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忽然下起大雨來,沁涼入骨的雨水從亂雲翻滾的蒼穹之上簌簌落下,湘林別墅周遭種植着許多松柏,在這樣陰鬱的天氣裡,越發的烏沉碧森,一陣狂風捲來,別墅嗚咽成海,分不清是雨聲還是松濤聲,而站崗的侍衛,只披着一層雨衣,筆挺猶如鐵釘子般站着,軍帽下的面容沉默冷淡。
湯敬業一進大廳,雨衣還未脫,許重智已經帶人迎了上來,指指樓上,神色謹慎地道:“湯處長,你得等一會兒,沈統制和孫師長正在上面,軍需處的楊處長也在,不過正在挨訓就是了。”
湯處長道:“怎麼?”
許重智道:“楊處長的侄子在軍需處任職,往日裡刮油也就算了,這次算他沒長眼睛,刮到太歲頭上去了,剋扣了早該撥給羅鄴清部的糧食和軍餉,羅鄴清那個炮筒子脾氣,給點火就炸,這會兒正在前線打彭喜河,更是惹不得,直接一個電話打到總司令這兒,也不管是誰接的電話,張口就罵上了,楊處長這個侄子,只怕性命難保。”
湯處長道:“我這次來是爲了孫文楊的事兒,這傢伙還被關在憲兵隊的監獄裡。”
許重智趕緊擺擺手,“算了湯處長,總司令沒要他的命就不錯了,你想想給了他那麼多人,居然能讓賀蘭……”他的口氣一頓,壓住了聲音,“居然還能讓那個女人帶着秦兆煜乘着出殯那一會兒跑了,孫侍衛長那一雙眼睛是窟窿麼?這般沒用,說什麼以爲抱着小孩的就是秦家少奶奶,等到時候把轎簾子一掀,媽的居然是段家的老姑娘段薇玉,賀蘭小姐好一招金蟬脫殼。”
湯敬業還要說話,就聽得樓上嘩啦一聲,竟傳來高仲祺的怒罵聲,“滾,都他媽的給我滾出去,誰再敢求一句情,都給我到憲兵隊的監獄裡蹲着去!”那樓上的門忽啦一開,一行人都灰頭土臉地下了樓,侍從室裡傳來電鈴聲,許重智忙回了侍從室,不多一會兒又轉了回來,朝着湯敬業道:“湯處長,總司令叫你上去。”
湯敬業忙上了樓,就見那辦公室裡果然是一地的狼藉,地上摔了許多東西,連一對雍正年間的琺琅彩瓷,這等價值高昂之物,都沒有幸免,高仲祺正坐在辦公桌前批文件,旁邊站着一個秘書,滿臉小心翼翼的惶遽之色。
湯敬業道:“總司令。”
高仲祺淡淡地“嗯”了一聲,繼續批文,那文件上的重要條款都由秘書特意圈出來,以節省高仲祺審閱時間,高仲祺一目十行,快速地在文件上寫着“已閱”等字樣,他辦事幹脆利落,須臾便批好了一沓子文件,秘書暗地裡鬆了一口氣,趕緊走出去,高仲祺將鋼筆蓋飛快地旋上,扔在了一旁,這纔對湯敬業道:“你安排得怎麼樣了?”
抓捕賀蘭與秦兆煜的事宜,由特務處處長湯敬業全權負責,湯敬業早就在城門、輪渡、碼頭、火車站等交通地設置路障,又安排了巡捕房和部分憲兵隊的人,全城搜索,料想此刻嶽州城便如鐵桶江山一般,湯敬業就笑道:“總司令你放心,賀蘭小姐與秦兆煜除非是長了翅膀,否則絕飛不出嶽州去。”
高仲祺那眼眸裡閃過一絲寒色,冷冷道:“好,她費盡了心思要保秦兆煜,我就非殺秦兆煜不可!”他端起了一旁的茶盞,慢慢地啜飲了一口茶水,又道:“必須在租界外面設路障,她沒有通行證,肯定不敢往火車輪船上想辦法,百分之八十就是尋租界裡的秦家故舊,以獲援助了。”
湯敬業道:“孫文楊那邊消息一傳來,我就在幾條大街上的租借路口都設了關卡,賀蘭小姐就算是帶着秦兆煜逃了,恐怕當時也來不及把秦兆煜送入租界,但她錯過了這個時機,如今再想把秦兆煜送進去,絕無可能!”他已經是胸有成竹,又道:“陳阮陵又來了,他說他答應咱們的事兒,已經做了一半,咱們答應他的事兒,不能再拖了。”
那茶放得久了,喝在嘴裡十分苦澀,高仲祺皺一皺眉頭,勉強嚥了下去,半晌道:“牧陵戰場正在吃緊,這會兒得罪他們不好,先把嶽州川口碼頭借給他們用用。”湯敬業應了,正要轉身去辦,忽聽得高仲祺道:“抓住了秦兆煜,就地槍決!”
