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只當有一番討價還價,卻不料僅一封開門見山的書信就得了那人同行,和常德一起隨轎緩步沉默不語。
經過御花園,轎中之人卻命停轎,隔着厚厚的布簾遠看紅楓金杏、魚池漣漪,有三兩名宮人陪着一名身着綠衣的宮妃觀池,在亭中嬉笑不已。
若芸順着望去,那名宮妃顯然也看到了她,下一瞬竟提了裙子朝她跑來,到了跟前雙手抓上她的衣襟用力的扯着,聲嘶力竭:“告訴我!快告訴我你的辦法!”
若芸看着眼前曾被自己厭惡過千百次的楚如蘭的臉,掙脫不得,只得求助道:“常公公!”
“哎呀,快放開賢妃娘娘!”常德大叫不好,立刻招人拉開她。
楚如蘭雲鬢稍亂、目光急切,神氣活現早被滿面憂愁取代,給宮人毫不憐惜的架着,卻仍對若芸期盼着道:“你對胡舒兒說了什麼,她不僅不瘋了還打扮起來,舒暢閣都聽不到她鬧了,你教她怎麼吸引皇上對不對?你快告訴我!”
“放肆!”若芸恨恨的整衣,大聲的斥道,“身爲宮妃口無遮攔,但憑這一點,你此生無望!”
楚如蘭呆住,霎時哭了起來,邊哭邊滑身跪倒,哀求道:“姐姐,你幫幫我,你幫幫我!我是你妹妹啊!”
“你也知道?”若芸礙於他人在場,強忍住怒罵的衝動,只得站定冷聲道,“你無端揣測、橫加指責時怎不知我是你表姐?你栽贓嫁禍害林暮煙枉死,還妄想是我的表妹麼?!”
若芸一語既出,四周皆驚,雖宮中留檔是以蘇賢妃與楚才人爲姐妹,但楚才人向來與蘇賢妃針鋒相對,這姐妹一事這般公之於衆是頭一回,兩人親口承認更是絕無僅有之事。
“我……”楚如蘭神色恍惚,一時間啞然無言。怔了許久,掙扎着抓上若芸的裙襬,哀求道,“我悔過!我悔過!真的悔過!”
“我留了你的命。全然看在舅舅的面上,你悔過?怎麼悔過?終日想着攀附聖恩便是你的悔過麼?!”若芸伸手抽裙襬,痛道,“你若真心悔過,百年之後自己去和林暮煙說!”
楚如蘭渾身一僵,當即鬆了手,略帶不甘的看着若芸,冷笑道:“賢妃娘娘,你當真不顧姐妹之情?”
“民女怎敢和娘娘沾親帶故?”若芸嗤之以鼻,盯着她半晌。拂袖轉身,“你還是好好想想,日後怎麼不給楚府添麻煩的好!”說着緊走幾步。
楚如蘭當即嚎啕,匍匐在地。
轎子給人擡着漸漸趕上若芸,裡頭有人輕咳。接着有悠然低沉的聲音傳來:“當真一副好心腸,可惜於這宮中卻是呆不下去的。”
若芸腳步一滯,卻只輕輕搖頭,自嘲一笑。
“郡主說了,姑娘此去危險的很,怎麼都要帶着防身。”抱着一大堆東西的丫頭說着,眨了眨眼。將一柄劍放到桌上。
若芸才收拾妥當,坐在堂中等着顧尹昭前來,自顧自喝着茶,聽着小翠一個勁的嘮叨。
“郡主還說,路上風沙大,你這個也要披着。”小翠邊說邊翻了件斗篷出來。
若芸瞅了眼她腳邊的大箱子。有些無奈道:“郡主還說什麼?”
