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父親家族不算大富大貴,但也是當地一個不小的鄉紳,可惜王曾母親出身窯子,還是被人從西蕃拐來的,在窯子裡都是最下賤的一等。
王曾母親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讓王曾父親看上,而且留下了一個兒子,然而在王曾看來,這纔是她的最大不幸,那男人顯然對此並不在意,在他心裡,那女人可能還不如爲他看院子的一條狗。
女人好不容易纔保下這麼個兒子,想着將來兒子長大了能有個依靠,那些不過就是戲文裡唱的罷了。因爲有了王曾,王曾母親接客更加頻繁,年紀不大就生了重病,還沒完全嚥氣,就被裹了草蓆扔去了亂葬崗。
女人倒是給王曾留了一些東西,幾件自己縫好的衣衫,還想着兒子穿的時候能想起娘,可對於一個吃不飽飯,被人嫌棄的幾歲孩子來說,稍好的東西哪裡能輪到他身上?所以那幾件衣服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
女人留給王曾的苦難倒是一點都不少,在窯子裡王曾什麼低賤的事兒都做過,什麼醜事他都見到過,倒夜香都是最乾淨的活計,他也沒有什麼名字,就叫狗子,誰想用了,只要喚一聲狗子,給一口吃的。
最後徵兵的時候,他代替他生父家裡的子弟去了。臨走的那天晚上,他爹給了他一桶熱水讓他沐浴,兩身乾淨的衣服,還有一個丫鬟。沒有別的話,因爲一個替死鬼說啥都是白費脣舌。
在軍中他沒死,立了大功,往朝廷報的是他爹給的名字,不是對他爹感恩戴德,而是因爲這樣能有更多的好處,再怎麼樣,有了個姓氏,王家需要供養他,祖宗祠堂不會要一個妓子的孩子,但會認一個有軍功的子孫,這些跟在勾欄院裡沒啥不一樣,都是賣肉的生意。
再後來,他有了官身,王家也被他榨了乾淨,後來他爹頂着他的名聲出去做事,他將整個王家用來替馮家頂了罪,他也做了馮家的一條狗,換來麾下這些兵馬。
但馮家不過就是另一個恩客罷了。從前王曾也信神,信老天爺,覺得會有善人救他,也想做個善人,後來發現就算是神也要看出身,就算一樣的軍功,朝廷想要拔擢的,也得有清清白白的身世。
給馮家做狗也是一樣,他這種上不了檯面,能得到的不過就是主人的幾句誇讚,讓他守着谷藏堡,就是等着哪日有了戰事,讓他用命去填坑罷了。
王曾很聰明,他不會爲禮數、地位束縛,也不會豁出一切去爭個名頭,他早就知道,說什麼都沒用,得爲自己爭來實實在在的好處,所以他也不是爲大齊守關隘,他是爲自己守,守在這裡,等來機會獲得最大的利益。
趁着大齊內政混亂,他將洮州徹底變成自己的不好嗎?與西蕃和大齊爭一塊地不好嗎?這裡有牧場,有田地,他可以從這裡起家,說不定還能找個時機,跟大齊朝廷打一仗,等那一仗他贏了,他就可以跟所有人說,對,他就是妓子養的,他跟他娘還有過同一個恩客。
王曾大刀金馬地坐着,微微擡起頭看向屋子裡的下屬,從前他倒是想着瞅準機會就幹一票大的,現在只要馮家不逼他,他還不至於動作。
因爲洮州那些人要種糧食了,糧食也是他想要的。
“他們沒有什麼大舉動,就先讓他們忙春耕,”王曾道,“若是他們勤勤懇懇,秋收的時候,洮州可就是一塊肥肉了。”
王曾不知道,他想的,某兩個人早就想到了,趙洛泱請宋狀元帶着人丈量土地,就是做給王曾看的。
既然王曾那麼聰明,他應該知曉怎麼對他更有利。
……
年節過後,日子就快了,轉眼就進了三月。
開封,陳留。
趙啓坤坐在家中寫字,他納的續絃是在家鄉時,一位員外幫忙搭的線,員外欣賞他的學識,覺得他留在村中可惜了,就算他年紀不小了,但畢竟滿腹經綸,還有用武之地。
