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
程三五在長青眼前連連揮手示意,他這才從不安設想中恢復神智。
“你這是怎麼了?發什麼愣啊?”程三五埋怨道:“我還指望你給我撐排場呢,可別在美人面前失了顏面啊。”
長青此刻擔心程三五饕餮身份泄露,擡眼望去,丹娘子這四人神色有異,除了緊緊盯着程三五,彼此還用眼神示意,像是在私下傳音密語。
“哎呀,不好意思。”程三五則一副渾然不覺的模樣,用爽朗笑聲掩蓋尷尬:“我身邊這位陸公子,他呢……俗稱童男子,也就是個沒開過葷的雛兒。今天帶他來,主要就是希望請幾位大美人讓他長點見識,省得以後行走江湖,被什麼女妖精迷住。”
此言一出,丹娘子四人臉色越發古怪,長青更是頭皮發麻,一把抓住程三五手臂,就將他帶到外間湖邊榭臺,單獨說話。
“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長青咬牙低聲罵道。
“我哪裡胡說八道了?”程三五一臉無辜:“我這是爲你好,我看那四個長得是真不錯,要臉蛋有臉蛋,要胸脯有胸脯。其中還有個道姑,正好跟你配一對。我看你不喜歡太成熟的,那兩個大胸脯的就歸我了。”
說這話時,程三五還用手在胸前比劃出弧度曲線,毫無顧忌。
“啊,天哪……”長青雙手掩面,欲哭無淚。他覺得所謂大凶饕餮,最可怕之處或許不是貪虐兇殘,而是折磨修道人的清靜心境。
“放開來玩就是!”程三五擺手說:“這種地方沒那麼多講究,哪怕是王公貴族、文人墨客,來到這裡不就是爲了嫖麼?我在西域給老蘇幹活那些年,也沒少在妓院看場子,有些傢伙在外面裝得人模狗樣的,一旦摟住姑娘,那就饞得跟野狗一樣,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剝光衣服。我看你成天皺眉瞪眼,就是給憋得,年輕人火力壯,不發泄一下怎麼能行?”
長青被這一通話說得頭暈腦脹,簡直比降伏妖魔的經咒,他只得振奮精神,強行把話題拉回來,低聲道:“那四名女子不是凡人,她們都是花精!”
“啊?這……”程三五先是一驚,隨後露出笑容:“那可不得嚐嚐滋味?”
“你沒發現她們都盯着你嗎?”長青恨鐵不成鋼,又不敢多說,只能用眼神暗示:“誰知道她們看出什麼來了?”
程三五摸了摸臉頰,難掩喜色:“莫非……她們看出我本錢足、能耐大,所以想追隨我離開國色苑?”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自吹自擂?”長青實在沒忍住,砸了對方几拳:“萬一惹出麻煩來,那又要如何處置?”
“哪有什麼麻煩,實在不行就換其他姑娘唄。”
程三五與長青在外間爭吵之際,聽香軒內四名女子也在暗中私語。
豐腴潑辣的解語娘驚疑問道:“那真是陛下麼?簡直一模一樣。”
丹娘子眉頭微皺:“陛下當年的形容要滄桑一些,若是他將鬚髯留長或許會更像。”
四人當中最具少女之態的玉茗扶着精巧下巴,思索道:“陛下駕崩近百年,這會不會是他的後人?”
丹娘子搖頭道:“這位程郎君並非宗室皇親,而是內侍省拱辰衛的昭陽君,應該是新近接任。”
“他身上氣息與陛下十分相似。”瓊英子摩挲着拂塵木柄:“但此人功體至陽至剛,而且言行俗不可耐,不能與陛下相提並論。”
丹娘子無聲嘆息,回頭癡癡望向程三五背影,彷彿從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
好在程三五和長青沒有爭吵太久,片刻後回到聽香軒,笑呵呵道:“讓你們看笑話了,我就是粗人一個,不懂此處規矩。”
丹娘子含笑上前,攙扶着程三五落座:“程郎君是豁達之人,反倒是妾身拘泥了。不如先由妾身彈奏一曲,以悅耳目。”
衆人各自落座,丹娘子橫抱琵琶,展開歌喉,唱出一曲《長相思》。
曲調婉轉、歌聲動人、詞句纏綿,彷彿就是閨中長久獨處的女子思念丈夫,雖然算不上淫詞豔曲,卻也十分曖昧。
程三五靠在榻上,手掌按照樂曲節奏輕拍大腿,一旁豐腴豔麗的解語娘遞來酒盞,也用軟若無骨的豐豔嬌軀輕輕撫蹭手臂,讓程三五頗爲受用。
至於一旁長青,嬌憨俏麗的玉茗和清冷出塵的瓊英子分別坐在兩側,反倒讓他倍感不自在,對方遞來的茶酒,也只是輕抿幾口,神思不屬。
一曲完畢,程三五興致頗高,鼓掌稱讚,正要敬酒,便聽得外面傳來一陣不適時宜的喧鬧聲,還有男子叫罵道:
“丹娘子平日極少接客,爲何今日突然出閣?莫非是瞧不起我?我祖父官拜尚書右丞,進爵廣平郡公!就憑你們這班下賤武夫,也敢攔我?讓開!”
