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又把給成子帶的物品單獨用一個包袱包了,裝上車。有兩匹細棉布,一匣子各種口味拼成的月餅,四盒單獨包裝的香皂,想了想,又給拿上了兩盒子蜜餞。
成子穿了一身青色的細棉布夾衣夾褲走出來,頭髮梳在頭頂綰了個髮髻,卻是光着的,沒有頭巾沒有帽子……
邱晨瞅了瞅,拉着成子進了西廂,從林旭的衣服中找出一件八成新的青色細棉布直綴來,抖開,上前替成子將青布短衣脫了,成子抱着膀子瑟瑟地直往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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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嬸子,嬸子,我自己個兒來……”
“你個傻孩子,既然叫我嬸子,那就和阿福阿滿一樣……來,我替你穿上看看,若是哪裡不合適還得趕緊拿去讓你青江嬸子給改改!”說着,邱晨伸手拉住成子的手臂把幾乎到她耳朵尖兒高的小子拖了過來,伸手抖開手中的青布直綴,給成子穿上。
也不知是不是太過緊張,成子穿了一條袖子後,另一條袖子卻滑落了,邱晨走到他身後,替他將衣服拉起來,卻在看到成子瘦弱的後背時,手一顫,差點兒再次把衣袖丟掉。
成子來到林家四個月,比來時氣色好了許多,原本瘦的幾乎皮包骨的臉頰,也多少長了點兒肉,看起來雖然還瘦,卻沒了那種瘦骨伶仃的感覺。而且,身體看着壯實了不少,個子也長高了些。
這個孩子大概是小時受過幾年磋磨的緣故,遠比同齡的俊言沉穩,就是相對沉穩的俊章,相比起成子來,用功刻苦和自律也差的很多,這樣努力的孩子,又聰明又懂事,沒辦法不讓人欣賞。是以,邱晨一直以來,待成子雖沒有俊言俊章兩個親侄兒那麼親近,卻着實不差,平日的衣裳都是比着俊言俊章的做,只是質料上都是用細棉,而沒有用繭綢素錦,這也是考慮到成子在工人中少些排斥。吃的方面,午餐成子是跟着工人們在東跨院吃,不過,東跨院的菜色也不差,每日白麪饅頭管夠,每頓還至少有一個肉菜。又因爲成子跟着林旭住,是以,早晚開的小竈也沒偏了他,都是跟林旭和俊文俊書一樣的。
可以說,邱晨早已經將成子當成了自家的孩子看待……此時,猛地一眼看到成子裸露在外的後背,那上面密佈的陳舊卻醜陋的疤痕,都不大,細細密密的,怎麼看怎麼像是針扎,或者指甲掐出來痕跡……
針扎的傷口細微,過不多久就會失了痕跡。這樣細密的傷口,一個個密集的淡褐色傷口至少幾十個……當初,這孩子遭受了什麼?這得多少次重複的傷害,才能留下這麼多疤痕……那沒有留下疤痕的傷害,又有多少?
邱晨的手哆嗦着,看着成子的後背,禁不住紅了眼。她想起現代看到的一個案例,說一個十幾個月的嬰兒,莫名高燒不退,去醫院拍x光才發現,孩子的身體裡有一根縫衣針,已經深深地嵌入肺部……由這個案例,網絡上又連番搜索出數年來,有記錄可查的數宗人體內發現縫衣針的案例……有些在胸腹,有些在臀部,有些甚至在顱內……
這些有記錄可查的案例,還都是幸運的,因爲現代的醫療技術,只要發現之後,都可以通過手術取出……只有一名十歲的女童,因爲顱內有縫衣針,影響了智力,造成了終生弱智,十歲的孩子的智力只相當於兩三歲的幼兒,而且終生就停留在那個智力水平了……當時,邱晨看這則報道的時候,還唏噓過,不知道這個孩子兩三歲的記憶中,會不會有被人傷害的殘酷一幕!