湯敬業怔道:“那如果抓住了賀蘭小姐,要怎麼處置?”
高仲祺瞳孔一縮,面無表情地道:“關到烏棣橋去。”
湯敬業頓時一笑,他有點不太相信這句話,“總司令知道,我那地方……裡面可嚇人了點,萬一嚇壞了賀蘭小姐……”
高仲祺把茶杯“啪”地一下摔在桌上,冷茶水潑了半個桌面,茶蓋竟被摔成了兩半,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瞳孔越發縮的如針尖般大小,冷冷地高聲道:“你少給我廢話,她那樣大的本事,我越不讓她做的事兒,她越敢做,她怕什麼,她膽子大得很!”
夜深了,空氣中是一股厚重的檀香味,又咚咚的木魚聲遙遙地傳過來,炕上鋪着藍布褥子,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另有一顆高大的香櫞樹,在風雨中搖晃着,那濃密的枝葉,時不時地要觸到紙糊的窗戶,發出嘩啦的聲響。
地上破了一條腿的椅子上掛着一套尼姑穿的玄色袍子,袍角濺滿了泥水,門口的簾子被人掀開,賀蘭換了一件舊夾花布旗袍走了進來,見兆煜靠在炕上,也是一身舊衣,腳上穿着青布搭襻鞋,便道:“我們這樣,恐怕說不是逃難的,也沒人信了。”
兆煜輕聲道:“是啊。”他今天走了一路,這會兒臉色已經不好,賀蘭把手中的那一件尼姑袍子放在了椅子上,走到他的跟前來,將手背放在了兆煜的額頭上,看他還燒不燒了,果然就覺的溫度退下去了一點。
賀蘭心中一鬆,道:“你在這裡躺着,我到前面的庵堂裡去買一點米粥來。”
她們住的地方,是嶽州內一間極小的寺廟,廟殿的後面有幾間住房,大都住着貧困的學生或者沒幾個錢的窮苦之人,賀蘭轉身出了屋,往前面的廚房去,才知道這件寺廟很是簡陋窮苦,吃的東西只有兩樣,飯是小米粥,菜是煮白菜。
賀蘭沒法子,端了兩碗小米粥和一碗煮白菜回到屋裡,慢慢地放在炕上,兆煜還迷迷糊糊的,依稀聽到腳步聲,知
道是賀蘭回來了,睜開眼睛一看,就見炕上擺着簡陋的吃食,賀蘭歪坐在一旁,那半邊側臉上,竟是十分傷心的表情。
兆煜輕聲道:“嫂子。”
賀蘭回過頭,一看是兆煜,忙道:“你醒了?餓不餓?”她那最末的一個字卻有些沙啞,彷彿是要哭似的,兆煜笑道:“我餓壞了,能吃兩大碗粥。”他從炕上往這邊挪了挪,賀蘭忙着去扶他,兆煜微笑道:“我沒事了,嫂子你讓我自己來。”他坐好了,端起了飯碗,用筷子慢慢地扒拉着米粥,一點點地往嘴裡送,賀蘭挾了一筷子菜給他,兆煜笑了笑,那蒼白的臉上露出很滿足的神色來,道:“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給我挾過菜。”
賀蘭見他精神很好,便笑道:“你是在說我太把你當小孩子了麼?”
