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1
六年彈指一揮間，盛京還和六年前的光景一樣，只不過，比六年前更加繁華了。素煜帝將這天下管理地極好。
他撐着一把青竹傘，摒退了所有的下人，一個人踱步上了清風谷。清風谷依然是山清水秀，頂上的茅草屋仍在，在草屋後面立着三座墓碑。四周種滿了桃花。
他定定地站在墓碑前，修長的手指緊貼往高高的石碑，衣袖被雨水淋溼，顯出一段模糊的水痕。石碑上寫着娟秀的大字——愛妻蘇尹素之位。
其實清風谷已經被他買下，待他死後，便也要回到這裡與他的愛妻同眠。這是他們的陵寢，可他的小娘子卻已經在裡邊獨獨睡了整整六年。
我，已經離開他七年了。
他仍然還記得六年前的那天，我堅持護送尹絮的棺槨上凌雲峰，只因爲絮兒曾經說過她獨愛峰上的景色，且她死是一個人，那便永遠是一個人吧。蘇流拗不過我，只好陪同我一起上了凌雲峰。可若他知道，凌雲峰上有埋伏，他死也不會陪着她去。
他寧肯，辜負那個清秀的女子，也不願意拿我的命來冒險！凌雲峰上埋伏了數百人，他們的身手決然，而他不過才帶了幾十的護衛。
刺客明顯是準備好的，用化功散散去了他與我身上的功夫，僅僅半盞茶的時間身邊的守衛已經倒下了大半。眼瞧着就要支撐不住了。他將我拽在懷裡，低聲道：“找到機會，便往趕緊跑，山下還是有護衛的，可聽清楚了？”
“你不會死的！”我定定地看着他，“你的命可是尹絮用她的命換來的，你若死在凌雲峰上，她還如何長眠於此？”
“戰王爺，您不會死的！”刺客用劍指着我，道，“您是保家衛國的好將軍，此行不過是爲了找暗月閣閣主報仇罷了！只要修羅一死，我們立刻放您離開。”
我的話音剛落，便有許多黑衣人出現。
我將他推到楚的身邊，道：“暗月閣衆人聽命！暗月閣閣主之位即日交給楚公子，任何人不準有異議！不論是誰，不準再插手江湖之事！”
“修羅！”楚怒吼。
“楚，他們是衝着我來的。”我燦然一笑，隨後旋身跳下了懸崖。
凌雲峰下是萬丈深淵，站在山頂往下看，竟連谷底都看不見，而他的娘子，就這樣跌下去了。他突然想起在雲之國征戰之時，他偷了冰墨初的玉璽，翻身跳下了祁連山。那個時候，他心內想的全是他的小娘子知道了他的死訊會如何。
如今他親眼看着他的娘子跌落懸崖，他才終於明白當初影他們與他說當我得知他的死訊時，是如何如何傷心的。那種感覺，他算是嚐到了。
楚一拳將他打倒，那樣溫潤如玉的男子終於也生氣了，他揪着他的領子咆哮：“蘇流，你身爲一個男人，卻連自己的女人也保護不了！若修羅死了，我定讓你給她陪葬！”
他閉上眼睛，心想，若是她死了，不用楚動手，他也會去陪她。
黃泉路上，總得有人相伴。
三日後，他在河畔尋
到了出殯那日我穿的喪衣，下面是滾滾的河流，他跳了下去，差點沒淹死在裡面，是師傅將他從河裡拉了出來。師傅告訴他，我是不會水的，跌落如此洶涌的河流之中，我是必死無疑的。
蘇流躺在河畔邊，身邊是我的衣裳。他呆滯着望着天，真想順着河流死在這河底裡。他想，反正我是恨他的，若是他死了，在黃泉路上遇見我，我定會開心地笑。可還沒等他沉入河底，他的耳邊突然爆開了慘烈的哭聲。
他睜開眼睛，望見他唯一的孩子蹲在他的身邊痛哭，哭的很是傷心，嘴裡叨叨地喊着：“爹……爹爹……爹……”
他恍然想起，我的肚子裡還有他未出世的孩子。是否，那孩子出世了，便會如承歡一樣，鼻眼都那樣像他，在六七月大的時候便也會抱着他的脖子結結巴巴地喊“爹爹”？
他伸手將承歡攬進了懷中。自從甄喬死了，小丫頭便沒了娘，時常在夜裡醒來哭泣，他便常常陪着丫頭睡覺，若是連他也一起走了，丫頭該如何是好？
楚瞧了他們一眼，道：“蘇流，明日我去府上取修羅與尹二小姐的和離書。”
說罷，楚便轉身與師傅一起離開了。可第二日，他並沒有來取。十日後，從雲州匆匆趕來的俟溢國國君司瑾軒和楚一樣，狠狠地打了他一餐，他沉痛地說：“蘇流，朕道你快要死了，才手下留情沒有將修羅帶走，可你，可你！你居然……你還是害死她了！”
他沒有支聲，只呆呆地承受了這些。最終是言晴帶着承歡懇求他，司瑾軒纔將手中的劍往地上一丟，道：“蘇流，當初你既快死了，也親眼瞧見了修羅與東方顥共睡一牀，爲何！爲何還不肯放過她！如今，她死了，你滿意了？”
