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更夫死

作爲齊家滅門案的倖存者,那更夫原本是好生安頓在城主府的。

只不過他人瘋了,見人就喊冤魂索命,留在城內搞得人心惶惶的。見他嘴裡實在是問不出什麼話來,下頭的人便自作主張的將他趕回了城外。

封離殊和桑陌塵步行至城外已是午時,烈日當空,可到了更夫住的棚子外,卻感到了一股寒涼之氣從棚內滲出。

領頭的村婦指着那破爛的棚子對他們道:“仙長,這就是那更夫的家了。”

她是極不願來這兒的,出事前這更夫還是個正常人時,村裡人都嫌他手腳不乾淨,沒人同他打交道,出事後他逢人就喊冤魂索命,晦氣極了,就更沒人往這村尾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兒離山太近,她只覺得寒氣陣陣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也不願意久待,收了封離殊的銀子就慌慌張張的跑了。

封離殊推開破舊的房門,發出“咯吱”的聲音,驚落了門上的積灰,待到灰塵落盡才順着從門外傾落的日光打量起這間棚子。

一眼就看到了底,一張不知道堆了多少層灰的舊桌,裡頭的小牀上還跳落的幾隻被開門聲嚇到的老鼠,這一切都顯示着這裡很久沒住人了。

她轉過頭剛想對桑陌塵說這裡沒人,餘光卻掃到了門後,那陰暗的角落裡蜷縮着一團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若不是它比牆壁還黑些,怕是很難被留意到的。

打了個手勢,她示意桑陌塵別出聲,封離殊捻起一枝九十蓮枝丫,輕手輕腳的靠近那角落,趁其不備燃了一束業火。

幽藍的火光下,她終於看清了那團東西——姑且稱之爲人。

他瘦的兩隻眼睛突兀的嵌在臉上,一身破爛的衣服都不知道多久沒洗了,散發着濃烈的餿味,他沒有什麼表情,僵硬的靠在牆壁上,若不是偶爾還要眨一下眼睛,幾乎同死人沒什麼區別。

封離殊沒急着出聲,轉身將門掩上同桑陌塵道:“那更夫瞧上去狀態不是很好。”

她說得比較委婉,何止是狀態不好,說他是活死人還更貼切些。

她總結了下,道:“想問什麼怕是問不出來的。”

桑陌塵聽她說完,看了眼四周後,道:“這裡有濃烈的陰氣。”

屋裡的人還活着,就算再怎麼接近死亡也不該有如此重的陰氣,除非是人爲引渡。

活人身上沾染陰氣,輕則神志不清,重者當場斃命。

如今這更夫渾渾噩噩的活了兩個月,想來最初給他引渡陰氣的人沒想要他命,只想讓他無法將自己看到的東西說出來。

封離殊點點頭,問道:“進去看看嗎?”

“嗯。”桑陌塵應了一聲,先她一步推開房門,用火匣子點燃了桌上的燭臺。

收起那抹無所謂的笑,封離殊一臉溫婉的走了進來。

門被她推得很開,屋中燃着燭,加上門外的烈日,足夠讓牆角那坨人影看清來人。

封離殊身上紅得刺眼,逆着光的臉隱在黑暗中瞧不清模樣,只看到她被風揚起的髮帶也是熾熱的紅色,整個人像是從血漿裡走出來的一樣。

與他頭腦中那個紅色的身影幾乎重合。

他開始拼命的掙扎起來,身上纏着的衣物在這一刻就像是藤條一樣將他牢牢捆住,就像那晚一樣,死死的將他按在地上,眼睜睜看着一地鮮紅沁到他身上,手上……

“啊——”淒涼的嘶吼聲叫人聽得頭皮發麻。

桑陌塵和她同時轉頭看向角落裡的人,從那聲驚恐的吼叫之後,那坨人影張開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原本突兀的雙眼更是睜得快要裂開般。

目疵欲裂的後果就是他的瞳孔逐漸渙散,整個人開始恍惚。

桑陌塵暗道了聲不好,這更夫怕是要熬不過去了。

他手上的動作十分連貫,指尖微動,繪出一張鎮魂符貼到那更夫頭上。

“他的反應……”封離殊有點莫名。

齊家滅門那晚,她在現場。

但她很清楚,她到時,齊家已無一個活口。

安撫好更夫,桑陌塵轉頭看着她:“齊家滅門那日,你在哪?”

封離殊一愣,道:“路上……”

“洛長羨是如何發現你的?”

他初遇她時,她正被魔族追殺,因爲她的齊家人。

“我回到家時,齊家已滅門,我趁着府衙不備溜了進去,不料被洛長羨發現了,靠着護體法器躲了兩個月才遇到了你們……”回他話時,封離殊默默地低下了頭。

看着她一副受傷的模樣,桑陌塵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沒想通一些細節……”

譬如她是如何從所有齊家人中活了下來,還有爲何能逃這麼久,以洛長羨的修爲不至於抓不到人……

封離殊小聲說道:“是因爲他還未拿到封魔軸……”

函城是封魔地極北的封印之處,守着一方封魔軸,已然萬年有餘,齊家是這千年來守護封魔軸的世家。

牽扯到封魔軸,自然就要另當別論。

臨行前,師尊便擔心封魔軸出事,一再強調要他仔細尋找封魔軸下落,不能讓它落入魔族手中。

封離殊不安的磨擦着九十蓮枝椏,半垂的頭看不清神色,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無措。

“是我的錯,不該疑你,”桑陌塵上前輕輕按住她揪着九十蓮的手,輕聲道,“以後不會了。”

封離殊道:“是我太害怕了,想要封魔軸的人太多了,我不能……”

她欲言又止,把想要信任別人卻又身負重任的模樣拿捏得死死的,既顯得自己無害,又能讓桑陌塵愧疚。

桑陌塵寬慰道:“當務之急是我們必須要將封魔軸安全取出,送到安全的地方。”

封離殊側身看向角落裡的黑影,問道:“那這更夫?”

桑陌塵垂首道:“他被陰氣侵蝕已久,熬不過今晚了。”

若是陰氣剛侵體,尚有回還的餘地,現如今卻是沒辦法施救了。

封離殊知道他這是又將責任攬自己身上了,指不定還懊惱着自己學藝不精,救不了他。

封離殊心動了動,反手握住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開解道:“命該如此,咱們能做的就是減輕他的痛苦。”

一道鎮魂符,至少能讓他在睡夢中覓得片刻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