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璿愣住,不知她爲何這麼說,又見她用力的抽着手,只得順着她道:“好好,你是蘇若芸。”
若芸聽着滿意的勾脣一笑,手上一鬆,便任由他拉了過去搭脈,自己則舒服的靠着取暖。
程清璿毫不遲疑的點上她的手腕,那一瞬凝神屏息,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隨之靜止,感到指尖傳來的脈像,良久他終於鬆了口氣、伸手擁住她。
百澤看着他像是抱着什麼易碎的珍寶那樣,不由撇了撇嘴,道:“她能不能動?能動趕緊送回府上醫治,這裡不方便。”
程清璿這才鬆開她,粗略的查看了她幾個手腳關節,便將她小心的抱起。
等他們火速趕回府宅,百澤便立刻叫人翻遍全城的藥房帶所有品種的藥回來,自己則站在若芸睡着的牀前探頭道:“丫頭她到底有沒有事?”
“有事。”回答的是冷到極致的聲音,讓百澤也不禁爲之神色一稟。
程清璿坐在牀沿,目不轉睛的看着若芸昏睡不醒,手上的針第一次不確定似的遲遲不敢下手。
百澤看着他所握的針尖都在顫抖,也跟着極度緊張起來:“到底怎麼樣?”
程清璿痛楚之色溢於言表,乾脆棄了銀針,握上若芸的手,扭頭看着百澤,沉聲道:“她應是未受什麼新傷,恐嗆了水又吹了風才發燒,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她只是體虛陰寒而已,本不是什麼大毛病,爲何眼下氣血兩虧至此,連尋常藥物也不見起色?”
百澤見他發問忙輕咳了一聲,將塔樓未說完的狀況說了下去:“她被打入冷宮受罰,聽說背後受了笞刑,那幾日正好烈日又暴雨,大約幹活太辛苦有什麼病根。”
程清璿一言不發。甚至動都沒動一下,一時間屋內寂靜如死。
“恐怕這丫頭在宮中吃不開,有人給她灌了一大碗血海棠,好在有人打了她一掌讓她吐了不少出去。不過聽說這血也吐得滿地都是。我本來以爲有軒墨在定是沒事,不料他竟送這丫頭去拔蠱,我前天看到這丫頭的時候嚇了一跳,才知道她病還沒好。”百澤如實補充。
程清璿握着她的手明顯緊了緊,仍是不語。
百澤點着下巴,尋思着自己是否沒說詳盡,又道:“再前不久,她被榮錦桓罰跪,膝蓋上或許有傷,這一點軒墨應是不知道。”
程清璿渾身都繃着。過了許久才輕聲道:“若你早點告訴我,就好了。”
“京中是軒墨負責和你聯繫,我哪知道沒聯繫上?”百澤頭疼的想着程清肅這般作爲,嘆氣連連,“不過事到如今。你還認爲這京城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呆在榮錦桓身邊是絕對沒問題的?都是爲了她好?”
“我怎麼都沒想到,竟然是因外傷……”程清璿緩緩合上雙眼,聲音輕的像是隻說給自己聽那般。
“莫非不能治?”百澤白淨的臉上寫滿了驚訝。
程清璿微微的搖頭,道:“若是病痛施針湯藥即可,若是有毒物殘留解了即可,若是體恤陰寒調理即可,若是外傷……”
他張開眼近乎痛極的看向她毫無血色的臉。緩了口氣道:“若是外傷沒有及時調理,傷痛化毒侵入骨髓,輕則傷及氣血,重則傷及心脈。軒墨找到她病因時發現已經太遲,這才急着要拔蠱減輕她身體負擔。”
百澤頓時噤聲,這天下間竟也有他與懷軒墨無法醫治的人。不禁怔怔的看着跳動的燭火,嘆息一聲。
“也不是毫無辦法,我會盡力。”程清璿又道,這回語氣篤定了些。
“那就好。”百澤鬆了口氣,這才轉身。道,“我去府衙下令封城排查。”
他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看着如豆燈光下動也不動坐着的程清璿,十分鄭重的道:“以軒墨爲人,我猜他是想趁此機會送她出宮,給她一個選擇的契機。”
百澤說着便走了出去,“砰”的一聲帶上門,目不斜視的朝旁邊站的人冷聲道:“您貴爲公主已比尋常女子幸運良多,勿要肆意妄爲以謀求不得之人。”
榮玉芸本就不甘的臉色轉瞬慘白,接觸到真正“於王”的壓迫感,她低着頭不敢多言,大氣也不敢出,良久再擡頭時百澤已經離去。
她頹然的跌坐在門口,片刻後終於逃也似的飛奔回房。
程清璿依然握着她的手,瞧着燭光搖曳中她臉龐時而明亮、時而藏入暗處,面上無悲無喜,只是雙目異常冷黯,似乎要將周遭的一切都拖入無盡的深淵。
他像是中了魔障一般一刻不停的看着她,眸中漸漸的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無以名狀的痛楚瞬間蔓延到全身,讓他不自覺的顫抖、將她輕輕抱起擁進懷中。