“郡主……”小翠想了想,乾脆將東西一股腦兒的堆到桌上,“總之,郡主說這些姑娘你都要帶上。”
“都帶上我就能周遊列國了。”若芸哭笑不得。
小翠給這一句堵的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柔嫣探了探腦袋。從那堆物件中挑出最先的那把劍來,反手抽出,驚歎一聲:“哇,好漂亮的劍。”
“榮王府的東西定不是俗物,公主生於離國當真眼光獨具。”若芸瞧着這偏小剛巧合適她用的武器,便知榮瑛有細心挑選過,隨即嘆息道,“好吧,就帶上這個,別的我可帶不成。”
“這……”小翠雖有爲難,但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郡主一大早便同程姑爺給薛大人請出門了,不便前來相送,還請姑娘不要介意。”
若芸給那一聲“姑爺”嗆到,隨後不可抑制的笑出聲了。
“姐姐,這裡公主的婢女都這麼好看,嫣兒都羨慕死了。”柔嫣盯着面容姣好的小翠,讚歎道。
“那柔嫣是想留下了?”若芸笑着問。
“不,嫣兒還是想去見王兄。”柔嫣趕緊吐了吐舌頭,使勁的搖着頭。
小翠被誇了心情頗好,衝着一身便裝的柔嫣道:“公主纔是珍珠,無論穿哪國的衣裳都這般美,往後天寒了,公主要記得添衣哦。”
“嗯!”柔嫣得了讚揚,甜甜的回笑。
若芸聽着天寒,笑容漸漸隱下去,還記得那句“天寒勿念”,即便她事事紛擾、煩惱盡繞,無論如何忙碌與忽視都不可避免、越發思念起遠在龍華山莊的程清璿,彷彿每過一日心中的惆悵便更增一分,讓她柔腸百轉、奈何不得。
她聽着柔嫣與小翠聊,心緒卻已然飛去很遠的地方,直到顧尹昭帶着傅將軍在門口候着,侍從連喚數聲,她才猛然回神。
若芸帶着柔嫣出府,便見胡玉兒身着繡金下襬的絳紅衣裳相迎,大腹便便被裹在厚重的披風內,見她來了忙低頭道:“蘇姑娘。”
若芸不知該用何種態度面對她,只回了禮,扭頭朝整裝待發的顧尹昭道:“王妃要與王爺團聚,皇上開恩特赦。王妃只與數名僕婦過界即可。”
顧尹昭擡眸掃過若芸和柔嫣,又看了眼立在邊上的幾名老婦,當即應允道:“此法甚好,傅將軍也並未帶太多人,意在護衛我等,只要能順利接洽便能成功一半。”
一旁的傅將軍看了看樸素衣衫的若芸,當即將臉別開去。
若芸毫不介意的朝顧尹昭點頭,招上柔嫣與僕婦隨胡玉兒一同進了大車內,顧尹昭一聲令下,馬車便由輕騎護送着朝離京的道路前行。
豈知到了西城門,有人帶着官兵相迎,指明要若芸下車一見。
若芸滿腹狐疑,才鑽出車瞧見熟悉的臉龐,不禁脫口而出:“舅舅!”
楚大人像是才得了消息那般趕着前來,官帽都未戴,見着她欲言又止,只點頭抱拳:“請暫緩出行,楚某有話要說。”
“舅舅……”若芸看着楚大人霜打似的蒼老容顏,竟有些不忍,點了點頭邀他邊上說話。
楚大人徑直朝城牆邊走,直到離人甚遠方纔停下,未語先嘆,愁容滿面:“若芸,蘭兒鑄成大錯,你卻並未藉此落井下石,反而盡力保了我府周全,當真是好孩子。事到如今,我有一事與你說,你且謹記。”
若芸神色一凜,頷首道:“舅舅可是要說我暫住楚府一事?”
“正是。”楚大人有些難以啓齒,思慮再三才低聲道,“當年皇上降罪,蘇府上下本都難逃禍端,只因異姓王爺斡旋才得以留了幾命,其中便包括你。你可知我爲何命你做蘭兒的丫頭,不許你出楚府?”
若芸沉吟片刻,有些動容道:“可是因爲,舅舅想暫且隱瞞此事?讓‘蘇若芸’從世上消失?”
楚大人聽到她的回答大感驚訝,瞪眼道:“你如何得知的?”
“只因日前知道蘇府敗亡原委,聯繫舅舅的舉動,猜測得知。”若芸悵然一嘆,“敢問舅舅,你得知我上街被發現、李公子上門提親,情急之下想讓我將錯就錯,可也是因爲這個?”
“不錯……”楚大人錯愕不已,只得順着點頭道,“我本想讓你應了,日後再做打算,豈料榮王爺橫插一腳……”
“舅舅不必遺憾,此事既然於我息息相關,我便絕沒有逃的道理。倒是舅舅一番苦心我並未體會,如今想來倒是心中有愧。”若芸目光平穩,淺笑寬慰,擡手製止楚大人的說話,道,“此番離京,我或許不會再回來,當面對的事我自會面對,也正因爲如此,我本有話想問您,現在已沒有問的必要。”
楚大人愣在當場,看着若芸平靜異常的神色良久,點頭嘆道:“早知你有此心胸,我又何苦那般,心中有愧的應是老夫。”
若芸莞爾一笑,朝楚大人鄭重的長揖:“舅舅已然盡力,不必煩惱,若芸就此拜別。”
姚華山到了冬日便不易於行,趙天帶着乾州駐軍擁榮王爺在姚華山南麓駐紮,一面遙望益州,一面威脅着宣州,尤其是皇上親征、西離合謀後,更是將防線推進了數十里,榮逸軒本人也隨之駐紮,大有反撲之勢。
從益州刺史撤換後,益州的繁榮假象一朝既滅,加上榮親王虎視眈眈、臨州戒嚴,顧尹昭一行人行軍幾日,過了益州便再也遇不上人口衆多的村落,初冬暴雨連連,行進也隨之減緩。
可走的再慢,他們也終在冬雨初歇之時就着陰沉的天色到了交界地,由駐守的士兵放行,一點一點的接近遠處的營地,最終在前排的工事處停下、派遣傳令兵前往。
一行人足足等了半日,終於有人從營地來到前工事,隔着很遠對着他們大喊道:“誰是王妃?!”
胡玉兒一路顛簸,眼下已是精疲力竭,但聽到喊話立刻雙目發光,由人扶着上前,顫聲道:“我是!”
若芸不動聲色的拉上罩帽,同柔嫣等人緊隨其後。
“你隨我進去!”來人揮了揮手,讓身後的士兵讓出一條道,扭頭又衝若芸等人喊,“你們退回!只許她一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