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心皆苦

他永遠不會明白,她在死亡邊沿掙扎得有多辛苦。

殺一個人,魔氣重一分,就會吸引更多的修仙者圍捕。

爲了活,滿手血腥,滿身罪孽。

她在見到符闕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人是桑陌塵。

在夢境中,她清醒的看着戲目一出一出的上演,她想知道,夢境中的桑陌塵是如何對待魔的。

那的確是她的記憶,當時她剛從亡靈之地走出來,一身魔氣,被路家人追得沒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她逃到了一座小村子裡,被一個教書先生撿了回去。那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早年喪妻,中年喪子,孑然一身。

他教她認字,給她做飯,試着化解她對這個世界的厭棄,告訴她要熱愛生命。

可就是這麼一個嘮叨不休,命運多舛的老頭,路家人卻一個都不想放過。

明明她都束手就擒了,路亭還是結了劍陣將整個村莊屠得一乾二淨。

那個老頭,到死都還在保護書塾裡的孩子,被戳成了骰子都沒發現懷中的孩子早已斷了氣。

她以血引萬靈,將所有路家人拆骨入腹,剩下一個瘋瘋癲癲的路亭回去報信,她要讓那人知道,追殺她的代價路家付不起。

哪怕他手裡握着那樣東西,他也別妄想再控制她。

整個村子上下九十條人命,她從地心深處引業火加身,用血煉成了九十蓮。

所以她說,他不瞭解她。

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厭惡,如果能死,她甚至會毫不猶豫地捨棄性命。

誠然,他在夢境中的選擇,讓她有過一瞬震驚,但也僅僅是一瞬。

披在身上的外袍被風吹動,飄然欲仙,她就那麼靜靜地站着,望着天上快要圓滿的皎月,姿勢沒有任何變化,漆黑的眼睛裡,一絲猩紅染上薄光。

快要滿月了呢……

倏日,桑陌塵叫上沈月白一起去查探陣法,隔壁的韓與山早早醒了,想着無事也要跟着一起。

桑陌塵拗不過他,便讓沈月白同他一路,自己去找陶一觴。

“師叔,齊姑娘呢?”分開前,沈月白彆扭的問道。

昨夜回去的路上,子期同他說了好多話,他雖然腦袋不靈光,但是也明白對於一個剛經歷喪親之痛的人來說,他說的那些話確實過分了些。

他想好好的同她道個歉。

桑陌塵道:“她身體略有不適,就不和我們一起了。”

“哦,”沈月白摸了摸鼻尖,這是他每次遇到難題時都會下意識做的動作,“那我和子期先去查看陣法了。”

桑陌塵點頭:“萬事小心。”

護城的陣法,昨日夜宴前陶一觴曾給他大致講過。

除城主府爲中心東南西北的城門各有一處外,府中還有一處,是整個法陣運行的核心。

他讓韓與山和沈月白去查看城門的四處陣法,自己去查看府內的那處。

他到書房時,陶一觴正與一青衣男子談話,李洵抱劍站在門口,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林淵,”陶一觴喚道。

“城主,”林淵聽見聲音,倏地跪下認錯,“林淵愚鈍,未能識破賊人奸計,請大人責罰。”

陶一觴扶起他,淡然道:“不是你的錯,不必自責,你受了傷還需要好好將養。”

林淵道:“半月前張黎說城外有異動,讓我去查看。雖是調虎離山計,但城門百里外確實發現了羅剎族行動的軌跡,似有死灰復燃的意思。”

陶一觴擺擺手:“此事我已知曉,不要聲張出去。”

“是,”林淵垂首道,“屬下告退。”

經過桑陌塵時,林淵微微頷首打招呼,一旁的李洵連忙上前將他扶了下去。

見到他孤身一人前來,陶一觴開口問道:“齊姑娘呢?怎麼沒同你一起?”

“她身體不適,就不來了。”還是那套說辭,桑陌塵不欲在此事上多費口舌,便直截了當的問:“府中那處陣法,可是青玄池?”

陶一觴頗爲欣賞的點點頭:“沒錯,正是青玄池。”

兩人繞過東廂房,但見池上水霧繚繞,風平浪靜。陶一觴拂塵微動,一道青色光芒從拂塵處打向池面。

少頃,一道巨大的青色法陣應和着徵光的光芒,從青玄池中央緩緩升起,水面閃動着粼粼波光。

隨着水紋的散去,兩人都看到了陣法下涌動的黑氣。

“這就是忘川之怨?”

“是,”陶一觴點頭,收回徵光,“有人將這裡連通了忘川,如果羅剎發起進攻,那麼這裡就是它們的入口。”

…………

晦暗的天空,迷漫的黑霧,沒有四季更替,沒有日月輪迴,這裡從未見過太陽。

許是因爲沒有日曬,他的皮膚異常的白皙,襯得一張紅脣格外妖嬈,墨色的長髮蜿蜒至腰間,搭在骷髏做成的黑色的石椅上,一雙碧眼此刻正微閉假寐。

還未來得及看清他墨色長袍上繡得何物,整座忘川竟劇烈搖晃起來!

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撼動,烏雲翻飛,天地失色,巨大的嚎叫聲從他背後的河流中傳來。

黑色的河流蜿蜒向上,若是細看,裡面還掙扎着青面獠牙的活物。它們在河流裡翻滾叫囂,朝天伸出的手佈滿污穢傷疤,好像是整個河流都在沸騰,而它們就是煎熬的食物。

這裡是忘川,羅剎鬼族的地盤。

“王,”籠罩在一團黑霧中看不清面容的人開口道,“陶一觴他們正在檢查裂縫。”

被人打擾,燕無心睜眼看向他:“你不是說他們不會覺察到陣法有裂縫的嗎?”

黑霧裡的人搖頭:“他們是想要淨化川怨,屬下是擔心他們會發現。”

“既然能撕開一個,就能再破開,修補了又如何?”

黑霧人還是搖頭。

“再等機會,陶一觴就會有所防備,”黑霧人明顯不贊同他的說法,“爲今之計,是將他們的目光從陣法上移開。”

燕無心來了興趣,反問他:“怎麼個移開法?”

“收回川怨,假意撤退,放低戒備。”

川怨像是藤蔓一樣纏繞在陣法中,隨着陣法的流轉掀起一陣狂風,凜冽非常。

桑陌塵想起那日自己與齊鸞貿然入陣,這川怨甚是懼火,怎地今日迎着日頭都有如此大的殺傷力?

“今晚是十五,圓月之日,忘川奔騰,川怨最濃。”陶一觴聲音略顯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