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管家發現斷掉的臂擱鋒利的斷口將周冕的手掌指頭割破,已經是好一陣後,血從周冕的手上往下流,洇溼了他的襯衫袖口,滴在大理石地板上,水滴聲引起了管家的注意,他朝下看,才發現是血。
“二少爺,你這是在幹什麼?這是怎麼了?在流血!”
周冕內疚又痛苦,頭腦昏昏沉沉,被管家拉起來,臉上已經是一臉淚水,手上則滿手是血,看着就讓人覺得膽顫心驚。
管家大聲叫着僕人的名字,又把周冕手上的臂擱給拿開了,周冕自己受了傷,卻一副不在意的神色,只是皺着眉,要拿手帕擦臉上的淚水。
他這副模樣,管家又是心疼又是着急,道,“二少爺,你這樣做到底是爲哪樣?剛纔打弘少爺,現在又故意傷自己。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周冕依然沉默不語,管家知道他不想說,誰也撬不開他的嘴,只好忍了嘴裡剩下的一大堆話,讓僕人拿了一應處理傷口的東西來,又讓人去打電話請家庭醫生過來。
周冕一動不動眼神恍惚,管家爲他處理了手上的傷口,傷口倒是不深,只是有好幾條,又幸好這是紅木,沒有木渣子留在掌心裡,管家給他上了藥,用紗布包好,苦口婆心地對周冕道,“二少爺,這身子骨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不好好愛惜着,這樣傷害自己,算什麼事呢?你和弘少爺這樣,鬧得大了,恐怕還要去請大少爺回來……”
之前還毫無反應的周冕在此突然打斷了管家的話,“別,別去告訴他。”
管家道,“這麼大晚上,大少爺剛回去,那邊太太又高齡懷着身子,我也不好去打攪啊,所以,你還是要自己愛惜着,你別動不動就慪氣傷自己。”
周冕被他說得煩躁,加上傷口在手上,十分疼痛,剛纔精神恍惚還不覺得什麼,此時被管家說得回過神來,就覺到了手上的痛楚像是連着心,一刀一刀地割着,手想要動,但動一下就難受得緊。
他痛得全身的力氣都要散了,軟軟地伸出沒問題的右手,管家趕緊上前扶住他,周冕站起身來,憂愁地道,“不知道周弘怎麼了?”
自己只是傷了手就這樣痛,他卻是傷了眼睛,要是眼睛以後視力出問題,要怎麼辦?
周冕焦慮難安,管家勸道,“弘少爺想必已經在醫院接受治療了,我看只是眉骨上被磕傷,不像是眼睛傷了……”
周冕看向他,他嘆口氣,道,“你和弘少爺到底是因爲什麼事鬧成這樣,他都成人了,你何必要打他。……我讓人打電話過去問他情況如何,這裡李醫生也要到了,他再給你看看手,打一針破傷風才行。”
李醫生給周冕看了手,說上藥好好養着就行,不要沾水,因周冕拒絕打針,所以連破傷風也沒打,他就又走了。
周冕坐在客廳裡不願意進臥室,管家握着電話在和陪喬伊斯一起去醫院的保鏢通話,問了幾句之後,突然他聲音恭敬起來,周冕擡眼看他,明白現在是喬伊斯在接電話。
“是的,二少爺的手被臂擱的斷口傷了,流了好多血……嗯,嗯……已經上好藥包好了……他這是內疚呢,傷了你他心裡怎麼可能好受,故意把手給割破了……你們這是父子倆,居然慪氣到這副程度,何必……你早點回來勸勸他吧……不然他不回房睡覺……”
周冕知道管家故意說給自己聽,就站起身,手痛得聲音也是顫抖的,“把電話給我。”
管家擔心地把無繩電話遞給他,周冕接在手裡,對着電話說道,“弘……”
他因爲受痛而乏力,聲音也是低沉柔軟,帶着一股說不出的脆弱纏綿,喬伊斯被他這一聲叫得整個人都軟了,停頓了兩秒回答他,“爸爸,你不要自己傷害自己。”
周冕目光幽幽從門玻璃望着外面院子裡的綠樹,“你的眼睛怎麼樣,我不是故意的。”
喬伊斯道,“沒事,沒傷到眼睛。”
周冕鬆了口氣,“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當時氣急了。”
喬伊斯,“我知道,我怎麼會真的討厭你,我明白,你別自責,你別再傷了自己。”
周冕還是說,“我剛纔不是故意的。”
喬伊斯發現父親這個樣子又像是要情緒崩潰,便特別擔心他之前的抑鬱症發作,再說,醫生也說抑鬱症沒有治好的可能,只能控制,“我明白,爸爸,我愛你,你別自責。”
周冕對着電話發起了呆,然後把電話遞還給了管家。
喬伊斯回到周家,周冕還坐在客廳裡,廚房早做好了周冕要吃的夜宵,但是他卻已經沒有了胃口,只是坐在那裡發呆,管家無論怎麼勸他,他既不吃東西,也不回臥室睡覺。
喬伊斯開始沒有進屋,在外面檐廊下聽管家彙報了周冕的情況。
管家憂慮地問喬伊斯道,“弘少爺,你和你父親這到底是因爲什麼事,怎麼鬧成這樣,以前我見二少爺朝人發脾氣的時候也少,這次居然這樣對你。”
喬伊斯的眼角上方貼着紗布,傷口雖然不長,卻還是縫了三針。
他面上並無過多表情,年紀輕輕,但是自有威嚴,即使是作爲長輩的管家對着他,也對他畢恭畢敬,甚至比對着周冕還要來得恭敬。
喬伊斯沒有回答管家的問題,只是說道,“爸爸晚飯吃得少,把夜宵端來吧,我勸他吃一點。”
管家只好退下了,家裡主子鬧矛盾,他們也不好過。
周冕坐在那裡發呆,喬伊斯走到他面前去,遮擋住了他眼前的光,他才擡起頭來,看到是喬伊斯,他的眼裡閃過傷痛內疚和驚惶,然後才鎮定下來,問道,“你的眼睛,真沒問題嗎?”
