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函城篇(3)

知道蘇家滅門真相那日,天氣格外悶熱。

我看着醉得一塌糊塗的秦朝,忍了再忍,終將滔天的恨意掩埋於心底。

秦朝愛慕齊嫣,但齊嫣一顆心都撲在了蘇承安身上。

他內心嫉恨,趁齊嫣不備就給她下了藥,強行得到她。

哪怕生米已煮成熟飯,齊嫣卻不願嫁他。

於是她精心設計,將此事嫁禍給了蘇承安,又用毒抹去了他之前所有的記憶。

失去記憶的蘇承安,成了齊嫣的夫君。

但她仍舊不放心。

蘇家,蘇如雪都是隱患。

秦朝爲討她歡心,便指使修士將蘇家所有人全部殺死。

“你要同我做交易?”洛長羨背對着我,看向遠處人聲鼎沸的酒樓。

我不願與他兜圈子,反問道:“你找上我,難不成真是發善心?”

他輕笑了一聲,信手將一道符咒埋入我體內,“此陣名喚一人陣,一旦發動,只有一人能活。”

“你想殺了齊家人?”我問。

洛長羨看着我的眼睛,像誘使一般問道:“難道你不想?”

“想!”我答得斬釘截鐵,明知自己在與狼共舞,照樣甘之如飴,“齊家、秦家,都該死。”

發動一人陣,除了繪製符文還要鋪符路。

於是我頻繁出入齊府,常常能見到蘇承安。

符路鋪成那日,我在後院走廊上遇到了蘇承安。

懷中的藥瓶被我捂得溫熱,我當着他的面將藥瓶摔得粉碎,瓶中飄起絲縷淡青色煙霧,將蘇承安包裹住。

“承安,”我開口喚他的名字,眼角微微泛紅。

我告訴他蘇家被滅門一事,告訴他幕後主使就是秦朝。

但他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阿雪,齊嫣是無辜的。”

蘇家上下幾十條人命,我阿爹阿孃一手撫養長大的人。

他說,齊嫣無辜。

“蘇承安!”我恨他,恨他將那人護在身後,“齊嫣必須死!”

我將洛長羨給我的藥遞給他,“把這藥給齊嫣吞下,她那麼信任你,你不可能失手。”

蘇承安沒接,他看着我眼睛彷彿在尋找什麼,“非要這樣不可?”

“是!齊嫣非死不可,”我將藥塞入他手心,死死的抓住他的手,“我只給你兩天的機會,三日後我與齊鳴就要成親。”

“若你動手殺了齊嫣,我們就離開這兒,”我頓了頓,擡頭看他,“若你沒殺她,三日後我親自來。”

“當然,你也可以告發我。”

齊家人如果知道我是蘇如雪,想必也不會放過我。

我給的只有單選。

我左等右等,蘇承安卻遲遲沒有動手。

成親那日,是齊鳴的生辰。

和往年一樣,齊傢俬宴只請了齊家人。

齊鳴很是歡喜,招呼賓客一杯接一杯的敬酒。

隔着人羣,我看到蘇承安小心翼翼的扶着齊嫣赴宴。

“家主,”我側身叫了齊鳴一聲,“我身體有些不適,先回房了。”

齊鳴臉上泛着紅暈,聽我說不舒服便緊張的問道:“怎麼了?”

“只是有些不勝酒力,”我抽出被他握住的手,避開蘇承安看過來的視線,“就不擾你興致了。”

語罷,我起身先走一步。

我隱在角落,看着蘇承安沒過多久也扶着齊嫣回房。

於是啓動了一人陣。

齊鳴手執一把染血的劍走到我面前,我看了眼他神上的喜服,極致的紅色也不及他臉上的血刺眼。

“阿月,快走……”他拉着我的手,沒有任何戒心的將後背交給了我。

空寂的房間裡響起利刃穿過衣裳的裂帛聲,齊鳴不可置信的回頭看着我。

一柄雪白的匕首從我手裡貫穿他身體。

他甚至連回頭看我的力氣都沒有,只有一聲悶哼,然後重重的摔到地上。

我拖着嫁衣長長的衣襬,上面沾滿了齊鳴的血漬,不貼近細看根本分不出是嫁衣的顏色還是血。

我藏在袖子下的手拿着那瓶藥,推開蘇承安與齊嫣的房門,笑着說自己是來敬茶的。

“我哥哥呢?”

“他醉了,在房裡休息。”我回道,手中鎮定的倒着茶。

齊鳴娶我不是做妻,而是納妾。

“我要你親手遞給她。”我看着蘇承安,一字一頓。

他手上的端着我準備好的茶,一杯有毒,一杯無毒。

我同他說,左手邊的茶有毒,右手邊的無毒。

齊嫣不疑有他,接過他手中的茶一飲而盡。

我在等,等她毒發。

然後告訴她,我的身份。

膨脹的復仇快感已讓我癲狂,我忽視了蘇承安眼裡的掙扎,視而不見的堅持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然而事實是,蘇承安選擇用自己的死來結束一切。

洶涌的鮮血從他嘴角里溢出,齊嫣很害怕,她抱着蘇承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坐在椅子上,油然而生一種刺骨的寒冷。

這世上,終究還是隻剩我一個人了。

殺死齊鳴的匕首被我收在寬大的袖子裡,上面還有半乾的血跡。

說來諷刺,我一心一意要嫁給蘇承安,他卻娶了別人,而我穿上了心心念唸的嫁衣,嫁的人卻是我仇人。

如果沒有齊嫣,沒有秦朝,

或者……

沒有蘇承安。

我輕輕靠近齊嫣身後,利落的給了她一刀。

我聽見了她的嘶吼,肝腸寸斷。

淒厲的叫聲劃破漫長的黑夜,叫我生出一股快感。

“孩子……我的孩子……”她細微的呢喃在空蕩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我想,我終於知道蘇承安寧願死也要保護她的原因了。

齊嫣有了他的孩子。

我滿心期待的良人,娶了妻,有了子。

而我,成了孤家寡人。

“蘇承安,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殘忍。”

我看着他逐漸冰涼的身體,心裡不再有任何難過。

一死百了,太過簡單了。

我從齊嫣身體裡抽出了那道屬於他孩子的生魂,引入到蘇承安身體沖刷那道腐蝕的魂靈的陰氣。

生離魂魄,齊嫣的神智變得癡癡傻傻。

她像是感覺不到疼痛感似的,跑出了房門。

但是蘇承安沒有醒過來,他的身體也在逐漸壞死。

我從洛長羨留給我的符文裡找到了以魂補魂的禁術,用自己的魂魄填補他的殘缺。

直到洛長羨再次找到我,他讓我交給封離殊一副齊嫣的畫像。

他給了我欲毒,說那是能喚醒蘇承安的東西。

我用了那藥,蘇承安說了兩個月來第一句話。

“嫣兒……”

有些人,活着與死無異。

甚至死,都是一種奢侈。

我厭倦了這種生活,既然我不想活了,那麼齊嫣也得死。

可我不願意成全她和蘇承安,死後所有魂魄歸於蘇承安身體,他將重新“活”過來。

一個新的“蘇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