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鍾氏酒釀
男人們交杯換盞,鄉下民風純樸,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李恆之和安正陽開始時還虛掩心意,謙虛推讓,到後來被這些暢快的大叔大伯們一比較,頓時覺得沒臉,也激起了男兒血性,拼起酒來。
他哪裡是這些鄉下大老爺們的對手,酒還沒過三巡,就整個人如軟泥般滑到桌底去了。
米酒看似不醉人,卻有後勁,張悅一時貪嘴,便多喝了幾碗,現在頭也有點暈暈的。
李府現在只有姚喜兒和李嚴氏在,至於被關在後院的嚴如煙父女倆,他們自動忽略。
張悅娘不放心,便讓呂五辛苦點,將安正陽和幾個小子先送回去,而她今晚就陪着李恆之睡暖棚裡,明天一早再坐何春送菜的牛車進城。
今天那米酒味道實在不錯,張悅心裡一動,便問吳嬸子,這米酒的出處。
吳嬸子笑道,“這是村裡的鐘氏釀的,她是從外鄉嫁進來,只是丈夫多病,嫁進來沖喜,沒過三個月就留下遺腹子去了。鍾氏無怨無悔的帶着孩子侍候公婆,一轉眼孩子都十歲了。鍾氏爲人勤快又任勞任怨,是以我們有啥事,都愛喊她,拉扯一把也是好的。她最拿手的就是做酒釀。”
“那她可有拿去城裡賣過?”張悅又追問一句。
吳嬸子聞弦哥而知雅意,眼前一亮,隨即又有些暗淡下來,“莫非夫人是想買她的酒釀?只是村裡的人都傳她是掃把星投胎,丈夫也是被她剋死的,所以就算她酒釀做的好,別人也不太敢買去吃。這次大家吃的酒釀,是鍾氏感激我給了她活做,特意釀來送我的,我和何伯嘗着味道實在不錯,這纔拿出來的。”
她說完便有些忐忑,生怕張悅娘發飆。到時候問一句,明知是災星釀的酒爲何還要拿出來給大家喝,難道是想讓大家都沾染上晦氣不成?
誰料張悅娘卻根本不屑一顧,“什麼災星不災星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看是她那丈夫根本就是病入膏肓了,卻把所有的罪責怪在女人身上,我最恨這樣的事了。”
吳嬸子聽見這番話,心中酸澀,感動的眼淚險些落下來,其實她自嫁到吳家來,頭三年肚皮一直沒動靜,吳家那老兩口就講話開始難聽起來。
尤其自家男人還是三代單傳。這要是沒兒子繼承香火,可是大不孝的事兒。
就爲這事兒,她不知道暗地裡受了老太太多少埋怨,多少諷刺,說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吳家老太太甚至想讓吳大宏休妻另娶。要不是吳大宏堅持只要羅氏,估計她現在已經背了被休棄婦的名頭過活了。
好不容易捱到五六個年頭,找了許多偏方來吃,終於懷上了孩子,全家期盼,結果生下來卻是個女娃。
吳嬸子羅氏還因爲春妮大出血,以後都不能再懷娃了。
從生不出。到只會生賠錢貨,吳嬸子不知道受了多少罪,直到春妮十二歲,老頭老太太雙雙去世,她的日子才稍爲好過一點。
不過生不出兒子,她在村裡總感覺矮人一頭。那些流言,那些打擊,要是放一般膽子小些的女人身上,怕是早就投井抹脖子了,但吳嬸子卻堅強的活下來。現在還跟了張悅娘,過的比誰都好。
所以她看見鍾氏的處境,就想到那時候的自己,特別的同情她,在有限能力範圍內也想多幫幫她。
“嬸兒,你回頭拿十兩銀子給鍾氏,就說是我給她的訂錢,我們鎮上的新鋪子即將開張,到時候需要大量的酒釀和米酒。”
吳嬸子趕緊拿袖子擦拭了下眼角的晶瑩連聲答應着,並且快速去跟鍾氏報信,讓她也高興高興。
鍾氏帶着個孩子,和常年生病的婆婆住在一間極小的茅草屋裡,此刻正坐在一燈如豆的光亮下做針線活,聽見吳嬸子的話,激動的一下子扎破了手指。
她立即將手指遞進嘴裡允着,明亮的大眼不敢相信般的瞪圓,“嬸子,你可別開我玩笑,這是真的,你們夫人說要用我?”
鍾氏雖然可憐,但並不傻,她每每忙完家裡的活計,都會去吳嬸子家幫忙幹活,幫春妮做事,春妮和她關係很好,見她爲人老實,嘴嚴實,便也常請她到暖棚裡做針線活。
一方面取暖,另一方面家裡也省了許多柴禾錢。她不是那等心迷的人,便可着勁幫吳家幹活。
用意有兩個,討好了吳何兩家,他們家如果有啥事,能用得上她的自然會先想到她,於她這個頂着剋夫名頭的婦人來說,實在是生機。
假如好運,被吳嬸子的東家看中,也能找到一份工,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婆婆的藥錢有着落不說,也可以爲孩子存點錢,以後送他上學堂。
吳嬸子看見她眼圈一紅,眼淚啪答流下來,就連忙安慰道,“雖然暫時夫人還沒說要用你當工,但是肯要你的酒釀,就是個好開頭,你好好做事,讓夫人看到你是個能用的,到時候不但我臉上有光,你自己也得好兒,不是嗎?”