雖然未見其人,但這語氣一聽便知有人藉着酒醉鬧事。
程三五和長青在軒內做客,張藩等隨從在外歇息等候,自然也負責攔阻攪擾冒犯之人。
張藩再怎麼說,也是內侍省的繡衣使者,雖然平日裡略顯迂腐,但也是穩重之人,由他來攔阻惡客,反倒不必擔心他會出手太過、殺傷人命。
“內侍省昭陽君在內做客,豈是你等所能冒犯?停步!”
“管他什麼狗屁內侍省,給我打!”
然而張藩喝阻過後,對方仍然堅持強闖,並且還有一幫隨從出手,兩邊立刻打鬥起來,動靜不小,甚至有花盆被砸壞的聲響。
丹娘子柳眉微蹙,她一向討厭這種藉着酒勁鬧事的凡夫俗子,動輒搬出顯赫家門、高位尊長,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高看一眼。
性子潑辣的解語娘冷哼一聲:“定然又是宋盛那個傢伙,成天纏着要見丹娘子,喝多了就便要鬧事打人,國色苑早就不歡迎他了,今日怎的又來了?”
丹娘子對此人沒有半點好感,只是向程三五躬身致歉:“惡客登門滋擾,是妾身招待不週。” “與你無關,且讓他們繼續鬧騰,我手下的人也不是庸俗之輩。”程三五並不在意,仰頭飲酒。
長青暗中留意程三五,發現他一派從容淡定,反倒沒有往常莽撞作態,而是安坐榻上、擁攬美人,竟隱約有幾分萬事盡在掌握的帝王氣度。
這下長青明白了,外面鬧事之人或許並不尋常,但不知程三五要如何把趙騰押往長安的消息泄露出去?
當外院打鬥聲漸趨激烈,忽然聽得一聲鏗然劍鳴,長青感覺腰間佩劍微微一顫,似乎有所迴應。
“無禮之徒,竟敢縱奴傷人?”
一道清朗喝聲傳來,透過幾重院牆直入聽香軒中依舊清晰可聞,足見來者內功精深、修爲不凡。
喝聲過後,便是一連串噼裡啪啦,就算軒內衆人不得親見,也能想象到來者一手凌厲快劍,將那宋盛手下隨從的兵刃紛紛削斷,然後便是出掌起腳,把對方擊飛,引起連串哀嚎呻吟。
“倒是不差。”程三五低頭看着酒盞,誇了一句,也不知是誇酒好還是劍法好。
“好你個元飛駿,竟然爲了個婊子跟我作對?!”宋盛幾乎是尖叫出來。
只聽得啪的一聲響亮耳光,元飛駿冷喝道:“這一掌,是我代宋氏打的,像你這等紈絝子弟,實在有損文貞公清名!你若還有半點廉恥之心,便該回家專心攻讀、考取功名,如此方不負乃祖一代賢相!”
“你、你……”宋盛好像無言以對,只得帶着隨從慌忙逃離。
一場衝突就此平息,丹娘子心下稍寬之際,外面的元飛駿揚聲道:“在下錦屏派元飛駿,懇請拜見昭陽君!”
這下軒內衆人目光放在程三五身上,聽他笑道:“人家幫忙趕走煩人蒼蠅,總該見一見吧?”