不過,那個時候,看到那麼多殘酷的案例,哪怕有圖片有影像,但畢竟隔着虛擬的網絡,她唏噓一陣也就過去了。
如今,眼睜睜地看到成子佈滿傷痕的後背,邱晨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心痛,和出離的憤怒!
這些傷害,邱晨很知道是成子的後媽,那個惡毒的婦人的作爲,但邱晨卻更氣成子的父親!
作爲一個父親,特別是妻子病逝後,就更應該肩負起做父親的責任,照顧好孩子,哪怕,不再續娶……可成子的父親做了什麼?續娶也就罷了,明知道成子後媽待成子不好,卻不能庇護孩子,只能將十歲的孩子送出來,讓孩子甘願簽下活契……邱晨不由得想,若非成子不是到了林家,不是到了她這兒,隨便換個人家,哪怕是在這個世界非常和善寬厚的人家,成子這個年齡簽了契書進去,大概只能做些粗笨活計,吃不飽穿不暖不說,甚至很有可能會捱打捱罵……給人做奴僕可不是好當的。
稍稍有些責任感的父親,大概都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兒子去給人家做奴做僕,更何況是上趕着送上門……而且,那個父親並非沒有能力養活兒子,只是因爲家有悍妻,沒能力保護!
這樣毫無責任感,絲毫沒盡到做父親責任的男人……成子居然還念着他,還擔心做父親的惦記自己……
成子羞窘的滿臉通紅,搶着轉身去扯滑落的衣袖,轉過身卻看到邱晨紅了眼,怔了怔,才一下子明白過來,心中一抖,成子下意識急急地扯住衣服遮蓋住自己的後背,然後叫道:“嬸子……”
邱晨恍然間醒過神來,擡手抹了把臉,將眼角的溼意擦去,強撐起一個笑來,道:“你這孩子,來了這麼久,還是這麼瘦……回去見了父親,再回來就安安心心地……以後多吃點兒,也長點兒肉!”
她沒有點破成子後她沒有點破成子後背的傷痕,也沒有詢問……這樣的事情,應該是成子不願意提及的吧!
邱晨也希望他能忘記這些,安心地學習,讀書寫字,制皁、製藥……不管將來,成子能有什麼成就,端正態度的活着,而不是沉浸在童年的仇恨中無法自拔,纔是最重要的,最正確的。
聽到邱晨有些混亂的笑責,成子暗暗鬆了口氣,一邊繫着衣服帶子,一邊垂着頭連連應承着。
邱晨又尋了一塊同質地的頭巾出來,交給成子:“穿好衣服,把這個頭巾戴上……你收拾的利利落落的回去,你父親看着也放心!”
“噯,嬸子,我知道了。”成子答應着,看着邱晨匆匆走出門去,心中那股溫暖的酸澀涌上來,禁不住紅了眼。這樣的關愛,他有多久沒有感受到了?好像從孃親去了,就再沒人這麼嘮叨自己,關切自己了……
若是可以,他希望以後都留在林家,不爲其他,只爲這份難得的關切,母親一樣的關切!
送走了去縣城的人,邱晨安排俊言俊章帶着阿福阿滿在屋裡寫字,她則趕去了東跨院。成子離開一天,制皁作坊卻要正常運轉,楊樹猛也不在,只有她親自上陣,帶着那些幫工們做活了。
因爲準備充分,又有潘佳卿跟隨,還有云二公子在縣城等着,邱晨對林旭這一次去參加縣試並沒有太多擔心。林旭的學習水平她瞭解,就那個水平,參加等同於入學考試的縣試還是綽綽有餘的,又有知府公子加持,也不用擔心什麼暗箱操作,是以她很安心。
一天匆乎過去,臨近傍晚,大興載着成子轉了回來。潘佳卿沒有跟回來,因爲晚上雲二公子安排了一個聚會,帶着潘佳卿和林旭見見縣裡的幾個人。這個安排邱晨之前也想到了,劉家嶴距離縣城距離不近,當日往返,留在縣城的時間只有不到兩個時辰,安排見人拜會,顯然不夠。是以,得知潘佳卿留下她並不意外,只問過大興明日去縣城接潘佳卿,就打發大興下去早休息了。
轉頭看向成子,見這孩子沒了早上走時的隱隱歡喜,卻也沒有多少離家告別親人的悲傷,神色淡淡的,很是鎮定,僅僅看錶情,邱晨也猜不出父子相見是什麼情形。
“見到你父親了?”邱晨斟酌着問。
“嗯,見過了。父親說讓我安心在嬸子這裡做活。”成子倒是答得坦白。
邱晨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頭,笑着道:“既然見過父親了,想必你父親看到你也放心了,你就安心上工讀書吧!”
