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五〇

雖是將韶玥之安危託付給了匡述及其得力手下, 但秦助仍不放心,他並不南下,反而北上。秘密傳信給出京趕赴西峪關的柳延嗣, 約見他。

“是你告密?”

“是。”

秦助笑着搖頭, “知道我和遙律定枰的關係的人不多, 只你見過他, 或許能猜出。你能先發制人, 我非常感激。”

“我自然不是爲了你。”柳延嗣冷冷地道,“你這會兒來見我,若讓帝后的人知道了, 只怕並不太妙吧。”

“但你已出京,虎符在手。”

柳延嗣不看他, “那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然後……”

秦助面色比平日素嚴莊重, “我不會,你也不會。”

“你……?”

秦助緩緩道:“在韶玥心中, 你屬於過去,我無法抹煞。可如今你更奈何不了我,殺了我也沒用。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那你可曾想過當初我的感受?”

柳延嗣怔了一下。當初,他一心只以爲此人不過是個身爲卑賤的家奴, 可即使是那時, 他也是不可小覷, 何況現在!而他對韶玥之情……那時, 至少也已經開始了吧?他們畢竟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那麼多年……

……

“你想利用我?”

“是你自願。”

柳延嗣不語。是的, 既然已經不能給她幸福了,就爲她守護她想要的幸福吧……只是, 此人這麼明白說出來,心裡究竟是不舒服的。

“其實,韶玥是希望你好好照看綱兒的。我們各有各的責任要承擔,你本來不必……”

“無論我怎麼做,綱兒……都必須是帝后留在京裡的人質,我又能怎麼照看他?”

是呀,帝后自然又怎麼會輕易放過柳延嗣?柳母和柳綱也必將留下,縱然他只是老老實實在京都做他的武嘉侯。

“那你又何必非要如此辛苦?”

“如果我不請令,只會令他們更懷疑。”

那倒也是。如果他不“告密”,除非他只是個愚鈍不堪之人,而那,帝后是決不會相信的。只是——

“那綱兒……?”

“他還小。即使我柳家獲滅族之罪,他也不到年紀。”頓了一下,“還有何太師。”

何太師縱然對武嘉侯一族無感,但也得看在韶玥面子上,會照看柳綱的。

秦助點頭,略略放心。小柳綱本人也不可小瞧,或許柳延嗣另有安排,也或許那些會磨練這孩子……他柳家出生入死,何懼那些風雨?只是,韶玥難免要擔心了。但看柳延嗣的意思,當然不會告訴韶玥的。

“你就……就沒想到……”

秦助明白他的意思,“自我知道自己那個不尷不尬的身世以來,當然也想到過要抽身而退,縱然只是爲了韶玥。可那次天牢之災,韶玥……”

柳延嗣低聲截斷他的話,“她,她如何……?”那麼輕易地就原諒了他呢?縱然拋頭露面去救他出天牢,也多是隻爲了他們不過是夫妻而已,或者是爲了……孩子,而他的放棄,她又怎麼可能會原諒?她對他的情意,如何就到了患難與共的地步呢?

“因爲我回頭及時。”因爲他絕不會寫那樣的休書,雖然他有時候是那麼的無奈,不能得到她的心,還不如徹底分開……但看到柳延嗣疑惑,他便還是明確說了,“因爲我絕不會寫那樣一份休書,哪怕主要是做給別人看,我也不會讓她知道……”

“你……”

柳延嗣訝異,“就是……休書嗎?”就是一封休書,使得韶玥對他完全斷情絕義?

“當然也因爲我。我沒放棄她,她當然不會先做負情之人。從開始,到最後,我都不會放棄的,若是爲她好,我曾放棄的那一次,也只讓我無限後悔……”

柳延嗣閉了眼,原來如此。

原來,在他落筆寫了那封休書之時,他們就已經註定別離。而當初,韶玥也不過是不甘心,不過是盡力挽救他們的婚姻,或許,也只爲了綱兒……而她給過他那麼多機會,給過那麼多年,他一直沒有把握住。

“那你現在如何打算?”

秦助對他這麼快就領會,放過那些,很是滿意。“如今你既然來了,我們至少多一條路,確保韶玥無虞。”

柳延嗣只哼了一聲。

“爲何事情就這麼不巧!如果不是那位公主忽來這一招,我們遁入江湖,從此不再現身,萬無一失。”

誰料到那個文昌公主會在此時因一些小事揭發他身世!她既然知道這個,那也是和遙律定枰極爲親密之後,遙律定枰纔可能不小心讓她知道了……

“那你現在要韶玥去何處?去西戎?”