丹娘子可謂閱盡人心算計,她隱約猜到事情不簡單,眸子一轉,沒有多問,向婢僕示意請人入內。
元飛駿是一名英俊男子,武者常見的箭袖勁裝在他身上,竟然穿出幾分雍容貴氣,腰間蹀躞帶與劍鞘皆鑲嵌珠玉瑪瑙,造價不菲。
“失禮了。”元飛駿一入門就見程三五左擁右抱,雙臂攬住丹娘子和解語娘,絲毫不顧忌旁人,埋首在丹娘子修長頸項,輕嗅鬢邊香息,呵出的熱氣讓丹娘子雪膚渲開一片飛霞。
“剛纔聽說你是錦屏派的弟子?”程三五問道:“你爲何會在此處?”
元飛駿叉手回答:“慚愧,在下是陪朋友前來飲宴。奈何酒量堪憂,未免宴上失儀,因此借更衣之名外出。”
宴席上所謂更衣,便是指出恭如廁,程三五擡手指點:“你這可是把朋友仍在宴席上擋酒,不地道。”
元飛駿只得賠笑,程三五向後一靠,問道:“說吧,找我所爲何事?”
“不敢欺瞞昭陽君,我錦屏派在武林道略有薄名,日前在上元節時,曾協助東都留守府約束江湖同道與出行百姓,以免混亂。”元飛駿低頭躬身,十足謙卑:“奈何天津橋上突發兇案,遊人受驚相互踐踏,死傷甚衆,一度引起騷亂。我錦屏派因此深受留守大人責難,日後恐難在東都立足。”
“哦,我明白了。”程三五恍然大悟:“你是希望我出面給你們錦屏派說句好話,希望能保全眼下位置。你們錦屏派掌門好像是叫……何孝通?”
“正是。”元飛駿趕緊補充:“若昭陽君能美言幾句,錦屏派定有厚禮相贈。”
“空口白話。”程三五當即擺起架子,趾高氣昂道:“你們錦屏派不過是區區江湖門派,雖然在地方上有幾分名頭,但你現在這樣兩手空空,我憑什麼信你?”
元飛駿對此好像早有預料,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內中盛滿珍珠,顆粒飽滿圓潤。
“這是見面禮,昭陽君在國色苑的所有花銷,我錦屏派也一力承擔。待得事情辦成,洛陽城積善坊內的一座賭坊,每月一成利錢將歸昭陽君所有。”元飛駿同時朝丹娘子拱手:“另外由於方纔打鬥致使花草器皿的損壞,也由錦屏派賠償。”
丹娘子聽出對方這是有意討好自己,希望能勸程三五答應,可她眼下心思在別處,一時間沒有開口。
“你們把賭坊開在積善坊?”這時長青說話了:“那可是與紫微城只有洛水之隔的富貴地界,又有王子坊的別稱,當今聖人的潛邸便位於積善坊內。”
元飛駿露出頗具深意的笑容:“所以大可放心,這賭坊不會被查抄,每月都有穩定進項。”
長青沉默不語,他算是明白了,錦屏派與東都權貴勾連極深,能在積善坊那種地方開賭坊,招待的客人非富即貴。
“三成。”程三五稍加沉思,擡手伸出三根手指:“你們賭坊的三成利。”
元飛駿臉頰抽搐:“昭陽君,這恐怕就有些難辦了,我們賭坊每月獲利也要與旁人分潤,一成利錢已是極限,三成便是虧本了。”
程三五立刻就來了脾氣,一腳踹在桌上錦囊,內中珍珠灑得一地都是:“你以爲我隨便開口就能幫你把事辦成了?上上下下就不用幫忙打點了?你們錦屏派惹出的禍,還指望別人對你客氣?你到底知不知道被是誰被刺殺?”
“聽說是渤海國使節……”
“那他媽的是使節嗎?”程三五開口便罵:“那是朝堂扶植的渤海國正統!等東北邊將來打完仗,還要靠大門藝去收攏當地民心。他要是死了,壞了朝廷未來大局,你們錦屏派上下陪葬都不夠!”
元飛駿躬身低頭,大氣也不敢喘。程三五意猶未盡:“這麼重要的人物,你們不派護衛貼身看顧就罷了,現在鬧出刺殺大案,全靠我們內侍省來擦屁股,要你賭坊三成利,居然還敢跟我討價還價?我看你們是真的欠教訓了!”
“是在下考慮不周……”元飛駿心中暗罵,嘴上言道:“既如此,那便三成利。”
“這還差不多。”程三五當即喜笑顏開,完全是貪財小人的模樣,招呼他落座,朝左右說道:“來來來,趕緊給這位元大俠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