說到這裡,邱晨頓了頓,又跟成子談了些作坊裡的事情,成子一一應着。
最後,邱晨又道:“我既讓你叫嬸子,就拿你跟俊言俊章一般待承。以後,吃飯就過來後院一起吧。還有,有什麼事解決不了的,或者有什麼問題,就過來跟我說說,咱們一起想辦法!”
成子有些不敢相信地擡頭看向邱晨,愣怔了一會兒,才躬身答道:“是,嬸子的話,成子記下了!”
“去吧,一路也累了,洗洗,咱們也該吃飯了。”
成子答應着回了自己的房間,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紅布包裹來,紅着臉交到邱晨手裡,囁嚅道:“嬸子,這,這個是我爹爹給兩個弟妹的……嗯,我走了。”
說完,轉身腳步匆匆地去了。
邱晨愣怔了一下,看着成子瘦削的身影進了西廂看不到了,這纔打開手裡的紅布小包裹。
小小的包裹只有普通的小荷包大小,外邊的紅色絨布也稍顯粗糙,卻包裹的很仔細,放在邱晨手裡的時候,甚至還隱隱帶着孩子的體溫。她緩緩打開小小的紅布包裹,紅色的絨布上,一對小小的銀鈴鐺,和一個栓了藍色絲線絡子的玉質平安扣呈現在了眼前。
銀鈴鐺很小,只比滿兒辮子上扎的少大一點點,平安扣的玉質也很一般,談不上多溫潤通透……但是,邱晨卻覺得心臟被酸澀充滿!
成子的父親,那個毫無責任感的男人,他或許永遠也不知道,他錯過的是多麼好的一個孩子!
珍而重之地將兩件小小的禮物重新包好,塞進袖袋中,邱晨暗暗地嘆了口氣,轉身進了後院。
晚飯,邱晨特意親自下廚,做了個韭菜三鮮餡兒的春捲兒。她記得,成子剛來的時候,對餃子包子這類的帶餡兒的東西很喜歡。平日這孩子在東院吃飯,這些東西好長時間沒吃到了。
林旭、俊文俊書不在家,二進院裡,只有邱晨帶着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看到成子進來一起吃飯,四個孩子都很高興。
“以後,成子晚飯都跟咱們一起吃,你們三個以後一起過來哈!”邱晨招呼幾個孩子坐下,並囑咐俊言俊章。
成子比兩個孩子都大兩歲,本身性格又沉穩不少,俊言俊章平日裡總隱隱地將成子作爲自己趕超的目標,表面上卻多多少少有些小孩子的不平和排擠。邱晨看在眼裡,卻並沒指責過什麼。
小孩子有小孩子自己的相處模式,她能做的就是儘量讓他們在一起相處,時間久了,互相之間磨合過了,也就接受了,漸漸地就好了。之所有這麼有信心,也是因爲俊言俊章兩個都不是那種驕橫跋扈不講理的孩子,成子更是沉穩寬厚,很有包容心,他們三個孩子競爭也罷,小孩子的意氣用事也罷,都不會造成什麼大的傷害和矛盾。
說着,邱說着,邱晨夾了兩隻春捲送進成子的碗裡,又給俊言俊章阿福阿滿都夾了,笑着道:“趕緊吃,吃完我要檢查你們的課業!”
