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萬人之上是孤獨,但嚴恪在回朝的這幾個月內早就切身感受到了孤獨的滋味。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幾乎不出門,他不知道自己出門還有什麼意思,但龍玄蔘顯然對這種情況很滿意。嚴恪是一匹千里良駒,但是他太過自我。
而龍玄蔘就是要折斷他的自我。
但龍玄蔘沒想到變故來的那麼快。一個月前嚴恪還在他的腳下稱臣。但一個月後,龍玄蔘被嚴恪踢到了腳下,嚴恪不再對他行跪禮。
百官視若無睹,禁衛軍統領在他的呼喚下並沒有走過來一步,龍玄蔘依舊站着,他冷冷看着這一切,如今的模樣他早該察覺到。但他卻一點警覺性都沒有。
“皇上,早朝時間到了。”嚴恪站在一旁,丰神如玉,芝蘭玉樹。
“嚴恪,你想要造反嗎?”龍玄蔘眸光冷冷的,他現在不敢動用皇家秘衛,那是他僅剩的一張底牌。金黃色的龍袍服帖的熨燙在他的身上,威武霸氣的金龍盤旋在他的身上,支撐着他僅存的霸氣。
“嚴恪不敢。”嚴恪微微垂着眼,桃花眼裡是見慣了的波瀾不驚,他的頭髮繞過脖子垂在胸前,閃爍着柔軟而又漂亮的光芒。
龍玄蔘看着百官,發現只是大部分人順從嚴恪,而另一小部分人則是對此處於驚愕狀態,比如沈夕和,比如蘇雲博。
“你都敢對朕不尊了,你還有什麼不敢的!”龍玄蔘緩緩捏緊拳頭,跳起的青筋意味着他的暴怒,他凌厲的眼神如同刀一般,恨不得將嚴恪剮了。
嚴恪的眼神終於動了,他極爲緩慢的擡起頭,高貴優雅到了極點,一雙眼睛如同在看一個死人,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是在長廊裡爲了天闌珊而壞掉的嗓子。
“皇上,不是嚴恪要做到這一步,是嚴恪離開過從來沒想過回朝。”
龍玄蔘一怔,隨即冷了表情,整個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寶刀一般鋒利。他站在嚴恪的旁邊,恨不得殺了他。
“嚴恪,你最好不要落在朕的手裡。”
蘇雲博終於反應過來,他欲上前一步,卻被沈夕和拉住。沈夕和已經看得太透。唯有多年相處過的君臣--蘇雲博還奢望着眼前的這一切還是夢。
“嚴恪不會落在皇上手裡。”嚴恪已經不再自稱臣。他的膽大妄爲囂張到了極點。他需要去拿到最高的權力,就會有人支持他。他需要有人支持,自然就要做出榜樣來。
那一天之後,嚴恪的地位終於沒有人能更改。他沒有稱王登基,但他的行爲已經和這個沒有了多大的分別。龍玄蔘妥協之下,小彩瑛終於出了龍潛宮,在哭鬧之下被送到了丞相府。
小彩瑛看着嚴恪,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嚴恪一直看着牀上的小彩瑛,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近乎貪婪。明明是他的孩子,卻叫着龍玄蔘爲父皇,稱宸妃爲母妃。
簡直是可笑至極。
小彩瑛再也見不到她口中的父皇,她開始記事,所以她每天都在哭鬧,她吵着要父皇母妃。她早就忘了,在她剛出生的時候,是誰爲她撐起了一片天空,又是誰不勞辛苦抱着她走
遍了大江南北。
她的記憶力停格在那座輝煌的宮殿上,黃金燦燦的,各種各樣的禮物,以及父皇寵溺的笑臉,和母妃每日的親暱。她不知道她的母親每日都在戰場上苟活着思念她,她不知道她的父親爲了她每日都要承受頭疼欲裂的痛楚。
在丞相府的兩個月,彩瑛也哭了兩個月。她甚至哭到發了高燒,嚴恪每日不眠不休的照顧她,但她叫嚴恪“壞人”。穀雨每次看得心疼。
好好的一家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嚴恪在如此龐大的勢力下,終於聯繫到了天闌珊。他在得知樓玉痕在她身邊幫助她時,不知是喜是悲。但他能做的也只是把京都的一切安排好,便帶着彩瑛和暗衛,以及從龍玄蔘那裡搶過來的兵符,去了黔城。
一路上,小彩瑛已經會說話,她抗拒着嚴恪的靠近。溼漉漉的大眼睛如同水洗過一般,裡面倒影出嚴恪不苟言笑的樣子。她要什麼嚴恪都會給,盡所有力量滿足她。但她還是不喜歡嚴恪。但嚴恪也沒有說什麼。
只是穀雨知道,嚴恪越來越沉默寡言了。
在見到天闌珊的那一刻,嚴恪的眼神終於有了鬆動,他的嘴脣幾乎是顫抖的,他的手指也在顫抖,他後來才知道,是他落淚了。天闌珊撲到他懷裡的那一刻,嚴恪抱住她,兩人相擁的那一刻,滿足,快樂,喜悅,所有的情緒都在他們的手心和眼底。天闌珊最後說要見彩瑛。
嚴恪看着彩瑛,眼神嚴厲,“她是你的母親。”
“我…”小小的嚴彩瑛咬着嘴脣,最後心一狠,說,“她不是我的母親。”
“啪”的一聲。
巴掌聲清脆的迴響在天闌珊的房間,嚴恪冷冷看着嚴彩瑛腫起的小臉,目光異常冷冽,天闌珊嚇壞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嚴恪,“你瘋了!”
