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函城篇(2)

我時常在想,若是蘇承安從未離開古寧鎮,若是我們早早地成親,事情是否就能有不同的結局。

阿爹退了許家的聘書,他與阿孃算是默認了我與蘇承安的親事,但是蘇家之困仍未得解。

於是二月初,蘇承安同我說他要去參加朝廷頒佈的擢考。

入仕解困,蘇承安帶着承諾我的婚事去了函城。

也是在那裡,他認識了齊嫣。

那是個與我大相徑庭的女子。

從蘇承安的記憶裡,我看到了那個女子對他的窮追猛打。

他在院中看書,她會翻牆來看他;他在書院上學,她會喬裝成男子來找他;他避而不見,她也會想方設法的偶遇。

就在他參加完擢考的第二日,齊嫣帶人強行將他擄到了府上。

邕朝令,凡入仕者不得修仙,也不得與修仙之人結親。

齊嫣猜的不錯,蘇承安果然中了榜首。按照他的承諾,成績公佈之日就是他回來娶我之時。

我在小亭裡等了很久很久,怎麼也等不到他,等到最後卻等來了滿門覆滅。

與許多個往日一樣,我步着黃昏的光悶悶不樂的回家。

推開門,滿眼血腥。

阿爹和阿孃的屍首已經冷得僵硬了,如月就躺在他們旁邊,我怎麼叫也叫不醒他們。

我聽見有聲音由遠及近,但我不敢求救,只能一頭扎進阿孃冰冷的懷裡屏住呼吸。

“真的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一道男聲響起。

“嗯,家主的吩咐。”回話的男人聲音格外陰冷。

“行吧,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隔了許久,我沒聽到聲音,但我不敢起來,只能僵直着身體趴在地上。

一道熱源慢慢逼近,有一雙手從我頭上越過襲向腰間。

我死死的的咬着脣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這荷包不錯,扔了怪可惜的。”吊兒郎當的聲音從頭上傳來,原來方纔腰上的觸感是他拿走了我的荷包。

那是我繡了半個月才繡好的荷包,人家的合親禮都是繡並蒂蓮的喜帕,我卻偏不。

喜帕這種東西,除了新婚之夜也不能時時刻刻帶在身上。

既是結髮爲夫妻,日日常相見。

索性便繡一個荷包,哪怕我不在身邊,也能時時刻刻陪着他。

荷包上繡的也不是並蒂蓮,而是並蒂的桃花,用金絲線描了邊。

天色漸黑,我從阿孃懷裡爬起來,四下鋪滿了屍首,竟是連乾淨的地方都沒有。

我不敢聲張,跌跌撞撞的爬出了蘇府,也不敢報官,因爲那人口中的家主一定非富即貴,我不敢賭。

古寧鎮到函城,我整整走了三天三夜,鞋子被磨破踩在石子路上割得滿腳鮮血。

蓬頭垢面的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找到蘇承安,告訴他蘇家發生的事。

進入函城的那日,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我如願以償見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潔白的燙金長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站在角落裡,滿心喜悅的走近他。

“阿潛!”一道女聲從店裡傳來。

我看見蘇承安轉身看向店內,一道張揚的身影衝進他懷裡,他笑得一臉寵溺,伸手將人穩穩接住,“都說了慢些,怎麼還是着急忙慌的。”

女子靠在他胸口,大大方方的接受衆人眼神的洗禮,“我是太想你了,一刻也不想同你分開。”

“事情辦完了?”

“嗯!走吧。”女子從他懷裡脫身,十分親暱的與他十指相扣。

我目睹了這一幕,攥緊的雙手陷入肉裡也不覺得疼。

“剛纔那位……”我說不出夫人二字,卻又找不到別的詞替代,於是換了稱謂問道,“那位公子,是誰?”

我不敢相信他是蘇承安,或許這世上還有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或許這個人不是他……

賣包子的老闆見我一身污濁,不耐煩的推了我一把,“哪裡來的叫花子,有多遠滾多遠。莫要耽誤我做生意!”

我還不死心,死死拉着他的鋪子不肯走:“你就告訴我他們是誰,我立馬就走。”

他掰開我手衝我喊道:“那也是你能問的人?”

“求你了……”

告訴我他是不是蘇承安,是不是他……

“真他媽晦氣,”他啐了一口痰,不想太引人注目,“那是齊家大小姐和她的夫君蘇承安。”

我渾渾噩噩的離開了包子鋪,腦海裡只記得一句話。

那是齊家大小姐,和她的夫君。

走到最後,我眼前一黑不知在哪裡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到了姬樂坊中。

救我的是姬樂坊的嬤嬤,她說我暈倒在姬樂坊後門,是夜裡守門的門童將我帶了回來。

我無處可去,便在姬樂坊賣藝爲生。

半年過去,我終於在不同的人口中拼湊出了一段愛恨糾葛。

蘇承安娶妻之日,我蘇家滿門皆滅。

他不記得古寧鎮,不記得蘇家,也……不記得蘇如雪。

我化名如月寄身姬樂坊,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洛長羨。

他說:“他被人抹了記憶,根本不記得前塵往事了。”

“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想起來?”我迫切的想要讓他記起一切,彷彿這樣就能分擔我心裡的怨恨。

“有,但是你要能靠近他纔有機會,”洛長羨笑了笑,將一個瓶子放到我面前,“這是能讓他記起一切的藥。”

幾經浮沉,我深知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問他:“你想要什麼?”

“你接近齊鳴,自然可以接觸到蘇承安。”

於是,我在齊鳴面前演了一齣戲。

齊鳴路過姬樂坊那日,我假意被人輕薄,齊鳴救了我。

我甚至如願見到了蘇承安。

“如月姑娘,”他朝我輕輕點了點頭,轉身扶着齊嫣走到桌旁,“都說了讓你小心點,這下崴到腳了吧。”

齊嫣有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袖子,“阿潛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以前我犯錯,他也會用責怪的語氣同我說話,但其實他只是面上裝出來的生氣。

果不其然,聽她再三保證,蘇承安無可奈何的捏了捏她的鼻子,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齊鳴見着他們小兩口日子過得蜜裡調油,拉過我的手說道:“阿月,咱們也早些成親吧。”

我低下頭躲開蘇承安的視線,半是羞怯半是生氣的道:“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您又拿我打趣兒。”

齊鳴很吃我這一套,握着我的手笑得很是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