“她快要生了,只怕趕不了那麼遠的路……”秦助當然也想到這個。如今一路追殺,雖然那也不是很好的一條路,但其背後有一國之力,對謹小慎微的帝后而言,可能是一個大威脅吧;至少,也是一個大緩和之期。

“不過,只要你肯放,那邊自然有人接應。”

“可這樣……兩國之間——”

“不是還有皇上最疼愛的文昌在那裡嗎?”

柳延嗣皺眉,“你有把握掌握……那個平衡?”不怕再次被那個無知的文昌公主給賣了?

秦助笑道:“你如何還如此信任我?”

柳延嗣變了臉色,冷冷道:“你不要炫耀你的得意!”

秦助嘆口氣,“即使公主真有心要離開西戎,遙律定枰也不會不顧兩國來之不易的和平盟約,至少這個我有把握。”

“但願如此。”

秦助向柳延嗣告辭,臨行前卻又猶豫。

柳延嗣冷冷道:“你不放心我?”

“不。”秦助決定還是直說了,“你父親……”

柳延嗣眉目一動,但還是並無反應。

“他並沒失蹤。是我令人一直囚禁他在江北黑隆莊。日後,你若爲他報仇,或者去放了他,悉聽尊便。這些都沒有任何人知曉……”

連匡述都沒涉及其中。

柳延嗣眼裡閃過一絲悲愴之色,“你可以永遠不必告訴我……你做了一個兒子不能做的事……”

“對不起……”

秦助道歉。這是他唯一對柳延嗣耿耿於懷的事。雖然更可能的,他比他更恨那個人!

灃水鎮。

冰天雪地,持續幾天的大雪已停了,清晨第一縷陽光讓天地之間一片銀光。

山南向陽處,一個乾淨的小院落。四面環山,朗朗晴空,寒風亦阻隔在外,一時倒也溫暖舒適。

韶玥獨在院內徘徊,稍稍走動。

從京城趕到這裡,幾個月過去,經歷了長途跋涉,她已是精疲力竭。雖然朝中公開的輿論都已完全當前任宰相大人是辭官歸隱之人,但暗中追殺卻始終沒有消停。本來柳延嗣一路慢慢護送至此,可以立即就過關到西戎,一來天氣不好,二來西峪關情勢略有變化。

秦助在衛的動靜牽制了東南邊地兵力,將帝后注意力也引向那裡,取圍魏救趙之計。但皇后那位堂弟陸蘭挺依舊在此執掌監軍之職,又因並非希望大變動,她還想等着秦助一起走,所以只在這裡暫歇一時。而她臨產之期也快到了,天氣嚴寒,柳延嗣又擔心安排不周全,怕有閃失。

匡述只在山下守着,遠處軍營帳篷隱隱可見。

“柳將軍,你遲了這麼多天,究竟爲何?”

“柳某……刀傷復發,路上耽擱了幾天。”

陸蘭挺站起身,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柳將軍,你就不用隱瞞了。陸某雖尚未上報,但皇上早就傳了口諭,令你帶顏氏回京。”

柳延嗣一愣,隨即躬身,“微臣領旨。只是,陸大人,如今她……身懷六甲,不宜移動,恐……”

陸蘭挺湊近他,悄聲笑道:“柳將軍,蘭挺聽皇后娘娘說,皇上皇后是有意成全你夫婦重聚的。何況,顏氏乃衛王之後,持有不死玉牌,皇上又豈敢動她?”

柳延嗣不動聲色地退開幾步,“皇上皇后聖恩,柳某自然感激。只是此時——”

陸蘭挺眸中閃過不解、不屑,“莫不是柳將軍多情到寧願犧牲自己,要成全他人?若依着我,不如弄掉那孩子,一了百了,省得日後看着窩火。”

“你胡說什麼!”柳延嗣勃然大怒,“那豈不是要傷及母體?”

“柳將軍果然是一片癡心!”陸蘭挺嘖嘖嘆了幾聲,面上又綻出笑容,“蘭挺想見見郡主,不知郡主……?”

柳延嗣冷冷地接口,“郡主一向不喜見外人。”

“柳將軍,聽說郡主乃任情任意、世外灑脫之人,並非世俗凡女,你這個前夫都能隨身守護,還用對我避什麼嫌疑?”

“陸大人要見她做什麼?”柳延嗣沉了沉氣。

“說實話,蘭挺也只是好奇。郡主在京隱身多年,卻是緣鏗難見,又……”

柳延嗣咬牙,忍住怒氣,“柳某去問問郡主是否願意見陸大人。”

陸蘭挺看着柳延嗣憤然遠去的背影,心情頗爲複雜。他堂姊皇后娘娘暗中給他的幾道命令,顏韶玥之身世,與柳延嗣和秦助之奇情姻緣,又讓他愈加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