兆煜搖頭笑道:“我覺得高興。”賀蘭再沒說什麼,自己也沒吃,把碗裡的粥都倒在了他的碗裡,他看了看她,她笑道:“你吃你的,我再去盛,這裡的飯菜雖然不好,但是小米粥是管飽的。”
兆煜這才又吃了幾口,賀蘭道:“今天恐怕是不成了,明天我們起一個大早,趁着路卡還不嚴密,把你送到租界去。”
兆煜卻道:“芙兒呢?”賀蘭握着飯碗的手無聲地一僵,默默地垂下眼睛,輕聲道:“我把芙兒留在了很可靠的親戚家裡,等一切都好起來了,我再把她接回來。”
兆煜望了望賀蘭,半晌道:“嫂子,我以後一定把芙兒給你接回來。”
賀蘭點點頭,低聲道:“嗯。”兆煜放下飯碗,他肺炎纔好了一半,說了一會兒話精神就不濟了,呼吸也有點急促,賀蘭道:“你躺一會兒,我去找點熱水來,晚上你好吃藥的。”兆煜輕輕地“嗯”了一聲,閉上眼睛,又昏沉過去了。
他這樣昏沉到了半夜,不知爲何,卻被一陣夢囈聲吵醒,緩慢地睜開眼睛,就見桌角擺放着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屋子裡昏昏暗暗的,賀蘭坐在椅子上,彎腰伏在炕上,頭枕着自己的胳膊,正睡熟着,不停地說些個夢話,叫着“芙兒,芙兒……”
兆煜見她身上連一件衣服都沒有披,紙糊的窗格外面是呼呼的風聲,生怕她凍着了,他大傷初愈,並沒有力氣將她抱上炕來,只好一點點挪過去,把身上的毯子蓋在了她的身上,她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半邊臉向外,蒼白的皮膚被盈盈的燭火照着,好似籠着一層溫暖暈黃的光,烏黑的眼睫毛深深地簇擁在一起,還有一點發絲粘在了臉上,貼在嘴脣上,隨着投進屋子裡的一點點風輕晃着。
兆煜屏息靜氣地望着她,胸口跳得有些厲害,他慢慢地伸出手去,將貼在她嘴脣上的那一絲頭髮撩開,她毫無察覺地睡着,眉宇輕輕蹙起,卻讓人有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她是何等的勇敢,勇敢的把他從死亡的邊緣里拉了出來。
那屋外的冷風呼呼地吹着,窗紙彷彿隨時都要破了,桌上的煤油燈芯上跳躍着一點點燭火,兆煜只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又是一陣發熱,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賀蘭的手,輕輕地握一握,她的眼睫毛似乎是被風吹着,一陣亂晃,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他怔怔地看着她,慢慢地把手放開了。
到了第二天,賀蘭請廟裡的小和尚僱了一輛洋車,攙扶着兆煜上了車,又花錢買了廟裡的一條毯子,蓋在了兆煜身上,自己借了同時住在廟裡的一個婦女的藍布頭巾,裹在了頭髮,將一個花格包袱抱在懷裡,打扮得越發像一個農婦了。
兆煜看着她打扮好走出來,那蒼白的面孔上,不由地浮現出一抹笑意來,她也覺得自己此時的樣子,可見是十二分的土氣,便道:“我知道難看極了,已經很彆扭了,你不要笑。”兆煜道:“好,我不笑了。”
賀蘭上了洋車,車伕拉起車,便一路奔着下了山,這山路很長,他們昨日也是坐了半日的洋車纔到了廟裡,他們又特意趕了一個大早,就見一輪紅日,纔剛剛出了地平線,那半邊天際,染着金粉色的晨曦,將道路兩旁的槐樹林照耀成一片金色,秋風刮過,就鋪了一地的落葉,還有些半黃半綠的樹葉,依然掛在樹枝上,她鬢角的一點頭髮亂拂着,讓人總是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替她捋好,他努力地轉過視線去,就見一棵不知名的小灌木上,開着大嘟嚕大嘟嚕的黃花串,煞是好看。
兆煜忽然道:“等一下。”
車伕就靠着路邊小心地放下車把,回過頭來,順手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賀蘭奇怪地道:“怎麼了?你不舒服麼?”