俊言一聽這話,就有些蔫兒了,苦着臉啊了一聲,小聲地嘟噥:“姑姑,今兒沒上學,沒課業……”
邱晨挑挑眉,笑道:“沒上學?今天我不是給你們交待了讀寫的課業?別想着先生和你們哥哥沒在家,你們就放鬆了學習!”
“姑姑……”俊言哀叫,卻只換來了邱晨的不予理會和其他幾小毫無義氣的鬨笑。
俊言氣哼哼地朝着幾個人瞪瞪眼,低頭悶聲吃飯。
吃過飯,邱晨就帶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滿進裡屋讀書寫字,並叫住要轉回去的成子:“成子,你也來!”
成子微微露出一抹驚訝,隨即就露出了一抹笑容,恭聲應了,跟着走進了裡屋。
邱晨和阿福阿滿的孃兒仨的房間,平日裡連青杏、玉鳳兩個丫頭也只是進來打掃,除了林旭和俊文兄弟幾個,其他人很少得到允許進來的。今兒邱晨能帶着成子一起進屋學習,也是在細節上證明了她自己的那句話,是真的將成子當成了自己的‘侄子’看待了。
雖然之前俊言的反應比較強烈,但邱晨並沒有針對他,而是讓幾個孩子自己寫一篇大字,然後她看幾個孩子寫的字的時候,又交給孩子們一人一段文章或者一首詩,讓孩子們熟悉學習,等她檢查完大字,再檢查他們的學習情況。
最後,俊言果不其然地考了個末尾,被邱晨罰寫兩張大字,然後就送了三個孩子回前院,看着成子和俊言俊章進了屋,安置好了,這才轉回來帶着阿福阿滿休息。
第二天傍晚,大興把潘佳卿從縣城接了回來。
潘佳卿回來後,先過來見了邱晨,將林旭的情況向邱晨介紹了一下。
林旭一到縣城,就有廖家的人接了,安排在廖家的別院裡住着,然後,有潘佳卿帶着見了幾名縣裡比較有學識的讀書人,和縣學的教諭,雲濟琛則帶着林旭和潘佳卿,請縣令吃了頓飯,送出去兩盒香皂套裝。
如此一來,林旭只要正常發揮,基本上就不用擔心考不取了。
謝過潘佳卿,邱晨讓大興送潘先生出去,又讓俊言俊章給潘家送了一桌子菜過去,算是給潘先生道乏和洗塵。
林旭的事情能做的都做了,邱晨就安心開始佈置招工事宜。
臨近八月底,莊戶人家的地裡活兒基本都忙完了。往年這個時候,村裡的勞力們稍歇幾天,都會成羣搭伴地去鎮上、縣裡尋找活計,打上一段時間的零工,以掙些活錢添補家用和過年。
今年,林家要招工的風聲早就傳了出去,不禁劉家嶴,就倆周邊一些鄰近的村子,或者在劉家嶴有親戚的,都等着林家招工的信兒呢!
潘佳卿回來轉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五,邱晨先是跟蘭英、青山家的幾個管事說了下招工的事情。這些人自然心裡明白,邱晨這麼說,就是讓他們有親戚朋友的想來做工的推薦推薦。
只不過,這些人也都經過了慶和家的事情,對於推薦的人選就多了幾分謹慎,以免推薦進來的人不中用偷奸摸滑的,也很可能連累的她們做不下去。
吃過中午飯,照例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青山家的和劉佔祥幾個就先後請假回家,邱晨知道他們這是回家傳達招工的信兒,順便跟家裡人商量商量,也都毫不遲疑準了假。
蘭英離得最近,卻等到最後纔過來。
邱晨一看她欲語還止的樣子,就首先開口道:“蘭英姐,這一回招的人仍舊在制皁上上工,你去問問春紅,若是她還想來,就讓她後天過來試工吧!”