“我從來沒有如此的清醒過。”嚴恪平靜的說,但他眼底是難以掩藏的悲哀,濃烈到幾乎窒息,天闌珊原本的質問一瞬間卡在了喉嚨。
“她可以不認我,但她不能不認你。是你九死一生把她帶到了人間。”嚴恪沒有後悔他打下去的那一巴掌,因爲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天闌珊眼底的受傷。
“她是我的女兒。”天闌珊搖了搖頭,退後了兩步,把嚴彩瑛緊緊抱在懷裡,“你不能打她。她也是你的女兒。”
嚴恪沉默,轉身離去,蒼青色的袍角在空氣中飛揚,掀起絕美的弧度。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了。因此他的背影帶着難以掩飾的落寞。
天闌珊沒有追出去。她不斷抱着哭泣的彩瑛哄着,但彩瑛拒絕着她的靠近,失手下打了天闌珊一巴掌,雖然不痛,但卻是起了紅紅的印子。
天闌珊抱着彩瑛終於大哭起來。
嚴恪在外聽着,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他痛苦的閉上眼,像是這樣,就能抹去所有的痛苦和不安,就能當做一切都不存在過。
穀雨跟在嚴恪身邊,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的主子,本來是天下最幸福的人,有着漂亮的妻子,有着乖巧的女兒。可如今,女兒不認父母,他也因此和天闌珊吵
了一架,夫妻離心。
黔城同時也傳開了丞相帶兵來相助的消息,一時間,希望如同春風一般吹過黔城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歡呼。
但何青雲此時卻很想罵娘。因爲嚴恪發現了他,第一時間抓住他和阿錦,然後派兵送信給了軒轅凌,要何青雲活着,可以。拿城池來換!
天闌珊知道這個消息同嚴恪大吵了一架,嚴恪沒有說話,只是派穀風牢牢看住天闌珊,不許她出房間半步,但他沒有封了她的武功,他必須讓她有自保的能力。否則黔城岌岌可危。
軒轅凌最後派出使者前來交涉,嚴恪直接砍殺。軒轅凌怒,最後答應以一座城池給嚴恪換來何青雲。因爲何太師再給他施壓,更因爲這一切都是他的好兄弟--何青雲。
但嚴恪不答應了。他要求軒轅凌用糧草交換何青雲。十萬糧草,對於地廣物博的東興國來說不算什麼,軒轅凌很快答應了。
在此期間,嚴恪知道天闌珊數次想要從監牢中劫出何青雲,但都被埋藏的暗衛攔了下來。天闌珊最後在交換糧草和何青雲的前一天找到嚴恪,質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何青雲在這裡很照顧她!
嚴恪冷冷的看了天闌珊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拉着她去大街上走了一圈,流民數不勝數,哀嚎遍野。有人看到嚴恪,認出來是丞相,當場大哭。
“相爺!救救我們!”
嚴恪的臉頰瘦了很多,但他儘量溫和的笑道,“明天糧草就來了。明天這裡所有的人都有飯吃了,不要擔心。”
所有人都在道謝,天闌珊站在嚴恪身邊,看着嚴恪的側臉,他瘦了很多,但他的目光依舊溫和,像是最溫暖的陽光,或許在那些人的眼裡,他是最溫暖的米飯的味道。天闌珊突然間就說不出話來。
“我們回去吧。”嚴恪帶着天闌珊回到了城主府。
而嚴恪還沒吃晚飯,天闌珊第一次看到了嚴恪的晚飯,一個冷硬的饅頭,兩夾青菜,一碗幾乎看不見米飯的粥。
“你回去休息吧,彩瑛應該也餓了。”嚴恪一手拿起一個饅頭,一邊走到一座巨大的地形圖邊察看着,他的衣袖滑落,露出他白皙而纖瘦的手臂,很瘦,幾乎能看到骨頭,他的膚色也不怎麼瑩潤了。
天闌珊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了,最後只能回房。
房間裡已經擺好了飯菜,雖然不精緻,但是至少也有一個葷菜和一碗米飯,而留給彩瑛的是一碗很濃稠很香的肉粥,天闌珊終於知道這幾天的伙食爲什麼變差了,因爲他把城主府的存糧給了外面的百姓。
天闌珊喂着小彩瑛喝粥,被小彩瑛打開,她的胃口在皇宮裡已經被山珍海味的大廚給養叼了。因此小彩瑛在打落那碗粥的時候,是癟着嘴說的“不好吃”。
在今天之前,小彩瑛打落的飯數不勝數,天闌珊也沒把它當回事。因爲只要和穀雨再說一聲,馬上又會出現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粥。但今天想起嚴恪那碗稀的幾乎看不見米飯的粥,以及乾硬的饅頭,還有嚴恪瘦弱的手臂,她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但穀雨已經聽到了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