東皇太一大人降世!”

另一名禮官高舉火把緩步登上祭壇,火星在寒風中不斷四散飛濺,溫暖的火微微驅散冬日的寒冷,但片刻後,鋪天蓋地的寒氣又隨之而來,將那僅有的溫暖蠶食殆盡。

祭場上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縷跳動的火光,就好像在看漫漫無盡冬夜裡唯一的一絲光亮,這光亮在寒風中頑強地燃燒着,未曾熄滅,未曾消失。

禮官緩步上前,恭敬地將火把呈給楚王。

楚王神色肅穆地接過火把,將其高舉過眉,向大荒原上全體參與祭典之人示意,以宣示他對這縷唯一光亮的主權——唯有他,才能帶領圓丘之下的衆生走出戰火紛飛的長夜,走向光明的永生。

“他在做什麼?”雲樗指着祭壇上的楚王問道。

“禋祀。”長魚酒解釋道,“凡人沒有能力將祭品運到天上,只得把祭品放在柴垛上點燃焚燒,讓它們的氣味伴隨煙火氣一起升到天上,使諸神得以嗅到,並感受到祭祀之人的虔誠與敬意。”

說話間,楚王小心翼翼地用火把引燃了柴垛。

“轟”地一下,整座柴垛旋即劇烈地熊熊燃燒,猙獰而巨大的火舌將柴垛盡數吞噬而去,場面驚心動魄、壯觀異常。

楚王將火把遞還給侯立的禮官,然後轉過身,在靜默中注視着柴垛“噼噼啪啪”地燃燒。祭場上溫度驟升,所有人都能明顯感覺到一陣燥熱,離祭臺較近的人甚至額頭上都沁出了汗珠,豆大的汗珠不斷順着臉頰向下流淌。

吞噬一切的烈焰在寒風中獰笑着,愈燒愈旺,無情吞噬澄澈通透的玉璧、華麗氣派的大圭、雕工精巧的酒樽、繽紛綺麗的縑帛,也無情吞噬那早已沒了氣息的豬牛羊的軀體。

“這麼好的東西,他們就這樣一把火全燒掉了?”雲樗簡直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長魚酒眼睜睜看着那塊清潤玉璧沉入熊熊火海之中,化爲一堆焦黑醜陋的糊狀物。他簡直不忍再看,但他仍然強迫自己看下去。

伴隨着令人作嘔的焦味,一簇巨大的煙火徐徐升騰至半空,那煙火彷彿是被吞噬的珍寶在世間的最後一縷氣息,那是它們證明自己存在過的最後證據。

“煙火真的升騰起來了耶!”雲樗驚異道,“天上諸神真的能夠嗅到這難聞的焦味嗎?要是真能嗅得到,估計死也不肯下來了吧!哈哈!”

“可祂們確實能嗅到玉璧的氣息。”長魚酒道。

人們幻想着那縷煙火能夠真的升上天際,一直通到天神那裡。天上諸神嗅到煙火裡的祭品氣息,爲下界祭祀之人的誠意所打動,於是現世降福,以庇佑衆生。多麼奇異而美妙的幻想,就好像人世間凋謝的花的芳香,升上天際,又綻開和人世間一樣的花朵來,就像人的魂魄從屍身裊裊上升,然後在天上積聚一處,把地上的肉體描摹繪寫出來。

燃燒祭品的煙火上升到天穹,凝聚成祭壇上繽紛華麗的祭品的情狀,這想象多麼天真爛漫?

霎時間祭場上鼓聲齊動,彈起錦瑟交相擂鼓,撞擊洪鐘震動架柱,雙管齊鳴吹響笙竽,和應旋律節拍明快。

紛繁繚亂的鼓樂聲中,只聽得禮官高聲大喊道:“穆將愉兮上皇,恭請東皇太一大人降世!”

這一刻,大荒原上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繃緊了神經。

第一百六十章 又見故人第四十三章 大音希聲第一百三十九章 九十九個第三十一章 浴湯第二十七章 犧牲第一百六十七章 今夕何夕第七十八章 魚麗盛宴第一百五十九章 沉璧第一百六十一章 山雨欲來第一百三十八章 囚徒困境第一百四十九章 金戈鐵馬第一百十五章 畫鏡第一百四十六章 風雲瞬息第七章 習坎入坎第八十七章 葬我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神降鬼第一百四十四章 浮沉第一百五十八章 詭城第十八章 巫祝第一百十三章 鬼車第一百七十九章 花落第一百八十六章 尾聲第一百六十八章 君子有酒第十二章 死亡狂歡第一百七十二章 煙火氣第一百四十一章 無法悔改第一百四十三章 風言風語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關朋友第七十三章 燈火第一百七十七章 絃斷第十七章 招魂夜第六十六章 黑雲壓城第一百五十八章 詭城第八十七章 葬我第七十二章 屠鬼刑官第一百零六章 進退之間第六十一章 秉燭夜談第八十九章 序曲第二十八章 霜夜第一百十五章 畫鏡第一百五十六章 騙子和狗第二十五章 迎客酒第一百八十五章 酒闌人散第一百二十二章 風雨江湖第二十八章 霜夜第一百二十九章 燕雀夢第四十四章 雲夢澤第一百三十一章 路遇乞者第一百八十一章 浴血驚變第八十九章 序曲第八十章 最後一夜第一百六十五章 劍已出鞘第三十七章 祭魚第一百七十七章 絃斷第二十八章 霜夜第一百八十六章 尾聲第五十章 禹王城第一百三十四章 風滿天地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二夢第一百八十章 七個仇人第六十五章 霸道第十五章 駑馬第四十二章 雲海悲歌第四十八章 湘,九嶷第一百八十三章 壓抑第八章 扶搖直上第十章 醒復醉第九十二章 有酒無路第七十二章 屠鬼刑官第三十三章 三星在天第一百八十二章 祭玉第一百零四章 命若朝露第六十八章 吳起這人第七十九章 皇皇者華第一章 重耳第十五章 駑馬第四十二章 雲海悲歌第一百二十四章 仁與刀第六十八章 吳起這人第八十二章 血祭戰第五十六章 夜城吹笛第一百七十二章 煙火氣第六十六章 黑雲壓城第八十一章 活着第一百零四章 命若朝露第五十四章 女卜筮第一百十九章 濮陽的雨第七十一章 在水一方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心危牆第十九章 白骨之舞第五十一章 宮車晏駕第九十三章 憂心如醉第一百十章 燭滅第一百三十五章 飛羽大陣第十六章 浮水漂燈第一百八十五章 酒闌人散第一百十二章 前夕第四十八章 湘,九嶷第七十六章 酒光第六十章 照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