蘭英聞言先是露出一臉的欣喜,轉眼看到海棠臉色不太好,又禁不住有些愧疚,前一次慶和家的就是她推薦來的,最後卻鬧出那麼一套,海棠也沒有責怪她……她又幾次三番地提起慶和家和春紅來,也實在是讓海棠爲難了。
蘭英期期艾艾地道:“海棠妹子,春紅那孩子是個好的……是姐姐難爲你了。”
邱晨對於慶和家的這事兒,原本是打定了注意不予理會的了,只不過,那日王氏也同樣對她提及之後,她也又琢磨了一番。她和慶和家的都住在劉家嶴,捱得又很近,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別的不說,若哪天春紅帶回來的那個孩子真的餓出什麼毛病來,她自己心裡就會過不去。
她沒有聽王氏的,將慶和家的和春紅送到林老太太那邊去,這回招工,招的不過是流水線工人,而且,邱晨想過了,那事兒和春紅沒什麼關聯,主要還是她那個無用又貪心的男人做下的,慶和家的一來是受了言語鼓動,二來更多的也是顧忌着自家閨女……是以,這一次,她放鬆了一步,卻只給了春紅一個機會。有了春紅進來做工的工錢,其他不說,至少從婆家回來依靠孃家的春紅和她帶回來的孩子不至於太難過了。
至於,慶和家的,她暫時還沒那麼大容人之量!
下午臨下工的時候,邱晨找了青山家的幾個說了一聲,有合適的人選只需後天帶過來參加試工就成,就不必再來找她說什麼了。那幾個人互相看看,也知道邱晨怕麻煩,也就紛紛應下,各自回家了。
二十六臨近中午,招工告示就張貼到了林家大門外,很快,首先是東跨院做工的人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紛紛開始盤算紛開始盤算自家親戚近鄰誰誰。繼而,來林家交售藥物的人們也都看到了招工告示,隨即,林家再次招工的事情就風一般傳遍了整個劉家嶴,不到天黑,連周邊幾個村子也都傳遍了。
這一次,林家招工的數目擴大了不少,足足招收一百多名青壯男工,還招收二十名身體健康的成年女子。
女工還罷了,劉家嶴估計就夠,但一百名青壯男工,還是常年工,就不是劉家嶴這個小山村能夠抽出來的了,畢竟,莊戶人家的主業還是種地,之前來做工的人都是家裡富餘出來的勞動力,一家子人口再多,勞力再充足,抽一個,抽兩個,難道還能抽出更多的人來?
邱晨傍晚留了蘭英、青山家的、成子、劉佔祥和林子、大壯、泉哥兒幾個,還有大興,一起安排活計。告示貼出去了,轉天來試工的一定很多。邱晨給他們做了分工,誰管着看有沒有毛病,誰管着考察舉止言談,誰管着考察手下活計……逐一分派完了,邱晨讓蘭英幾個人回去,這纔對大興道:“明兒,你管着把他們篩選過的人再篩一遍,浮華於事的,諂媚尖刻的,或有其他不妥的,非劉家嶴及四圍村莊有家業的,統統摒除……寧可錯失,不可大意。”
大興聽着暗暗心驚,暗道這一次林家招人要求之嚴,卻也毫不遲疑地一一答應下來,又將邱晨吩咐的話複述了一遍,方纔告退。
晚飯後,邱晨仍舊帶着孩子們,包括成子一起讀書寫字。成子經過幾天的熟悉,也漸漸地適應了,和俊言俊章相處起來也有說有笑起來。
剛剛佈置下筆墨紙硯,邱晨正在佈置課業,青杏從門外傳話,說前邊有人上門。
邱晨蹙蹙眉頭,還是將孩子們的課業佈置完,這才起身走出門去。
“知道是誰麼?”
青杏想了想道:“說是姓劉,本村的人!”
