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德是啓蒙,之前還沒有握筆寫過字,這會兒初學,難免有些吃力。..那樑先生倒是耐心的緊,俯着身子,輕聲慢語地講解指點着,還不時伸手給致德做個示範,或者握着致德的手,帶着他領會其中的感覺……
屋裡很安靜,兩個孩子正端正地坐在書桌前,手裡拿着毛筆在臨帖。那位樑先生正好站在致德跟前,指點着子握筆的姿勢和運筆的基本規律。
宜萱宜衡聽她低聲,自然也放低了聲音,低聲着話,一路繞過倒座、廂房,來到正屋西頭。這裡兩間屋子沒有隔斷,極明亮的冰裂紋大開六棱窗戶,中間嵌着近一半的玻璃片子,外頭的陽光大好,屋裡的光線也足,幾個人都不用湊到窗子跟下去,就站在西廂房屋角的廊檐下,就能透過窗戶上通透的玻璃看進去,把課堂上一個先生和兩個孩子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
天氣極好,太陽暖煦煦地掛在當空上,邱晨披了個氈斗篷,都覺得有絲絲熱了。側臉看披着斗篷的茗薇,的鼻尖兒上已經沁出了一層極細密的汗珠兒,邱晨微微一笑,擡手用帕子給她擦了擦汗,回頭看着宜衡宜萱笑笑,低聲道:“這天氣暖和的彷彿進了三月了!”
算計好了的時辰,到了客院門口,剛剛好差一刻巳時末,邱晨和宜萱宜衡姐妹倆,邱晨挽了茗薇,宜萱牽了和箴,一路沿着抄手遊廊往客院裡走去。
樑先生上課早,邱晨處理了家務事,又跟宜衡宜萱兩姐妹了這半天話,看時辰差不多快到巳時末了,邱晨盤算着學堂裡也該下課了,這個時候過去,正好趕個客尾,正是先生和學生飢餓疲憊的時候,想找有沒有耐性,有沒有毛病這個時候是最好的。
邱晨這完全是爲了兩個孩子好,宜萱宜衡自然不會反對,自去吩咐丫頭們喚了兩個孩子過來,跟了邱晨一行走出沐恩院,分乘了幾乘暖轎,一路顫悠顫悠地出了二門,去了前頭的客院。
宜萱宜衡對視一眼,自然笑着答應下來,邱晨又道:“既然去看學堂,就不要帶那兩個子了……嗯,帶上茗薇和和箴吧,讓他們也過去看看學堂的樣子。”
邱晨笑笑,看看宜衡,道:“昨兒晚上,你們大哥帶回樑先生已經掌燈,匆促間也不知道學堂收拾的怎樣……恰好第一天上課,也正好過去看看孩子們可還適應,你們去不去?”
宜萱被邱晨宜衡兩個人的連連點着頭,笑着道:“有女先生最好不過……既然好的女先生難尋,那就從這會兒開始打聽着,尋到了就請回來吧!”
這個原因,宜衡自然是知道的,但家醜不外揚,她還是沒有出來。
其實,宜衡婆家大嫂哪裡是突然開明瞭,不過是偶然間聽採選入宮的女子都要考覈詩書六藝……眼下幾位王爺可正當青春,不論哪位能登大寶,勢必都會採選女子充斥內宮,屆時,若是她的女兒能夠入宮得了聖眷,她也就不愁不能一步登天了。
邱晨瞥了宜衡一眼,兩個人相視一笑。宜衡婆家那大嫂吝嗇的恨不能把一根燈草芯劈成兩半兒來用,沒想到在孩子教育上倒是開明瞭,居然知道給女兒請女先生。
這回宜衡沒等姐姐話,立刻附和道:“這個我倒是知道,前幾日我家大嫂就過這事兒,是準備給兩個侄女兒請女先生好好教導教導,只是好的女先生極難得的,她一時也難找到。”
邱晨笑笑,終究還是給了她一個建議:“若是想着茗薇年齡大了,不好跟男先生上課,我倒是聽京裡有好些人家請了女先生,學問詩詞,甚至曲律繪畫都有極好的。”
想好了,拿定了注意,宜萱也重新爽快起來,笑着道:“這事兒也不急在一時,等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請個合適的才行!”
