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游水、她快死了,這是若芸剩下的唯一念頭。
奇怪的是她竟然沒多少難過,反而覺得有點可笑,身體在水中輕飄飄的,緊接着便有水透過麻袋灌入眼耳口鼻,像極了榮王府落水的一幕。
她這纔有所反應,用力的割開麻袋,可惜自己不會游水也只能聽天由命,豈料自己胡亂的蹬了蹬腿踢開麻袋、又未作過多的反應,竟露了個頭出了水面。
家丁早就逃走,河的轉角後便是街道,天色已暗,大大小小的光點飄在河上,有船剛巧繞來掉頭,靠近的船家見有人落水、露了頭又沉下去,便立刻伸了槳過來讓她抓住。
她忙抓住船槳,船家一使力她便爬上了船、不住的咳嗽。
船家老伯見她面容秀麗卻衣衫凌亂,猶豫了下還是過來替她拍背:“你是哪家小姐?今個祭河神你是迷了路罷?我不發現你你就給魚吃了去喲。”
若芸聽他這麼一說忍不住笑出聲來,又咳又吐着水,末了大大的舒出一口氣、用力的笑起來。
她逃了出來,她自己救了自己,看來她還命不該絕。
船家老伯看她沒有哭天搶地,反而不顧儀態的大笑,咋舌着回去撐船:“瘋了不成?一會兒靠岸了,你自己走啊。”
“謝謝老伯,不知和以爲報?”她使勁的點了點頭,忙謝過。
“哎喲,見有人落水救起來,可是咱這行的規矩。”老伯推辭了,臉上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調轉船頭讓船緩緩的在河裡前行、尋找泊船的地方。
她整了整衣衫坐在船頭吹風,尚暖的風薰得四周都朦朧起來,半乾的衣裳貼在身上倒也不難受,她張望着岸上,遠處有姑娘家圍着。笑聲伴着溫熱的夜風陣陣傳來,那麼真實而又有點虛幻。
今天祭河神、許願放燈,難怪這麼熱鬧。
“百澤,你這邊還是沒消息?”程清璿站在塔樓上俯瞰如潮水般人來人往的大街。又看了看已晚的天色,面露懊悔之色,“早知便不在業城停留了。”
如今藥未配全,人卻丟了。
“我剛纔和你同一時間找的,怎麼可能有更多消息?”於百澤趴在圍欄上,朝他無奈的攤手,“要不這樣好了,我去跟業城令表明身份,直接搜城如何?”
“不可,業城本來就離錦州近。在繁華之地大動干戈萬一惹了人注意,我怕她更有危險。”清璿拒絕着,可沒有先前那麼斬釘截鐵,顯然猶豫着。
“都是那丫頭不好,要是花園沒遇上你。不去和你看楓葉聊天,不去惹皇上,不去惹榮逸軒,不彈崑崙曲,不在燈會上出現,早早的進宮當皇妃就沒我們什麼事了。”百澤連珠似的把若芸的“斑斑劣跡”清點了一番,翻了翻白眼。“對吧?”
“一步步,莫非都是錯?”清璿沉默許久微微嘆了口氣,語氣萬分的無可奈何,竟質疑起自己來,“我只是不想看她死,什麼好便做什麼。你我來天頤本就多少人盯着、危險重重。即便我想留住她,也會給她帶來危險。她入宮與我們撇清關係……未必不好。”他幾乎是強撐着說完最後半句話,擡眼看了大街,再也掩飾不住悲傷之色。
“哦?於是她就沒危險了?她和你鬧掰入宮,你交了十六部經卷讓榮錦桓務必保證她安全。她就沒危險了?我還認她作義妹,那豈不是永遠撇清不了關係了?”百澤揚眉反問,不知該哭還是笑,“你以爲她怎麼到的這裡?區區一個血蠱用得着懷軒墨馬不停蹄送她見夏朱月、非解不可?”
“到底出了什麼事?”程清璿緊盯着百澤不耐煩的臉,忙問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雖然那鳥兒給趙無陽殺了,軒墨也有派可靠人定期給你送信吧?”百澤乾脆坐到圍欄上看人潮在河岸邊跪拜,。
“這段日子在天頤來去不定,信按照吩咐先送到龍華山莊。”程清璿繃緊了臉,及其不願的吐出實情。
百澤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難得的沉下臉來,尷尬咳了聲:“我知道了,清肅怕再生事所以一定沒讓信轉達給你,而你所知的,還停留在榮逸軒造反未遂。”他嘆了口氣,忽然嚴肅的朝他道,“她已經不是宮妃了。聽軒墨說,這丫頭私自放走了死罪的榮逸軒,被榮錦桓那隻狐狸削了封號、打入了冷宮。”
程清璿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震驚毫不掩飾的在臉上蔓延,雙手一點點的收成拳。
百澤還想說,有人急急的登上塔樓稟報:“尊主,人找到了。”
一句話立刻吸引了兩人的全部注意,百澤朝他身後看了看,忙道:“風橫,既然人找到了,那丫頭人呢?”