劉家嶴,別的不多,姓劉的可是佔大多數,青杏這句話說與沒說沒啥兩樣。索性出去後見到人也就知道是誰了,邱晨也不在糾結,囑咐玉鳳守在正屋裡,聽着孩子們點兒,她則帶了青杏去了前院。
前院,因爲順子和大興幾個都不認識來人,又沒有邱晨的吩咐,來人就還被阻在大門外。邱晨吩咐青杏將人請進來,她則站在正屋廊檐下的燈影裡等待。
不多時,青杏引進兩個人來,邱晨初時還沒認出,待走得近了,邱晨看清來人的面目,不禁大感意外,來人居然是村西的劉地主劉炳善和他的次子劉繼業。
林家雖然與劉家來往不多,但關係實在談不上好。甚至,因爲邱晨招收工人,收購羅布麻等藥材,村裡人佃種田畝大大減少,致使劉家的田地好些租不出去,只好僱傭長工耕種,致使成本增加了不少,相應的收益就減了不少……是以,邱晨不止一次聽到過劉家對林家多有怨憤之言。
今日,這父子倆突然造訪……邱晨實在想不出是何緣由!
她這裡驚訝着,劉繼業已經代替父親上前一步,對邱晨拱手一揖道:“林娘子,我與父親今晚冒昧前來,也是有一事相商,因白日林娘子事務繁忙不宜打擾,這才挑了晚上過來,還望林娘子萬勿見怪!”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父子倆雖說傳言對林家頗有敵視,但畢竟沒有正式對上,如今人家父子倆客客氣氣地上門,不說別的,就是普通相鄰也得客氣些。
邱晨笑笑,微微福了福還了禮,微一側身,引着劉炳善劉繼業父子進了大廳,邱晨坐了主位,劉炳善自然在客位坐了,劉繼業則坐在了劉炳善下手。
片刻,青杏就送上茶來。
邱晨讓了二人喝茶,放下茶杯,劉繼業對林家的宅子、屋裡擺設一一大肆褒揚了個遍,終於,話歸正題,笑着道:“林娘子,小可和父親此次前來,是因爲我們在縣城新開了兩家鋪子,咱們村子雖然好,但畢竟來往不便,於是經過一番商量,不得不忍痛決定舉家搬進城裡去。搬進城裡,其他的還罷了,就是宅子和田地想要脫手……想必林娘子也知道,我劉家的田畝雖然數量不多,卻是劉家嶴最好的肥田,又是連成片的二百六十多畝地,引水灌溉,耕作管理都極便利。原本這些田畝也不愁出手,只不過,咱們兩家畢竟一個村子裡住着,我家出售田畝,自應當先來問過林娘子,林娘子要是有意收了,我們也省心省力;若是林娘子無意,那我們再交給縣裡和鎮上的掮客,也不過是多少等些日子的事情。”
這話出口,邱晨確實意外,不由脫口問:“此時,種麥剛剛結束,劉家卻在此時賣地……既有心搬家,爲何不提前幾日呢?”
一聽邱晨這話,從進門就一直沒作聲的劉炳善臉色更黑了,忍不住氣咻咻哼了一聲,劉繼業臉上的笑也勉強起來。
嘿嘿乾笑幾聲,劉繼業道:“林娘子這話問的實在,小可也就不說什麼虛的了,此次,我們開鋪子的事情是我三弟與人談妥的,事情突然,我三弟卻要專心向學,以參加來年開春的院試,那生意的事情……咳咳,大哥不善經營之事,勢必的就得由小可勉力維持……不得已,我們只好舉家搬過去了。”
劉繼業解釋的很詳細,似乎也夠誠懇。至於做什麼生意,與什麼人做,就不是邱晨關心的了。
說實話,能夠就近買下劉家的土地,真是很合意,邱晨手裡的銀錢也充裕,但她實在覺得,這事兒來的這事兒來的太突然,說是天上掉餡餅有些誇張,但突然掉到頭上的好處,還是讓她有些顧慮。只怕,後邊有什麼她不知道,看不透的圈套。
想了想,邱晨開口道:“這事兒,不知劉員外和二公子是否跟村正村老們說過?”