大嫂這麼想,其他人家不定也會這麼想……嗯,不行,她得想法子給茗薇也請個先生好好教導教導。
之前,她還琢磨那孩子不是大哥親生骨肉,以後樑國公和靖北侯哪個爵位都跟那孩子無關,今日聽大嫂這番話的,哪怕是她真動了兩家結親的心思,大嫂也不會同意。
毋庸置言,兩個孩子都是極出色的,就那麼個帶出來的尷尬身份,她都已經不止一次聽人打聽那個大的了,那些人家都是有年歲相仿的女兒,之所以打聽阿福,明顯是看好了人,想早注意着留作女婿的備用人選的……就是她自己,看着那麼好的男孩子,也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心思!
想起公公的話,再想丈夫對女兒學習的不以爲意,又想到邱晨將女兒送去湯先生家裡求學,據還是大哥親自尋的先生送了去的……宜萱是又羨慕又黯然,再想想大嫂家那個阿滿丫頭,明明比茗薇還的多呢,卻鬼精靈鬼精靈的,看着笑嘻嘻跟誰都好的很,卻最是精明看不透的一個,那麼大點兒孩子,心眼子比大人都多了。還有大嫂帶來的兒子,雖是村裡來的孩子,言談舉止卻同樣大方得體,哪怕是如今這麼個尷尬處境,也總是溫雅靜,禮儀也周到……
邱晨該的了,不再多言,提了水壺給兩人添了熱茶,自己也添了一杯,捧着慢慢喝起來。
“這……”宜萱微微遲疑着。
邱晨笑着搖搖頭:“二妹妹,看書識字,僅憑着自己看實在是太累太吃力了,我跟你時候是不得已,如今何必再讓孩子們受這份累去?再,有些東西,你看字認識,卻不一定能夠看懂啊……要想看懂,還是尋個先生講解着纔好。”
宜萱自己時候就喜歡讀書沒有機會,所以,儘管她忙還是抽了時間教了女兒一些字,也教會了女兒看《》,於是很自然地笑道:“嗯,這些書是不錯,我回去就打發人去書樓裡找找,找出來給茗薇看去。”
之前總覺得這位大嫂出身農家莊戶,行止氣度言談措辭都不嫌氣,大方端莊得體,她們還一直奇怪不已,如今倒是似乎爲自己心中長久的疑問找到了答案,看樣子,這位大嫂是個愛看書的,她這一身本事,還有這份氣度都是從讀書讀出來的。
邱晨笑語言言地着,宜萱宜衡看的都有些驚訝,又有些恍然。
着,邱晨笑眯眯地從炕櫃抽斗裡摸出兩三本書來,遞給宜萱宜衡:“你們看看,這是前朝的《夢華錄》,專門講述前朝東京的景物和諸般繁華的……你們看這裡……‘軟羊……鵪鶉餶飿兒’,我們現在也還有,是不是很有意思?再看這個他所的‘冬魚百錢’,是不是跟咱們現在買魚價錢差不多?冬天的魚少,價格貴,是肉的七八倍,夏天水多魚多,價錢就賤了,有時候,魚比肉還便宜……若是讀了這書上了心的,以後管賬心裡自然明白這些道理,也就輕鬆的多……”
“我不了,我時候家裡幾乎連本書都沒有……”邱晨笑笑,話題一轉道,“四妹妹是兩個子,我就跟二妹妹……茗薇今年十歲,雖不了,可也不算大。再,她之前也學過些字,學起來比未啓蒙的容易……我不管女子有才跟有德沒德有沒有關係,我只知道,將來就是嫁人後,當家理事,也總要看賬、看禮單子、看各種往來帖子……可都要識字才行。‘知書達理’,的就是讀書明理,同樣的事情,多讀書會讀書,知道的自然就多,心胸也更開闊……”
這也難怪,宜萱時候沒能享受到教育,到了女兒這裡,仍舊聽任公公安排,沒給茗薇尋先生教導了。