他愣了一會兒，才低聲問道：“你是如何知道他們共睡一牀的？”
司瑾軒錯愕了一下，臉上浮現了少許的懊惱。蘇流“騰”地一下跳了起來，揪着他的領子怒吼：“是你！是你設計的對不對！你故意約二人飲酒，將兩人灌醉了將二人送進側閣，故意讓我瞧見他們兩個人共枕而眠的樣子對不對？！”
司瑾軒拂開他的手，冷哼道：“是朕，那又如何？”
“司瑾軒，我要殺了你！！”蘇流撿起地上的劍便要衝上前，司瑾軒身邊的侍衛“呼啦”一身全部圍了上來，雨來慌亂地抱着他的腰，“王爺，他是俟溢國的國君啊！”
“蘇流，若是你信她，即使朕在酒中下了合歡散，他們真的做了那等事，朕也拆散不了你們。”司瑾軒站在侍衛的中間，“可惜，你不信她。”
“鐺——”劍落地，蘇流幾乎是摔在雨來的身上。
的確，是他，不信她。
六年後，蘇流站在我的墓前，再想起在雲州城中王宮的那一日時，於我他不再是滿滿的怒意，剩下的全是對我的歉意。
是他，害死了他最心愛的娘子。
天色漸漸地暗淡下來，他拿出一壺上好的桃花釀放在墓前，輕笑道：“這桃花釀，是用歡意閣裡的那些桃花釀的。我請了最好的酒釀師來釀酒，不知道是不
是和你孃親釀出來的味道一模一樣。若不是，你便多擔待些，回去我再替你好好尋個酒釀師來釀酒。”
有細微的風吹過，一旁的櫻花樹發出颯颯的聲音，他的耳邊似乎又傳來了我銀鈴般的笑聲，好似這麼些年，我一直在他身側。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他不用回頭便知道那是誰。
“好香的桃花釀。”年輕的帝王聞了聞空中的香味，笑道，“不過，與皇嬸釀的桃花釀還是相差甚遠。”
“這麼多年了，皇上居然還記得那桃花釀的味道。”蘇流轉頭看向他。
“那時候的日子，是朕一生之中最逍遙的日子。”東方顥微笑，“朝廷上的事情還落不到朕的身上，朕時常帶着老七老九還有素兒出去玩，老七還經常帶着完顏初月出來。那日子，真是神仙都羨慕。朕時常夢到那個時候，在夢裡，總是能笑的開心。”
蘇流的嘴角微勾，道：“皇上將素素許給我，許是今生最錯誤的決定。素素隨着皇上，還能過上舒心的日子，隨着我……只怕沒有一天安生。”
“胡說什麼呢，素兒可是朕的親妹妹。跟在朕的身邊，那纔沒有好日子過。”東方顥苦笑，“素兒曾經和朕說過，她此生最不後悔的便是嫁給你。”
蘇流的面色有些蒼白，“皇上……您說……素素是你的親……妹妹？”
“素兒沒有告訴你嗎？”東方顥有些驚訝，“她是先皇的血脈，只是一直撫養在皇叔的膝下。也是因爲這個，朕和素兒心裡都清楚，不論喝地多醉，都不會行苟且之事！”
蘇流覺得心口很痛。怎麼會沒有告訴他？他的小娘子在那日便已經告訴他了，他呢？他卻罵她噁心，下賤！
見蘇流的臉色難看，東方顥自是猜到了一些，嘆了一聲道：“罷了，人都已經去了這麼些年了，再說這些便也沒什麼意思了。如今你府上只有言氏一個側妃，可有想過將她扶正，或者另娶新人？”
“我蘇流的妻子只有素素一個。”蘇流頓了頓，道，“皇后娘娘已經失蹤六年了，皇上可有想過廢后，另立新後？”
我死後的半個月，蘇縈從宮中憑空消失，東方顥封鎖了所有的消息，只對外稱皇后病重，分派了死士去各地尋找。六年，皆無果。
“朕來，一是爲了瞧瞧素兒，二便是爲了皇后而來。”一提起蘇縈，東方顥便有些生氣，道，“她能從皇宮裡消失，必定有暗月閣的功勞。雖說暗月閣在六年前已經解散，可那些能人卻還在，估摸着是受了素兒的命，要將皇后帶走。”
蘇流挑了挑眉，“皇上的意思是？”
我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躲十年，自是有本事將蘇縈藏一輩子。只要蘇縈不自己出現，誰也沒辦法找到她。
“你啓程去趟俟溢國，司瑾軒是暗月閣的老人，沒準那些人全部都在俟溢國。”東方顥瞧了他一眼，道，“正好，帶着文昌翁主出去散散心。”
蘇流看了一眼墓碑，點了點頭。
其實這些年，他也曾幻想過，也許他的小娘子並沒有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