經過半年的古代生活,邱晨已經漸漸熟悉這個世界人們的思維習慣,宗族觀念在這個世界還是很強大的,像搬家、賣祖產這樣的事情,不僅僅是劉家想賣就賣的,還得跟族裡人打過招呼才行。而且,在邱晨想來,只要村正和村老們都知道,並都同意了,再做個擔保的話,這劉家的房產地產買下來也就買下來了,不用太擔心以後還有什麼麻煩。
另外,有個時間緩衝,她也可以通過回春堂,甚至雲家的勢力去縣上打探一下,有什麼大問題,想必也就能打探出來了。
劉繼業聞言怔了怔,看了劉炳善一眼,嘿嘿一笑,道:“這事小可和父親就想着過來先問問林娘子,林娘子同意買下,我們就去村正村老一起說一聲,也正好請諸位長輩給做個見證擔保。”
這麼說,就是還沒跟村正村老們通氣。
邱晨心下一緩,笑着道:“劉二公子這話就有些失措了。這賣祖……嗯,這賣房賣地還罷了,舉家搬遷可不是小事,劉二公子和劉員外還是先跟族裡的長輩知會過了,再來談買賣之事的好。呵呵,我一個婦人,對耕種稼穡之事不甚明瞭,要買地,也得去看看田畝的肥瘦,咱們纔好談價錢不是……”
不等邱晨把話說完,劉炳善黑着臉哼了一聲,起身氣咻咻地甩手而去。
劉繼業怔了怔,也立即起身尷尬地對邱晨拱手道:“林娘子請勿誤會,雖是爲好變賣房屋田產,我父親年齡大了,還是有些不痛快……並非對林娘子,萬勿誤會……那事小可回去就和父親商量,若是無他明天就會去跟族老族長說明,有了結果,小可即刻過來跟林娘子商議。”
邱晨將劉繼業送出廳堂,就停了腳步,“劉公子好走,我就不送了!”
劉繼業拱拱手,腳步匆匆地去了。
看着劉繼業走出大門,邱晨又在廊檐下站了好一會兒,也沒想明白劉炳善父子怎麼會想到大晚上跑過來向她賣地賣房子……
“夫人,夜裡寒氣重了,您還是回去吧!”青杏提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邱晨笑着搖搖頭,對青杏道:“你去燒好水,送進屋裡,也就去歇着吧。”
青杏一邊跟着邱晨進了後院,一邊歡快地應着,叫了正屋裡做針線的玉鳳去廚房燒水去了。邱晨把劉家父子的事情拋到腦後,也進屋跟孩子們檢查課業去了。
第二日,還沒吃完飯,就有應聘者到了門口。等林家上工的工人都到齊,門口已經擠擠挨挨站了好幾百人了。這些人有來參加應聘的,也有陪同人員,還有村子裡過來看熱鬧的……喧鬧的簡直比趕集還熱鬧。
因爲昨晚安排好了,今日招聘工作一關一關地過,讓邱晨省了不少心。但仍舊紛紛攘攘地忙了整整一天,到下午申時初,方纔定下一百五十人,其中男工一百二十人,女工三十人。邱晨說了,試用期三個月,不合格的隨時辭退。滿三個月簽定整年上工契書,最少籤兩年。
這一百五十人有些面不改色,也有稍有遲疑的……邱晨將他們的表情都看在眼中,隨即,讓人將這些面帶遲疑的人點出來,這一輪又減少了十二人。
剩下的一百三十八人個個收斂心神,只怕再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連試工的機會都沒有了。
這一百三十八人,還有二十六個女子,一百一十二名男子,邱晨當即宣佈,第二天開始上工。先學十天,十天後,能夠熟練操作的可以開始試工,否則面臨的還是被辭退。
之後,邱晨直接宣佈散了。這些暫時被留下的人,就一臉忐忑加歡喜地,在一些沒被選上的人羨慕嫉妒的目光中回家了。
忙碌了一天,邱晨累得連喘氣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回了後院就讓大興家的燒熱水,先泡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裳,這才覺得緩了些勁兒。
那日潘佳卿回來說,縣試是八月二十八開考,一天一場,連考五場,一直到九月初二方纔散場。
今兒八月二十七,八月二十八,也就是明天了。
邱晨緩過勁兒來,又忍不住掛記起參加縣試的林旭和跟隨去縣裡的俊文俊書來。
要不,明天去縣裡一趟,正好看看他們幾個,也順帶打聽打聽劉地主家的事兒?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邱晨搖頭否定了。