兆煜搖搖頭,卻伸手到車篷外,摘了一小朵黃花,轉過頭來給她,賀蘭微微一怔,默默地接過那一枝花來,又對車伕道:“走吧。”車伕便拉起車來,兆煜再沒有說話,只是靠躺在那裡,賀蘭用手拈着那一朵小黃花,也是沉默着,那山風朝着他們一波波地吹來,很是讓人神清氣爽。
行了沒多久就聽到車伕道:“前面有路卡。”
賀蘭擡起頭,果然就看到前面已經被擋住了,鐵絲將幾個木路障連在了一起,鐵絲上還繞着尖銳的鐵蒺藜,幾個背長槍的大兵懶懶散散第站在那裡抽菸,大概是因時間還早,所以長官都還沒到。
洋車還沒到跟前那幾個大兵就嚷嚷起來,“停下停下。”
車伕趕緊放下車把,幾個大兵一起走過來,大概是怕走慢了沒有油水可撈,車伕連連笑道:“軍爺,我就是個拉車的,拉車的。”也不看他,齊刷刷地直往車上看來,粗嘎地道:“車上什麼人?下車。”說罷就一起圍攏上來了。
賀蘭見只是幾個下等兵,倒也不怎麼害怕,只道:“各位軍爺,我男人病得厲害,勞煩你們放個行,讓我們到山下找大夫。”一個大兵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斥道:“他媽的生病了還有錢坐洋車,老子現在窮得連個綁腿都沒有。”
就有另一個大兵笑道:“吳老四,你少在這兒裝窮,你那個綁腿分明是解了給窯子裡的娘們做裹腳布去了!”吳老四瞪着綠豆眼睛,振振有詞地道:“我還能有誰,只能是給你家的娘們做裹腳布去了。”他們這樣嘻哈的談論,很是粗鄙不堪,賀蘭
默默地從衣袋裡抓出一把鈔票來,塞到距離自己最近的吳老四手裡,笑道:“各位軍爺,麻煩通融通融,我男人的病耽誤不得,讓我們過去吧。”
吳老四掂了掂手裡的鈔票,果然是很厚的一沓,便給另外幾個大兵使了個眼色,那些大兵就揚了揚手,道:“趕緊走。”賀蘭鬆了一口氣,車伕拉起車來,便一路下山去了,又過了半個時辰,兆煜因車上顛簸,暈暈乎乎地睡過去,那臉色蒼白的如紙一般,賀蘭摸一摸他的額頭,果然滾燙地燒起來。
她心中害怕極了,忽然想到在這樣的地方都有路卡,要想去租界使館恐怕是萬萬不能了,她從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子來,正是哈里森先生留下來的,那名片上寫着哈里森的住址,就是前面的別墅區,然而若是這樣直接奔到哈里森家裡去,這裡不是租界使館,如果高仲祺的人搜查過來,哈里森沒有倚仗,未必肯冒險保住兆煜,把兆煜交出去了也未定,這風險又多了幾分,但是,如今萬不得已,總要賭一賭。
賀蘭這心中七上八下,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眼看着到了最後一條岔路口,必須要定下來的時候,迎面就有一輛軍車急駛過來,在洋車旁邊呼地開過去,賀蘭心中一驚,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來,她慌地沙啞着嗓子道:“等會兒。”
車伕停下車,回過頭來,賀蘭看了一眼兆煜,兆煜蓋着毯子,將頭偏向一邊,睡得很沉,賀蘭慢慢地下了車,她一側身的功夫,就將兆煜給她折的那一枝小黃花落在了車上,賀蘭走到車伕跟前,先掏出一大把錢來遞給車伕,低聲道:“麻煩你,沿着這條岔路往前走,那有一片別墅區,你到631號公館,”她又掏出一張名片來,遞到車伕,急道:“你只說要見哈里森先生,把這名片給他,他自然還有一大筆錢要賞你,足夠你自己買一輛新洋車。”
車伕一聽還有這樣的好處,簡直是天上掉下來一個金元寶,忙不迭地點頭,將錢和名片都收好了,賀蘭道:“快走,快點跑。”那車伕點點頭,拉着車便順着賀蘭指的一條岔道飛奔下去了,賀蘭回頭看了一眼兆煜,兆煜靠在車上,依然昏迷着,他的眉眼,果然像極了承煜。
這裡分出去三條岔路,路旁又都種着榕樹,樹林茂密,洋車很快就沒有蹤影了,然而汽車聲越來越近,賀蘭轉過頭來,就見那輛軍車已經倒了回來,向着她這邊駛過來,賀蘭將頭上的藍布巾往下一扯,不管不顧先往前跑,那軍車立即就加快了速度,跟了上來,賀蘭跑了沒幾步,就被軍車攔住,賀蘭氣喘吁吁地站住,就見車內走出一名軍官和幾名侍衛來,那名軍官用犀利的目光把賀蘭從頭審視到腳,賀蘭瞄了他戎裝上的軍銜一眼,竟是個團長級別,她攥着手裡的藍布巾,直挺挺地站着,那名軍官開口道:“你是什麼人呢?剛纔拉着你的洋車呢?”