“我只知道,真心待一人替她着想即可,殊不知我眼中的好壞,於你截然不同。時至今日,我才知自己所作所爲實則害了你……”他用臉頰貼上她的額頭,體溫緊緊的溫暖着她冰冷的身子,回想着自己時而殘忍以待、時而又忍不住關懷,囁嚅着,“都是我的錯……”
他擡手觸碰她的臉輕輕的摩挲着,眼中的痛楚逐漸匯聚成淚珠、無聲的滴落在她發頂,他悲從中來,提了口氣又道:“倘若四年前我足夠堅定不是辦不到,倘若我執意阻止你進宮不是辦不到,倘若我不是患得患失、恐你我無法相守,你便不會如此……”
他停了下,輕輕在她額頭印上一吻,痛道:“我若迷惑,誰能解你心中所惑,我若輕言放棄,誰能對你不離不棄?我不是聖人,也枉爲扶蘇尊主,讓你受此劫難實爲不該。芸兒,我一定會治好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聽到了麼?你聽到了麼……”
他親吻着她的額頭,最終吻上她的脣,似要把心意全都刻上去。
若芸儼然不知做着夢孤獨的神遊太虛時會有人一遍一遍地叫她、同她說話,只覺得有一股熟悉而好聞的氣味讓她駐足。
她忽然動了動,含糊的說着:“蘇……若芸……”
程清璿愣住,旋即驚喜道:“芸兒,你聽的到?”
若芸聽着這稱呼又是本能的抗拒,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這是她第二次說自己的全名,他想了想,輕聲問道:“你是說,你是蘇若芸?”
若芸似乎聽到了,眉頭霎時間舒展開來。
“你……”程清璿想着竟哽住,下意識將她摟緊,喃喃道,“你一直都是——從我遇見你開始,你一直都是。”
這回若芸沒了反應,似乎又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中。
“芸兒,我要替你檢查下傷口,才能知道傷毒多深。”他定了定神,雖對着無聲無息的她,還是認真的保證道,“你放心,很快就好。”
他合了閤眼,斂去動容之色,緩緩解開她的衣帶,隨着上半衣衫褪下,後背縱橫交錯的笞刑傷痕留在如玉的肌膚上,還有隱約的掌印嵌在其中、遍佈後背。
程清璿愣愣的盯着她的後背,眼眸瞬間沉痛的幾乎要滴出血來,強作鎮定的伸出手指輕觸傷痕,判斷着傷勢輕重與癒合情況。
若芸痛苦的哼出聲,將他愈來愈陰冷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小心的替她整衣,又檢查了膝蓋與手心的傷口,索性這兩處都曾得到妥善處理痕跡輕微,但他眸中的冷與痛儼然再也無法驅散。
如關節受損老來風溼那般,傷毒乃醫藥很難拔除的病症、不容小覷。
程清璿再度拿起銀針,估摸着下針的深淺與她能承受的極限,針刺入大穴又輔以針頭輕扎小穴,拾起她的右手與她十指相扣、掌心相對,以內力助她血脈緩緩流通入臟腑、助養心脈。
待天光大亮,門忽然被人踢開,百澤拎了一人進來,擡手便將他摔到屋子中央,大聲道:“人我帶來了,還有兩個在外頭。”他此時說話怒而冷,像是問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那樣有些氣急。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李慕不知坐着的是何人,爬起來就朝於百澤磕頭,“我什麼都沒做,真的什麼都沒做!”
百澤斜眼看着鞋尖前磕頭如搗蒜、早已鼻青臉腫的李慕,哼了聲:“你少裝,本王把全城人都問了一遍,你昨日買賣姑娘有外面兩人作證,殺人滅口由你的家丁與路人還有救人的船家作證。你且看看,你昨天買的是不是這個人?”他用力提起他的衣襟把他扔到牀前,眼中早有殺意。
李慕哆哆嗦嗦的爬過去瞅了眼,頓時面如死灰,哭喊道:“我真的沒碰過她,王爺你信我啊……”
“好,我信。”百澤忽然明媚一笑,又旋即冷臉,“我只告訴你,她是本王的義妹。”
“啊……”李慕整個人都傻了,全身抖成了篩子。
程清璿擡了擡眼,被此番吵鬧只得撤手,一根一根的拔去她身上的銀針,緩緩道:“我不想聽此人說話。”
“程王爺……”李慕這纔看清說話的人是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沒料到自己一語成讖,此刻替她報仇的不僅是王爺,還是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