明天,新招的工人第一天上工,分派人員,應付可能出現的各種事情……楊家兄弟不在,連林旭俊文俊書都不在,她實在是脫不開身了。
唉,不用擔心了,該準備的都準備了,又有知府二公子加持,想必沒有意外,林旭這次下場定能順利通過的。
等五場考完,她這邊也基本上理順了,到時候帶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滿一起去縣裡接林旭去!也可以第一時間知道考試的結果。
不過,她不能脫身,打聽劉家的事情卻拖延不得。
邱晨就將大興叫過來,安排他第二天一早就去縣裡走一趟。也順道去一趟鎮上的回春堂,讓陳掌櫃幫着打聽打聽。至於縣裡的消息,邱晨叮囑大興,能打聽多少算多少,當天趕回來。再讓俊文俊書去街上打聽打街上打聽打聽,縣裡最近有哪些鋪子出兌,賣出人是誰,買入人又是誰,另外問問,縣城周邊有沒有大片的田畝售賣,問問原來的主家是誰,爲何出售田畝……諸般消息,一定要打聽明白了,越詳盡越好。
大興仔細聽了,又對邱晨重複了一遍,沒有錯處,這才退下去。
“等等,”邱晨叫住大興,然後招呼六個僕從和兩個丫頭,對衆人道,“今兒我宣佈個事兒,從今兒起,大興就是咱們家的總管事,管着對外應酬往來、外院,以後,每月月例銀子三兩。順子和青江的月例是一兩五,大興家的主廚,一個月也是一兩五,順子家的打掃漿洗,青江家的做針線,每月都是一兩二。兩個丫頭青杏玉鳳每個月一兩銀。其他幾個小的每月五百錢。另外,每人每年四季兩套衣裳。逢年過節還有獎賞錢物,那個就看你們平日做的好歹了。做好了,咱們家的日子興騰了,你們的工錢也不會一成不變。”
說完,打發衆人散了,各幹各的去。
大興正了總管的名頭,兩口子拿的月錢又是最高的,大興還好,大興家的一時喜氣滿臉的。青江和順子都是老實本分的,對這個月錢已經很滿意了。青江家的雖然對大興家的有些眼紅,卻最是會看眼色的,這會兒大興兩口子明顯得了主子的賞識,她絕對不會這會兒上去說什麼不理智的話。反而一臉誠摯地恭喜着大興家的,把個大興家的恭維的合不攏嘴的。
第二日,八月二十八,大興天剛亮就吃了媳婦兒起早做的飯趕了車出了門。
他這一趟,要在鎮上打聽打聽,又要去縣裡打聽打聽,自然是儘早出發,好讓中午在縣裡的功夫寬裕些更好,能打探到又用的消息,對主子幫上忙,也能顯示顯示自己的能力。把這總管的位子坐穩。
來林家之前,**雖然給他透過話,說這位林娘子絕非普通婦人,跟着林娘子說不定反而有大出息。當時,雖然他也告誡自己的媳婦不要輕慢了,但心裡同樣不確定,甚至有些不甘不願。但隨着接觸時間長了,一件件事情過來,他是越來越對這位出身農家的林娘子欽佩了。當初得知自己被送給林家的不甘不願早不見了,有的只是如何做好自己的差使,讓主家更加器重自己。
來了林家近三個月了,他仍舊想不明白,楊家那樣憨厚朴實的莊戶人家,怎麼能夠養出這樣大氣智慧的閨女來?但是,他已經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跟着這位林娘子絕對不會錯。
不信,初跟着她的幾個人,蘭英不用說,那是患難之交。就是青山家的、劉佔魁幾個人,如今哪個不成了小管事?隨着作坊的不斷擴充,人員的不斷增多,小管事早晚有一天能成了大管事,甚至成了統管一處的大掌櫃的!而且,這一天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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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地主爲啥搬家,爲啥要上門賣地呢?
大興去縣城又能打探回什麼消息呢?
哈哈,這會兒不說,請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