趙啓坤因此活泛了心思,從前留在村子裡,娶楊氏那樣的農婦,爲的是安定的過日子,可是這幾年他愈發受不了了,楊氏就不用說了,在他身邊多年沒有半點的長進,目光短淺,爲了一個啞巴,整日和他對着幹。
再說那三個兒子,一個不如一個,老二、老三能讀點書,可是連個秀才也考不中,老四就別說了,連句話都說不清楚,除了吃就是吃,趙啓坤看着他們就氣不打一處來。
人都說娶了蠢婦,生一窩傻子,果然沒錯。要不是被他們連累,他能取不着功名?他踏踏實實讀書,不用出去做西席,早就能拿得一官半職了。
趙啓坤後悔,如果當時不留在村子裡,哪會落得今日?總算找到機會將那些人甩掉了,現在他納了柳氏,也不用太過勞累,今年秋天鄉試,他必然高中。
趙啓坤正想着,趙學文撩開簾子走進屋。
趙啓坤擡眼看過去:“你怎麼來了?”
趙學文也是在家讀書,平日裡柳氏族中給些銀子接濟,不多,但他們手裡還有些賣地的銀錢在,也足夠用處了。
趙啓坤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他從懷裡掏出信:“爹,我三弟孃家那邊來信了。”
趙啓坤皺眉,他不想聽到有關楊氏那些人的情形,和離之後,那些人就與他沒有了關係,他也是這樣與柳氏說的。
趙學文低聲道:“爹,我娘……楊氏他們到了洮州,全都走到了,一個也沒少。”
趙啓坤並不覺得驚詫:“我們給他們留了銀錢,他們自然能走到洮州,有甚稀奇?”
趙學文抿了抿嘴脣:“爹,我們可能被他們騙了,我娘他們可能早就藏了銀錢,您看看這封信函上寫的,我娘他們有牲口,還賣皮襖,前些日子洮州亂起來,好像他們所在的村子還立了功,朝廷獎賞糧食和銀錢哩。”
聽說楊氏藏匿了銀錢,趙啓坤眼皮一跳,擡手就將趙學文手中的信函搶了過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然後倒吸一口涼氣,心裡則是燃起了怒火。這些年楊氏說家中沒有銀錢,催着他出去做西席,原來都是騙他的。
趙啓坤咬牙,他也不能追去洮州向楊氏要銀錢,想起楊氏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他就覺得噁心,哪裡像柳氏,年紀就算不小了,卻留着幾分姿色。
“就當是給她送終的銀錢。”
趙啓坤將信函直接丟入了腳邊的火盆裡,然後他看向趙學文:“不要就盯着那點東西,他們再好能有多少?不就是賣皮襖嗎?又不是穿着皮襖,洮州那地方貧瘠的很,耕種也打不出多少糧食,還是要捱餓。”
趙學文應聲:“爹說的是。”
父子倆正說着話,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很快柳氏進了屋。
柳氏纔剛剛四十多歲,嫁過一次,夫婿亡故了,這才被人說合着再嫁趙啓坤,年紀畢竟小一些,的確有些姿容。
柳氏今日心情顯然有些不好,見到趙啓坤和趙學文,眼皮也沒擡一下。
趙學文急忙躬身:“母親。”
柳氏哼了一聲,趙啓坤咳嗽一聲,溫言道:“這是怎麼了?”
柳氏深深嘆一口氣:“沒有一件事順心的,衙署那邊的差事一直下不來……”他們攀的人,那是給國舅府辦事的,本來這樣的差事只需要說一句話,可最近馮家那邊有不少糟心事,他們就得更加小心,什麼也不敢去做。
除此之外。
柳氏道:“在二姐家裡吃了一個叫奶酪的吃食,本想買一些,一打聽早就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