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厚重,灰漆雲跡籠罩了整個小漁村,磅礴大雨連綿。
“這雨都下了好幾天了,”張嬸唉聲嘆氣的搖着頭,“聽我家那口子說,現在水位上升,大傢伙都不敢出海捕魚。”
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叫囂似的落下,夏婉皺起眉頭,挽上張嬸的手臂,安撫似的輕拍了拍。
欣慰苦笑,張嬸心頭的愁緒仍舊散不去,便自說自話般問道:“再這樣下下去,可怎麼辦纔好?”
聞言,夏婉抿脣不語,只默默祈求着天晴,否則,小漁村就要真要面臨危險了。
接下來的幾天,雨越下越大,到處水窪深陷,村民們人心惶惶。
從屋中走出,夏婉仰頭望天,看着密雨急布,覺得再這樣下去,水澇很快就能淹沒漁村。
這樣想着,她拿起倚在門邊的傘,急匆匆的奔跑進雨中。
“村長!”夏婉急切的拍着村長家的門叫喊着。
“老師?”由於不知道夏婉的名字,村裡人便都跟孩子們一樣喚她老師。匆忙打開門,村長蹙起眉頭,“這麼大的雨,你怎麼跑來了?”
趕忙側身讓夏婉進入,村長的眸中充斥着滿滿的擔憂,“快進來說話。”
在屋中坐定,夏婉身上的雨水順着衣服下襬淌下,她目光灼灼,音色急切,“村長你快動員村民,讓大家趕緊遷居,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村長一怔愣,沉聲不語,埋着頭,他在屋子來回踱着步。
許久,他才輕嘆:“漁民們個個手頭都拮据,長期都是靠海生存,哪裡是說走就能走的。”
“可……”夏婉動了動脣瓣,還想勸些什麼,卻也不得不正視現實的窘境,漁村的人們離了海,能去哪裡討生活呢?
雨還是那樣下着,形勢愈演愈烈,夏婉非常不安,可也只能乾着急。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了振奮人心的消息――一村民穿着雨衣,興高采烈在鄉道上奔走,且一邊敲鑼,一邊喊道:“救援隊來啦!大家不要怕!”
聽到這個喜訊,夏婉凝結如霜花的臉也瞬間柔緩,她輕綻一笑,匆忙披上雨衣,腳步輕快的跟出去看。
發現救援隊已經在組織羣衆撤離,夏婉奮不顧身的衝入了危險區域,想幫助漁村儘早脫難。
孩子們一見到她,就嘰嘰喳喳的叫嚷起來,全然沒有身處於險境中的自覺,“老師老師,你看這些軍人叔叔好帥哦!”
察覺到夏婉的出現攪亂了秩序,一個軍人眉頭緊皺,威嚴的臉上多了幾分不耐煩,“小姐,請你配合救援工作,不要引起騷動!”
“我是他們的老師。我來護送他們離開!”怕被官兵們拒絕,夏婉又趕忙補充道,“我對這裡比較熟悉,也可以幫助安撫孩子們的情緒!”
眼前的形勢迫在眉睫,官兵們也不顧上其他,繼而重重的向夏婉表示尊敬的點了下頭。
救援行動緊鑼密鼓地進行着,夏婉和軍人們一樣,不苟言笑的爲漁村貢獻着自己的一份力。
這次行動的最高指揮官,也穿梭在前線奔走。
遠遠看見了夏婉在護送孩子們撤離的瘦小纖細的身影,心頭頓時被輕輕扯動,恍惚間,高漸總覺得熟悉。
“報告長官!這片區域就快要撤離完畢。”下屬打斷了高漸的思緒,讓他的眸光漸漸恢復清明,剛毅俊秀的臉上散發着疏離的氣息。
“那個女人是誰?”視線緊緊扣在夏婉身上,高漸出聲詢問。
“回長官,她是這個村子裡的老師,過來配合救援的。”下屬一邊答話,一邊跟隨高漸朝夏婉走去。
漸漸行至夏婉附近,高漸在對方身後站定,瞳仁明澤滾動。
自嘲一笑,高漸無聲嘆道:怎麼可能次次都被我遇到,她只是背影和夏婉相似吧……
此時的夏婉抱着小孩,因着力氣不足,稍微一側身,半邊臉朝後輕撇。
這樣一來,高漸便看清了對方的真面目,他瞪大了雙眼,眸子裡像是要噴發出火焰一般緊緊凝視着夏婉。
把小孩送進軍用車裡,夏婉轉過身子正想繼續幫忙,餘光就瞥見了高漸灼熱的目光。
清冷的小臉微揚,她輕蹙着嬌眉,不禁在心裡暗忖:這人怎麼回事?怎麼這樣子看她?
“夏婉?”高漸薄脣輕顫,難以置信的喊出了這個一直安放在心裡的名字。
迷茫的眨巴着細長的眼睫,夏婉一臉的不明所以,然後試探的詢問說:“你是?”