鍾氏淚流滿面,抓着吳嬸子的手,哽咽着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會點頭了。
鍾氏的婆婆從竈間轉出來,聽見這事兒,也高興的直抹眼淚,還說要去給張悅娘磕頭。吳嬸子哪裡會讓她去打擾張悅娘,便說把夫人交待的事做好了,纔是最好的報答方式。
看見鍾氏逐漸平靜下來,吳嬸子這才把十兩銀子拿出來,鄭重的交託到她手裡,“夫人說這是訂錢,你可着這些錢置辦物資,多多的釀些米酒,再過一些時日,夫人在青峰鎮上的新鋪子就要開張了,到時候需要多多的酒釀和米酒。你放心,給你的價錢,必定不比鎮上雜貨鋪裡的低。”
鍾氏慌的要下跪,“不不不,我不敢奢想和鎮上酒釀價格一樣,只要每斤酒釀在成本的基礎上再多一銅就好了,夫人肯用我家的酒釀已是天大的恩情了,我怎麼還能賺夫人的錢呢。”
吳嬸子聽鍾氏這樣說,臉上笑容更甚,心裡也微微點頭,算她沒看錯人,這個鍾氏是個知道感恩的。
只是她現在的眼界比之前寬了不少,考慮的東西也深入了。
鍾氏的酒釀味道醇厚綿長,比那些雜貨鋪所謂的上品還要好,如果價格定的這樣低,到時候別人來要,鍾氏會怎麼做?
人心都是貪婪的,到時候有更大一筆財富擺在眼前,鍾氏會不會背叛夫人?
她可不想自己推薦的人手出事,到時候新鋪子裡供應不上酒釀,影響了做生意,損失可就大了,那就是她的罪過了。
所以她要將這一切有可能的任何端掐掐死在搖籃裡。
她慢慢將鍾氏扶了起來,心裡組織了下語言,方纔緩緩的說道,“你覺得我對你如何?”
鍾氏立即道,“沒有嬸兒的提攜,我們一家三口恐怕早就餓死病死在冬雪來臨之季了。”
“好,嬸兒知道你是明白人,那嬸兒也不拐彎抹角了,我們家和何春家,以前過的是啥日子,現在過的是啥日子,你都看在眼裡, 是誰讓我們倆家有了這樣的改變?是一品香的張老闆,也就是我們現在的東家,鍾氏,我只問你一句,你想想讓你們家住上磚砌的房子,婆婆的病可以治好,孩子可以讀學堂?!”
“嬸兒,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事兒,只是我一個女人家家的,還頂着剋夫的名頭,找不事做,農事上又積弱,想要達到這些目標,就跟癡人說夢一般啊。”
吳嬸子目光灼灼,認真盯着鍾氏,“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擺在你面前,就看你能否抓得住了?只要你願意帶着酒釀方子賣身給夫人,便可解決一切問題。我跟你保證,夫人宅心仁厚,除了給你賣身銀子外,一定還會再給你酒釀方子的錢,有了這些錢,你們家就能間不漏雨的房子,再置辦上幾畝田地了。”
鍾氏聽了怦然心動,吳嬸子的辦法的確是快速改變目前困境的好辦法,但是如果她賣身爲奴了,以後孩子再怎麼出息,也會臉上不光彩的。
吳嬸子彷彿看穿了鍾氏的心思,緩緩說道,“李府老爺已經是童生了,聽說還會參加秀才考試,如果過了,就是秀才老爺了,假如以後再中了狀元,你想想,你是想讓你家童哥兒以後有個鄉下貧苦的娘呢,還是想讓他有個能幫他提拔他的狀元府的娘?”
常言說得好,宰相家的門僮都是三品的,如果李恆之真中了狀元,那她在李府當差,肯定說出去,臉上也倍有光彩。
只是萬一那李恆之考不到呢?她家童哥兒天資聰明,現在還沒去學堂,只是自學,就已經會背三字經了,以後也許前途無量。要是自己家童哥兒也考上了狀元,豈能有個當奴才的娘?
看着鍾氏臉上猶豫不決的樣子,吳嬸子雖然理解但還是不舒服,便故意站起來,虎着臉說道,“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婆婆的病,你孩子要讀書,哪樣不要花樣?先不說各種書本毛筆墨汁的錢了,假如要去考秀才,還得去省城考,不要吃住花費,不要路費?就你現在這樣供得起?我是看你可憐,同情你,才極力跟夫人推薦了你,你要是不願意也沒關係,這酒釀會做的人多了去了,我聽說隔壁王家莊的喬氏也很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