喬伊斯在他面前蹲了下來,輕輕握起他受傷的左手,左手上已經被紗布包好了,看不到傷口是怎麼樣的,他輕嘆口氣,道,“爸爸,我們不要吵架了,我受傷不要緊,但是,我怕你傷你自己。”
周冕盯着他左邊眉骨處,那裡貼着紗布,他要伸出手去觸碰,又把手收了回來,“我不是故意的。”
喬伊斯道,“我知道,你不要自責了。”
周冕簡直又要哭出來,他精神不好,情緒不大受控制,恍恍惚惚地把喬伊斯看着,喬伊斯伸手半擁住了他,把臉埋在他的懷裡,道,“爸爸,別自責了。”
僕人端了夜宵來,精緻的瓷器裡盛着周冕愛吃的甜品,周冕看着卻吃不下,沒有動作,喬伊斯端在手裡,就半蹲在周冕面前,舀了一勺冰糖燕窩喂到他嘴邊,周冕把頭偏開了,“我不吃,你吃吧。”
喬伊斯真的自己吃了,還說道,“我也沒吃飽晚餐。”
又舀了一勺喂到周冕脣邊,周冕又要把頭偏開,喬伊斯喚了他一聲,“爸爸……”
周冕對上他灰色的眼瞳,在夜晚光下,那灰色裡摻雜着盈盈藍光,周冕不知爲何心動,將他喂到脣邊的東西吃下去了。
喬伊斯對着他笑了笑,自己起身後也拉着周冕起身,讓他在客廳裡小餐桌邊坐下。
桌子上還有不少冒着熱氣的點心,喬伊斯把周冕那一碗燕窩遞給他,又自己端了碗,開始吃起夜宵來。
邊吃邊說道,“爸爸,你吃吧。你不要想得太多,今天就當是我的錯,你別和我慪氣。”
周冕慢慢吃了點東西,雖然胃口不好,但還是讓自己勉強吃了些,他和喬伊斯之間的關係讓他恍惚,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樣父不父,子不子,他現在每說一句愛自己的話,周冕都有種他是在說情話的感覺,其實,還從沒有誰對他說過這句話,除了喬伊斯外。
永遠也回不到以前的父子關係了,即使自己打他,也不行。
飯後,周冕去洗澡準備睡覺,因爲他的手受傷了不能沾水,只得讓人伺候,他本來沒想那麼多,解掉襯衫釦子之後,轉過身才發現居然是喬伊斯進來了。
他愣了一下,道,“你進來做什麼?”
喬伊斯已經不敢再刺激他,怕他發病輕生,說道,“你的左手不能沾水,會有很多不方便,我進來幫幫忙。”
周冕道,“你出去。”
“爸爸,你爲什麼這樣介意我,現在讓別人進來,你是不是就不會在意。”喬伊斯的眼神非常執着。
周冕沒有答他。
喬伊斯已經在自顧自地脫自己的衣服,爲了保持作爲父親的威嚴,周冕冷眼看着他,並不動作。
喬伊斯的襯衫被他脫下來扔到一邊,然後脫掉最後一件背心,周冕看到他的背上有很多一道道的紅道,有些已經發紫了,除了背上,胳膊上也有兩道。
他看到,纔想起來,這是自己打的。
喬伊斯沒想到居然還能笑出來,只是因爲左邊眉骨上包着紗布,笑容帶着一點滑稽,“爸爸,你給上一上藥吧。”
周冕心裡又開始自責內疚了,“爲什麼剛纔在醫院裡沒上藥。”
“讓別人看到我這麼大個人了,還被父親打在背上,我以後還怎麼在別人面前保持我的威嚴,怎麼管教下面的人呢。”
周冕咬着牙,道,“你等等,我去找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