“主子,屬下不敢貿然帶人,還請主子移步。”叫風橫的近衛面露難色,坦白道。
“哪兒?”程清璿面色一沉,直接問了地點。
“縱三街河畔。”近衛飛快的說道。
話音才落,只見程清璿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跳下塔樓,踩着飛檐的獸首飛身而下,施展輕功絕塵而去。
“喂喂,我輕功沒你這麼好……”百澤望着離自己數十丈的地面咋舌,遠目一瞧哪還有程清璿的影子,忙翻下幾層飛檐這才用輕功追了上去。
街上熱鬧非凡還掛起了彩燈,河水穿城而過,沿岸遍佈攤販叫酬神的物什。
若芸縮在岸邊石橋下抱膝而坐,望着水面的河燈發呆。
她是上岸後才發覺自己並不知道怎麼回去那府宅,甚至連那府宅叫什麼都不知道,金令又被扔在那裡示警否則倒是能去府衙求助。
索性現在人多熱鬧,她坐在陰影處也沒多少人注意她,即便注意了她現在披頭散髮的一定活像女鬼,就算誰再打她主意,她大約沒力氣再跑了罷。
她這麼想着,便將自己靠在石基上,很是放鬆。
一樣的燈籠高掛,卻物是人非,有人同她並排坐着看星河欲墜、聊天彈琴的場面不會再有了。明明同在河岸走、互相看得到,卻從來沒有連通的橋那般,最終會各自去到彼此看不見的地方罷。
大街上雖掛着燈,可也到處張貼着通緝趙無陽的告示。時不時有人經過、議論着:京城出了大事,一旦與清平教有聯繫就要殺頭,大祭司是謀朝篡位的奸臣,皇上派兵圍剿晉王、還政於民,聽說摘星閣也要拆了,以往建的勞民傷財的工事都要毀去,平州和宣州自程王帶人治理後便越來越好,京城的漕運也疏通了,可惜多事之秋今年的祭河神辦的不如往年熱鬧,米價跌了布價倒是漲了……
她聽着諸如此類的話。彷彿眼前出現了天頤全圖,人們口口相傳的話勾勒出一個不敢想象的太平盛世——榮錦桓步步爲營、一點一點由亡到興強勢扶起的太平盛世。
只是這個太平盛世與她無關,她不想做宮妃,不想再進囚籠,她只願成爲“蘇若芸”活在世上。
以往的結似乎在她想通的時候便全都解了。她苦笑着縮了縮脖子,自己竟還是會感嘆的。
行人越來越多,人們都相伴出行、擁擠着去放河燈,華燈沿河亮,水面倒映着一戶戶人家的燈火,河裡幾艘花船行着、有人唱着歌,還有朵朵花燈寫着願望隨波逐流慢慢飄着。
眼前的景緻像是被蒙了紗一般模糊起來。她覺得美好極了,看着水波盪漾,看着燈飄啊飄,作爲“蘇若芸”的她覺得美好極了。
她就這麼坐着,街上喧鬧的聲音好像被什麼拖走一般讓她越來越聽不真切。
“若芸……芸兒……芸兒……”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瞬。也許已經到了半夜,有人放輕了聲音喚着她,一聲聲清越溫暖,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的天籟。
程清璿終於在拱橋陰影處找到她、看到她斜靠着坐水邊的模樣便呆住了,也霎時明白了風橫爲何“不敢貿然帶人”:她衣衫半溼貼着皮膚。頭髮凌亂縮成一團,渾渾噩噩的,此情此景根本難以下手、無人敢動。
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驚恐,衝上前脫下外衫將她整個人包起來,抱她在懷才發現她渾身冰涼。
若芸迷糊着,覺得有什麼東西披在身上,自己被什麼人抱住,那個好聽的聲音有點靠近,好像很着急的問她問題:“怎麼會這樣?誰綁架的你?遇到何事了?”
她看不清也看不到,腦袋嗡嗡作響,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
“沒事吧?丫頭怎麼樣?”百澤氣喘吁吁的趕來,看到若芸的模樣也嚇了一跳,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臉,“喂,丫頭,醒醒啊。”
見她不僅不回答,目光也遊離、就是不看人,程清璿頓時着急起來,上下看着她,一邊喚着一邊用袖子替她擦着臉上的污漬,拭到脖子處赫然幾道紅痕在目。
他臉色大變,瞬間回頭瞪着身後的風橫。
風橫觸到他這般凌厲駭人的目光整個人都僵住,忙抱拳道:“屬下發現她的時候她便在這裡,無人靠近過。”
“盤查全城,立刻去辦!”程清璿不容置疑的冷聲下令,又低頭去看懷中人,拉過她冰冷又緊緊握拳的手,輕聲細語,“芸兒,手放鬆,我……我給你把脈。”
百澤聽到他話語中的顫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他又看看若芸,轉頭對風橫道:“你且慢,待我一起去府衙。”
風橫如臨大赦那般鬆了口氣,對着於百澤頷首。
若芸感到有人拉自己的手腕,本能的抽手,卻聽見對方喊着“芸兒”,於是掙扎着直起身,固執的朝他道:“我是蘇、若、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