當初紀夫人寬厚溫和,卻很早就去世了。李夫人進了門,對這些庶子庶女們雖沒有迫害施虐,可論起關心來,也幾乎等於無了。男丁不管是嫡出庶出,到了年紀總會上學讀書,女兒們……正如剛剛茗薇的‘無才便是德’,大多數人家都抱着這樣一個想法,或者想女孩子讀書識字也無用,又不能科考出仕,怎麼着不過是長大嫁人過一輩子,識字不識字的,似乎並不影響尋婆家……
聽兩姐妹這麼一,邱晨也就瞭然了。
宜衡笑笑,“我識字是跟着二姐姐學的,我也就能看書,看賬是不行的。”
宜萱和宜衡對視一眼,同時點點頭,又搖搖頭,宜萱笑道:“大哥時候沒進族學,是請了先生在家的,我最愛偷偷溜過去,躲在窗外聽着先生讀章讀詩……那麼着,陸陸續續也認了些字。……姨娘發現後,就教着我看《》……慢慢的也能看書看賬了……”
看着孩子過了中廳,邱晨這才放下門簾子轉回身來,看看宜萱又看向宜衡,不答反問道:“二妹妹和四妹妹,你們倆都是識字的吧?”
邱晨笑笑,並不答話,摸摸和箴的頭,招呼承影帶他去西屋找玩具找書去。
“大嫂,”首先開口的不是宜萱,而是宜衡,“茗薇已經十歲了,再過三四年也該親找婆家嫁人了……”
月桂曲膝應着,茗薇滿眼興奮地看向宜萱,見宜萱朝她點了點頭,立刻蹦起來,團團曲膝行禮告退了,帶着月桂匆匆去了。
邱晨笑着拍拍茗薇的手,招呼旁邊伺候的月桂道:“你帶表姐去阿滿屋子裡看看去,阿滿那邊有好些有意思的書,由着表姐挑幾本來看去!”
茗薇接觸過的太太姐,誰起自己來都是謙遜了再謙遜,客氣了再客氣,還沒有跟邱晨這樣直爽地自己的可以怎樣的。茗薇覺得很新鮮,而且,這樣的大舅媽並不討厭,她並不是誇誇其談,也不知自吹自擂,她只是直白地表達出來……這樣自信大方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親近。
邱晨轉眼看了宜萱一眼,笑着道:“大舅母時候家裡窮,也沒請過先生上過學,不過,後來大舅媽自己學,跟着阿福阿滿學,如今雖不能多高的學問,看書寫字算賬都沒問題了。”
茗薇搖搖頭,略略顯出些失落來道:“祖父言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沒請過先生。只是娘教我認過幾個字……”
邱晨察覺到了這一點,笑着低聲問她:“你可曾請過先生?”
沒進屋,和恬和昀哥兒兩個胖子就玩到了一塊,和箴虛歲已經七歲了,有些看不上兩個毛頭,孤傲地坐在一旁。茗薇倒是很親近人,緊挨在邱晨身邊,聽三個大人話……可明顯的,大人們之間家長裡短的話,她也並不是太感興趣,也很少能搭上話……
宜萱笑着應着,一手牽了昀哥兒,一手牽了和恬,一起走進沐恩院。
宜衡也連忙附和:“是啊,看着孩子們好,比什麼都好!”
着,轉向宜萱道:“看看三個孩子都這麼好,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邱晨由茗薇挽着手走過來,也正好聽到這句話,跟着笑道:“真沒想到,致德個淘子居然是個愛讀書……”
宜衡微微驚訝着,也跟着笑起來。宜衡心裡的擔憂都散了去,看着姐姐氣色重新紅潤鮮活起來,猜測必是事情解決了,心中高興的同時,難免也有些好奇,不知道大哥大嫂用了什麼手段,這麼快就處理了……難免又想,若是換成是她在婆家受了欺負,大哥大嫂會不會也這麼護着她?
