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祖母在家一定急壞了。”
柳綱垂首愧疚,“爹爹……”
柳延嗣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教導兒子,見他也已認錯,又這般愧悔,便又安慰道:“爹馬上令人送信回去給祖母,應該沒事的。”
“哦……”
柳綱轉了轉黑亮的眼珠,湊近父親耳邊,“爹爹,我見到孃親了!”
柳延嗣渾身一顫,“你如何……?”
想到方纔是在宰相府附近遇到綱兒的,難道他們母子竟已是相認了?
柳綱看父親如此,還以爲父親並不知母親在何處。得意地正要將自己所知以及將來打算和盤托出,忽然,隔壁一陣刺耳的說笑聲卻鑽進他們的耳朵。
“宰相大人與文昌公主?哈哈……果然都是風流人物……”
“唉!文昌公主聲名不雅,秦大人未必會中意吧?聽說他連……”
“我親眼所見!前日,文昌公主在長興樓遇到秦大人,立即就跑過去招呼。兩人大聲嚷嚷,拉拉扯扯,又吵又鬧,根本不避人的!倒像一對夫妻在拌嘴,交情不淺哪!”
“什麼交情不淺?戀奸|情熱罷了!看他們那樣子,可不止一天兩天了!想不到宰相大人在官場上如魚得水,手段厲害,找女人也很有一套啊!自己有夫人還能勾搭上公主……”
一人嘴下毫不留情,將前面一人略爲含蓄的言辭一筆抹倒。這也沒什麼怕得罪宰相大人的,不過風流韻事罷了。更何況,他們自己大庭廣衆之下都已如此,分明是不想瞞人了;或許就是故意藉此公開,爲日後明目張膽在一起做輿論準備吧。
“俗話說,貴易交,富易妻。他登相也有幾個月了,至今都未上書要皇上封蔭他夫人,或許早就存有易妻之心了!”
“哈哈,這下京城裡可是熱鬧了,要上演一回宰相大人休妻尚主的大戲囉!”
“他們倆要湊成一對,朝裡可就……”
又有人因此唧唧咕咕說些朝廷將來局勢變遷,拿這件風流韻事做作料。
這個秦助究竟要做什麼?多日來聽到的都是這樣的事!玥兒她……
柳延嗣皺眉,看一眼兒子。卻見小柳綱雙眸閃亮,一臉興奮!——這孩子這麼小,不會對這樣的事也感興趣吧……
“爹!”柳綱一拍手,驚喜地小聲叫,“這下好了!就讓那個奸臣去娶太子姑母,我們正好將娘搶回來!”
柳延嗣驚異於兒子人小鬼大,居然反應這麼快,才聽到這樣的話就有此打算。只是,秦助真有此意嗎?如果真與那個什麼公主有瓜葛,那玥兒自然是要離棄的,畢竟公主不是一般女子……可秦助爲何忽然會這麼做?他難道真的是想放棄玥兒……
“爹!這次出來,我就是來找孃的!”柳綱急切地向父親表功,“去年,我在家看過娘,但也沒看清……那時還不知道她就是娘啊!回家祖母才告訴我。我又到爹孃房裡找到了爹畫的孃的畫像。那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將娘找回來,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就會團聚了!哼!我一定會將娘搶回來!纔不要她住在那個奸詐小人家裡呢!”
柳綱急着要將所有的事告訴父親,不免興奮過度,有些口齒不清、語無倫次。
原來,一年前,秦助陪着韶玥回鄉祭掃。小柳綱在學堂跟着同學一起去看熱鬧,人羣議論他們驚人的排場之餘,自然也難免指指點點他們的過去。小柳綱一直對父母之事很疑惑,小學生不懂事,打鬧時總難免嘲笑他是沒爹沒孃的孤兒。這次連幾個大人都用那樣的眼光看他,他回家便向祖母執拗地要真相。羅夫人心疼孫子,不願他怨恨親生爹孃,說他爹孃本極恩愛,只是祖父不近人情,逼迫他們離異。因此父親才離家出外征戰,母親改嫁了別人……小柳綱從此就生出大願,一定要想辦法讓爹孃破鏡重圓!
“你娘還沒見你?”玥兒一點也不想認兒子?
“是我不想馬上就認她的……我本來想瞞着那個奸臣把娘救出來的。可那人太壞了,早就知道我了!肯定是他阻撓,不讓孃親和我相認的!現在好了,爹爹也找到了,我們一起去把娘搶回來!”
兒子如此有志氣,他又怎能退縮?柳延嗣問及這些日子兒子的經歷,既心痛心酸又感動。這個孩子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想當初少年時代的自己也會這般銳氣,一往直前去獲取自己想要的,決不會如今天一樣猶豫頹唐!