賀蘭穩一穩心神,鎮定地道:“我是住在山上的房客,想要下山去買點東西,拉洋車的是我丈夫,他剛纔接了個活,我就下車來自己走了。”
軍官默不作聲,半晌冷笑道:“你這樣細皮嫩肉的,能嫁一個拉洋車的丈夫?”
賀蘭本來雙手擰着手裡的藍布巾,這會兒卻拿起來,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彷彿是拭淚一般,啞聲道:“我本來就是大家少奶奶,只因爲我三叔謀了家裡的產業,把我和我丈夫趕了出來,不然你以爲誰願意吃這個苦呢,你去清平打聽打聽,我們三環路上的匡家洋行裡賣的鑽石別針都是頂好的舶來品。”
軍官瞧她這樣,真是言辭鎮定,毫無半點慌張之色,便道:“那你剛纔跑什麼?”
賀蘭道:“呦,長官,兵荒馬亂的,你這麼大輛車追着我一個婦道人家,我不跑能行麼?”軍官便冷笑了一聲,又看了看賀蘭,道:“對不住了,非常時期,有消息說我們要找的人就住在山上的廟裡,我們正要去抓捕,這會兒就是憑你說到天上去,都得跟我們走一趟。”
賀蘭道:“那就走吧。”
她那心裡,不禁泛過淡淡的一絲涼意,侍衛走過來,逼着她上車,賀蘭上車前回頭望了一眼這蜿蜒的山路,就見那山麓裡,成片的密林都是黃綠之色,距離眼前最近的是一顆大槐樹,那槐莢被秋風吹着,已經變成了烏黑色,猶如廟裡屋檐下上了鏽的小銅鈴,在風中猛晃着。
縱然是白天,烏棣橋監獄內也是極陰暗潮溼,空氣裡散發着一種令人發嘔的黴味和血腥味,牆壁上掛着一盞煤油燈,順着鐵窗透進來的冷風不住地搖晃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燈光照得冰冷的水門汀地面影影綽綽,偶爾有慘叫的聲音從某個角落裡傳出來,令人不寒而慄。
牢房的外面傳來一陣紛沓的腳步聲,緊接着就是鎖鏈的開鎖聲,有憲兵先進來,持槍站在她的周圍,遮擋住了那一盞煤油燈的光亮,賀蘭抱膝坐在木板牀上,慢慢地轉過頭來,就見湯敬業走進來,率先笑道:“賀蘭小姐,湯某真是三生有幸,終於請到你的大駕了。”
賀蘭淡淡道:“怎麼?要處決我了麼?”
湯敬業哈哈笑道:“賀蘭小姐開什麼玩笑,我敢處決你?除非我也不想活了。”
賀蘭便把頭一轉,話也不說一句了,湯敬業隨意地揮了揮手,讓手下的人退了出去,自己走到木板牀旁,笑了一笑,道:“賀蘭小姐真乃女中豪傑,能在我們手底下救出秦兆煜,在下十分佩服。”
賀蘭只覺得心中一鬆,按照他這樣的說法,兆煜應該是有救了,她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她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開了,背部在不知不覺間靠在了石牆壁上,湯敬業目光一掃,已然笑了起來,“這樣就對了,賀蘭小姐,秦兆煜昨天就上了船,我們抓不住他了。”
賀蘭道:“既然如此,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湯敬業微微一笑,閒閒地道:“總司令去浦口駐防,恐怕還一時沒得空照顧到賀蘭小姐,我也知道總司令把賀蘭小姐看的比自己的眼珠子還金貴,能不來巴結巴結麼,以後也好倚仗着賀蘭小姐升官發大財。”
賀蘭冷笑了一聲,“等彭喜河的部隊到了,你們就全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