宜萱攤攤手笑道:“哪裡是我急,是那子自己願意去,死活賴着跟了去,竟入了先生的眼……今兒一早,天還沒亮就起來要去上學……”着,自己笑的止不住了。
“啊?臉致德也開始啓蒙了?”宜衡放了心,又忍不住驚訝道。“致德還,剛剛五歲的孩子,其實不用這麼急。”
宜萱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想歪了,連忙笑道:“大哥大嫂給操心找了個先生來,那倆子從今兒開始上課了!”
那邊宜萱已經牽着昀哥兒迎了上來,宜衡逗着昀哥兒,轉轉眼睛沒看到致賢致德,疑惑的問道:“二姐,賢哥兒和德哥兒呢?難道是……”
得了信兒的宜萱已經接到了沐恩院大門口,手裡牽着一臉興奮的包子昀哥兒,身後跟着女兒茗薇,看到暖轎停了,茗薇就一臉歡喜地率先迎上去,替最前頭的宜衡打起了轎簾,叫一聲四姨,就飛奔到後頭的暖轎接邱晨。
着話,轉眼看到宜衡身後由奶孃領着從車上下來的和箴和恬,笑着摸了摸和箴的頭,又逗了逗和恬,這才挽着宜衡送孃兒仨上了暖轎,一起往沐恩院過去。
邱晨笑着走到近前,道:“剛剛好從松風院出來,要是離得遠,就是想來接你也跑不這麼快!”
果然,等她到了二門,宜衡正好從車上下來,看到邱晨迎過來,連忙笑道:“大嫂何必這般勞動,我又不是外人,自己進去就是!”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笑着吩咐一聲,也不上暖轎了,略略提了裙角,快步往二門上迎過去。
那婆子緊跑了兩步,上前深深屈膝福禮,回道:“夫人,四姑奶奶來了,剛剛進了大門!”
剛出松風院,二門上的婆子也正好疾步走過來,邱晨看到停住腳步,站在暖轎旁候着。
得知宜萱已經去了沐恩院,邱晨笑着應了,也沒急着往回趕,將手中的紅棗茶喝了,洗漱了一回,這才起身。
又過了半個時辰,邱晨纔將事務處理完畢,打發走回事的婆子,邱晨接了月桂送上來的紅棗蓮子茶,喝了一口,輕風就領着宜萱的丫頭丹朱進來回話。
丫頭垂手應着,候着宜萱走了,就走進松風院尋了比較熟識的輕風在旁邊的耳房裡等着去了。
二月初五吃過早飯,不等邱晨處理完家務,宜萱就做了暖轎送兩個孩子去前院上學轉回來了。經過鬆風院時,宜萱看到院子中尚垂手等着好幾個婆子,就知道邱晨的家務還沒處理完,也就沒有停留,留下一個丫頭,吩咐她:“你在這裡候着,等大嫂忙完跟她一聲,我先去看昀哥兒了!”
得了消息,邱晨笑了一回,立刻吩咐下去,原來定每個月二十兩的束脩漲了一倍,先預支一百兩銀子給樑先生,去把之前的欠債還了,也好安安心心地在這裡教書。
本來只是給致賢一個人請的先生,沒想到致德上心的很,前一天晚上就屁顛兒屁顛兒地跟着哥哥去伺候先生去了,竟也得了樑世亭的青眼,詢問了幾個問題之後,準了他一起過去上課。
邱晨默了片刻,轉轉眼睛,看到宜萱在旁邊一臉滿意,只好將到嘴的話暫時嚥了下去。
秦錚回頭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去他幾句的隆福寺和周圍之人細細地打聽過,除了略有些狷介清傲外,品評都不錯。另外,他跟雍王府一名清客相熟,曾經那位也曾推薦他去雍王府做門客,被他拒絕了……”
於是回頭問秦錚道:“能夠考了解元的人,學問想必不由擔心。他的人品你可打聽過?這個比學問還要緊。”
邱晨回頭看看宜萱,見她臉色平靜,並沒有什麼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