正欲上前的高漸猛地僵在原地,上揚的嘴角也瞬間凝結,“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咬咬脣,夏婉在腦子裡一陣搜索,實在想不起後,整個人就像是做錯事情的小孩,低低的埋下腦袋,茫然無措。
夏婉失憶了――意識到這點後,高漸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的扣入掌心,一顆心宛如刀割。
突然鬆開拳頭,他目光溫熱的上前,隨後一把將夏婉攬入懷中,“我是高漸!”
“高漸?”夏婉低低的重複了一遍,像是在認真的思考,在遺落的記憶中,是不是真的有過這樣的人在她的生命中留下印記。
“對!我要你牢牢記住:我是高漸!”熾熱的眼神就像是明晃晃的燭火,高漸語氣激動的宣告着。
垂眸,注意到夏婉迷濛的眼神,高漸心中泛起一股不可抵擋的酸楚。
她一定受了很多苦吧?這樣想着,高漸不禁又緊了緊懷抱,像是要將能夠給予夏婉的安全感盡數奉上。
被擁抱太久,夏婉輕皺着眉,臉上暈出薄怒,心道高漸的行爲舉止實在太輕佻了。
察覺到夏婉的掙扎,高漸鬆開對方,眼神卻不願離開一秒。
緊凝着夏婉,他溫柔一笑,宛似和煦日光,“好久不見,我好想你。”
拉開兩人的距離,夏婉暗自估摸起高漸的話,狐疑的打量着對方,她忸怩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我的朋友?我們認識很久了嗎?”
高漸莞爾一笑,目光深邃。
見對方神情古怪,夏婉無奈的說:“那個……既然你認識我,那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我的家人?”
笑容點滴消散,高漸的臉上恍如冬夜寒雪,他冷冷的目光看得夏婉背脊發涼,悄然後退。
複雜的心情猶如浪潮翻涌,高漸心情糾結的攥緊拳頭。
於情於理,找到夏婉這件事他都應該通知唐少楓,畢竟,對方是夏婉的丈夫。
可他的私心卻在暗處一遍遍的吶喊:唐少楓不配再擁有夏婉,對方一次次將夏婉弄丟,搞得夏婉遍體鱗傷!他怎麼能放心把夏婉交還給對方?
就這樣陷入了複雜的心理鬥爭中,高漸長久的沒有作聲。
瞅着高漸默不作聲,夏婉的眸子漸漸沉入暗淡。
失去希望,她猜測着或許高漸也不知道她的過去。
心頭一酸,高漸最不願看到夏婉傷心落寞的表情,他微微張口,剛想說些什麼,便被匆匆跑來的下屬給打斷,“報告!一區險情加急,請指示。”
聞言,饒是高漸有千言萬語想和夏婉說,也不得不先放下兒女私情。
深深凝了夏婉一眼,高漸不發一語的轉身離開。
目送對方匆匆遠走,夏婉呆愣在原地,心下涌起無邊的寂寥。
兩個小時後,搶險工作終於結束了,漁民們也被遷移到了安全地帶,等待着上級部門做接下來的安排。
夏婉亦在其中,安靜乖巧的擠在人堆裡,時不時幫助年邁的老人尋找坐的位置。
給大傢伙派發盒飯的時候,她一轉身,就見高漸眼神灼灼的朝她走來。
又期待又戒備的夏婉,木訥的杵在原地,臉上是無所適從的陌生感。
眉頭一擰,高漸的心澀澀疼痛。失憶後的夏婉,一顰一笑都使人心酸,他卻不能帶對方回“家”。
“你叫夏婉,我確實認識你。”直入主題的高漸,沒有一點鋪墊,他想讓夏婉知道,在這世上,夏婉不是煢煢孑立,對方有很多在乎她的人。
眼神竄躍如明豔的焰火,夏婉驚喜不已,“真的?”
見高漸微微頷首,夏婉眸光瀲灩,面上是無法掩蓋的雀躍。
“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走?”
直視着高漸誠摯的雙眼,夏婉絲毫沒有猶豫,小雞啄米般點着頭,“我願意!太謝謝你了!”
陪夏婉一起,嘴邊揚起燦爛無邪的笑,高漸的眸底,劃過一抹罕見的精明。
現在的夏婉失去了記憶,對於他和唐少楓來說,不過就是誰先找到夏婉,誰又先進駐對方的心的問題。
夏婉和唐少楓的過去已經不復存在了,所有發生過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既然老天垂愛,讓他和夏婉重逢,他就不能白費良機。
從現在開始,夏婉的未來由他規劃,由他相伴。
離別總是心酸,夏婉得跟着高漸走,就必須和張嬸等人告別。
“你回去看看,要是覺得不好,你就回來,咱們村永遠都是你的家。”
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夏婉重重點頭,快速轉身。
關於小漁村的一切美好,她都會精心珍藏,永不忘卻。
雖然心中不捨,但是她必須往前,那滿是空白的過去,還等着她去拼接,不然,她就永遠是殘缺不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