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府的後院有一座寸寸豪奢的閣樓,閣樓中香爐嫋嫋紫煙升騰,蕭煜躺在軟榻上,伸出手掌,看着煙霧繞掌而旋,輕吸一口龍誕香氣,晶瑩如玉的皮膚上竟是亮起淡淡光澤。看上去即神奇又詭異。
聽到有人叩門,蕭煜的目光仍舊停留在屋內繚繞的紫煙上,淡淡道:“進來。”
一身便裝的李如鬆走進閣樓,施了一禮道:“大公子,事情已經安排妥當。”
蕭煜從軟榻上坐起身,笑容淺淡道:“有勞李都統,此事蕭某記在心中了。”
李如鬆沉聲道:“此乃屬下分內之事,不敢貪功。”
蕭煜依舊還是笑容清淡,“李都統有天人境界的修爲,怎麼纔是都統官職,未免有些太低了,最起碼一個左都督才能配得上李都統的身份。”
李如鬆搖頭道:“不敢相瞞大公子,李某人曾與某個散修結怨,當時李某不過是履霜境界,險些命喪其手,但家人中除去幼弟外,都被其屠戮一空,幸得有大都督路過相救,李某和幼弟才能留下一命,此等大恩,李某片刻不敢淡忘。”
蕭煜讚道:“李都統忠義可嘉。”
說到這兒,蕭煜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說道:“不過這次還要請李都統做一個髒活兒。”
李如鬆單膝跪地,恭聲道:“職責所在,不敢言請。”
待到李如鬆退出去後,蕭煜低頭盯着自己的手掌,又開始莫名其妙的出神。現在他開始有些理解掌教真人、傅先生這樣的世外高人爲何熱衷於在幕後推波助瀾,做一個弈棋人,以他人做棋子,而自己卻跳出局外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過了好一會兒,蕭煜將手掌翻覆,輕笑着道:“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
中州城外的驛站中,一道迅捷身影拔地而起,在空中虛踏幾下後,略作停頓,微微轉折,從半空中俯衝而下。短短几息後,便有數十道身影從驛站中躍出,朝着先前的那道身影,緊追不放。
在後面追殺不止的一羣人,皆是身穿黑色官家袍服,爲首一人頭戴方帽,滿臉虯髯,大喝道:“張老匹夫,交出東西,爺們還能給你一個痛快。”
被追殺之人根本不曾回頭,只是一路前衝。
就在此時,在官路盡頭出現了四名女子,盈盈而立,其中一名女子道:“張先生,將東西留下,妾身可以做主放你一條生路。”
張姓老者一聲不吭,繼續前衝,看這勢頭,竟是視四名攔路女子於無物,四名女子也不客氣各自伸出一手,手掌間有道道白色氣息相連,交織出一張大網,朝着老者當頭罩去。
不得已之下老者只能強行止住去勢,就在這個空當,後面緊追不捨的衆多捕快打扮之人也已經趕了上來,應該是先前已與老者有過一番廝殺,人人帶傷,原本三十六人的隊伍還剩下二十三人,此時將老者的後路截斷。
爲首的那名虯髯大漢則是冷笑着說道:“傷了趙家的十三條人命,想要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張姓老者眯眼陰沉道:“不過是十三個空冥而已,若不是老夫急着脫身,就是將你們三十六人全部宰殺掉又有何難?如今這世道真是變了,什麼魑魅魍魎也敢攔路,當真以爲老夫好欺不成?”
虯髯大漢怒聲道:“老匹夫倒是好大的口氣,也不看看自己在誰的地界上?就敢如此放肆!?”
另一邊的女子倒是語氣平靜,“若是我等攔不下張先生,自然還有主人親自出手。”
老者嗤笑一聲:“老夫確實奈何不得司馬伕人,可……”
下一刻,老者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在眨眼間沉入地下,消失不見。
女子臉色一變,剛纔因爲要防備老者暴起發難,故而衆人只是遠遠圍着,此時反應過來時,根本來不及阻止老者,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老者遁走。
幾息後,數百丈外的一處泥地轟然爆裂開來,老者從中飛出,大笑道:“諸位留步,莫要送了。”
就在老者以爲自己能夠逃出生天之際,一名男子橫空出世,一拳打在老者的側腰上,老者臉色一白,身形瞬間飄搖側飛出去。
男子得勢不饒人,又是一拳朝老者太陽穴砸去,要讓老者斃命於此。
老者在半空中強行轉了一個身,一指點在男子的拳頭上,緊接着身形一個靈巧空翻,雙腳落地,藉着男子這一拳攜帶的巨大勁道繼前奔。
男子卻是原地退出十幾步,拳頭緊握,那隻手鮮血淋漓。
老者哈哈大笑,身體驟然加速,瞬間將距離拉開到百丈之外,“一幫履霜空冥境界就想留下老夫?回去告訴你們各家的主子,沒啥卵用,你他孃的來個天人境界的高手,還差不多!”
說話間,老者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越過中州城牆,徹底消失無蹤。
七月十五日,中元節,亦是佛門之盂蘭盆節。
中元節又稱鬼節,過了午時時分後,就可見到三三兩兩的人家開始帶着香火紙錢貢品去城外祭祀先人,申時之後,城內最大的寺廟白龍寺門前,浩大的盂蘭盆節法會已經正式開始。數不清的燈籠被高高掛起,雖然是佛門盛會,但和尚們還是集中在寺內,在寺外還是以百姓爲主,有衆多讓人眼花繚亂的雜耍,吞劍吐火,胸口碎石,九曲連環,讓出行遊玩賞燈的老百姓大開眼界。
往裡行去,寺內已經完成了淨壇燒經和上蘭盆供兩個儀式,現在到了衆僧受食的階段,雖說是衆僧,但實際上不管是僧人還是香客,都可在此大快朵頤,在其他地方一片黑暗慼慼的時候,這片“佛門淨土”卻是大放“極樂光明”。
一名身着青色短衫的老漢順着正門走向白龍寺內,臉色烏黑,雙手上滿是老繭,望向四周的目光中帶着一絲怯縮,在一旁守門的小沙彌眼中,自然是住在城外的鄉下人沒見過城裡的世面,原本因爲被輪值守門而積攢出的怨氣卻是消散了不少,望向這名老漢的眼神中多了一絲鄙夷和莫名的優越。
老漢走過沙彌面前時,恭敬地雙手合十,道了一聲小師傅。
小沙彌學着自家師傅平日裡的模樣,拉長了音調,不太耐煩地回了一聲施主。
老漢只是笑笑,也不再停留,順着人羣朝寺內走去,似乎是想要趕緊分一點沾過佛氣的供品,也好拿回去給家中的妻兒分享,求家人平平安安。
就在此時,從佛寺內走出一對氣態不俗的公子婢女,公子錦衣華服,頭戴金冠,搖着一柄象牙骨的摺扇,緩步慢行。侍女一身黑緞衣衫,黑色的繡鞋,提着一個小燈籠,臉色冷淡,稍稍落後自家公子半步。
那老漢見了這對主僕,嚇了一跳,急忙閃到一旁,生怕擋了貴人的路,而原本一臉倨傲神色的小沙彌卻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一副淡笑面容,對着那對主僕合十行禮,禮數之規範,即便是最嚴厲的監寺和尚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年輕的公子哥兒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停下了腳步,原本落後他的侍女繼續前行,擋在了他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