青鴉憂心於前一天小姐夫婦的反常之舉,第二日很早就進府。卻看到秦助依舊從臥室出來,奇怪而疑惑。但小姐自然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只是神情態度大不似往常,還從來沒那麼不安定過呢!
韶玥看青鴉寸步不離,又滿臉安慰之色,不忍拂其意,便讓她陪着到後花園走走。
花木蔥蘢,大多是她年少時在老家小院子裡曾侍弄過的花草。——也虧秦助居然還記得,連佈置陳設也基本一樣。只不過,這個園子更寬敞些,花草不至於還像原來那般擁擠,且又有專人侍養,也就更繁茂豔美。
然,蒔花植草早已退出她生活的重心,她也早已沒有少女時代那種迷戀愛惜的心情。
富貴榮華,從來都不是她的追求。如今的奢華和曾經的貧乏,她都毫不計較,只是一向隨遇而安罷了。
花開蝶來,花落蝶飛,一切都已是註定;落紅滿徑,水流無限,飄逝的又豈會回頭?順其自然是她應堅守的信念。以前就是過於執着,纔會生出那些無謂的痛苦和紛擾……如果可以,她希望過最簡單的生活。正如父親所信奉的,小國寡民,沒有紛爭;政治清明,無關是非,一家人其樂融融。
然而,她縱然絕不會涉足國事,但關乎個人,是不是即使這樣卑微的願望,都要附麗於男人的夢想?如果相悖,最終必須放棄的,還是她……
或許,她還是應該像世人一般,只應該求個一世平安,而不該去奢望其他?
在花叢之中轉了大半天,她的心漸漸寧定。
晚飯回房,秦助卻早她一步在房裡了。
“夫人……”
秦助面上略有愧色。不像以前,無論發生了什麼,總是一臉雲淡風輕,嘻嘻哈哈。這回,總算有點正常人的樣子了,她微微繃着小臉,垂眸不語。
秦助一天多來焦灼忐忑,惶愧不安。
雖然一醉醒來,韶玥依舊在他身邊,但她的心又在何處呢?她依舊那麼沉靜,那麼從容,可他又怎會不知這種若無其事的痛?每次被她的冷漠刺傷之後,他總是笑得更加雲淡風輕,可天知道他那顆心被撕裂,在滴血?她是不是也經常如此呢?
如果,她願意維持這表面的平靜;如果,她希望不提及過去;如果,終究有一個人要心碎,那麼,就讓他一個人揹負這所有傷痛罷,總好過看到她像八年前那般在死亡的漩渦裡痛苦掙扎!她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就原諒那個人的……
“夫人……”秦助伸出手,又縮了回去,小心地笑,“你……還在生氣?”
韶玥瞥了他一眼。
秦助立即滿面堆歡,涎着臉,嬉笑着湊過來,“夫人,別生氣了,我知道錯了!是我……無事生非,我……你打我罵我,罰我什麼都行,就是日日在房中睡地上也可以,或者就像岳母去世那三年也行呀!”
提及此事,韶玥自然很是慚愧。
“夫人,我再不敢這樣無禮了。夫人,再也不會不經你同意在外面……胡鬧了!”秦助連連作揖告饒。
韶玥面色微和,看向他,微微瞪着,仍是不語。
秦助只得說到重點,“夫人,我再不那樣混說了!我當時是昏了頭……我該死!”
他確實是昏了頭,絕對是昏了頭!醋意太盛,竟那般失控,結果導致優劣之勢瞬間互轉,也忘了一向的形象了。現在,不知補救來不來得及……
“該死倒不至於,昏了頭恐是真的。”
“啊?”
本打疊起最大精神和耐力準備持久求和的秦助一下愣住,她這麼快就原諒他了?他的心浮浮沉沉,卻沒有多大歡喜。
“夫人……”
“你該記得,你纔是我丈夫……”
“夫人,我……”秦助張口欲言,但終究還是忍住。
“你不用擔心。”韶玥輕輕咬着脣,“一個人被棄了兩次,難道還不夠她死心的嗎?八年前的那個顏韶玥已經死了。如今,我只是你的妻子。今後,我生氣,歡喜,悲哀,憂愁……都只爲你。”
雖然不敢相信她的話,但秦助還是爲她終於對他明白說出這樣的話而感動,上前輕輕擁住她。
“對不起……”
他真是該死!怎麼能惹她想起舊事,讓她傷心呢?可是,他不想讓她只是心死,他想要的是她的那顆心爲他而跳動……
“夫人,昨晚……我沒胡說什麼吧?沒吐到你身上去吧?匡述說,我醉得很厲害,其實我也沒喝多少……酒氣薰了你吧……”
其實,匡述告訴他,他醉後嘴裡一直唸叨着夫人的閨名——這是他只有在夢中才會恣意的呼喚。若是讓韶玥聽到這些或心內其他真言,只怕不妙。
韶玥看他不停說話,怕是生平第一次這樣慌亂緊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