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夏洛克。
但夏洛克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灰色的眼潭裡,如同漂浮着煙嵐,深深淺淺,模糊不清,使人摸不透他在想什麼。
……
面對如此別緻的一雙眼睛,路德維希只想說:
福爾摩斯先生你是爲何要乳齒逼我!還能不能做好室友!
“原因?原因……”
路德維希被四周期待的目光逼的沒辦法,她泄氣地嘆了一口氣,死馬當作活馬醫。
“如果我說錯了,你們就當我在活躍氣氛,爲你們枯燥的審訊增加一點小小的趣味好了……”
她頓了一秒,在這緩慢的一秒裡,她像抓鬮一樣從腦海裡抓了一個詞出來——
“伯明翰。”
“什麼伯明翰?請說清楚一點。”
中年警官神情微微不耐。
畢竟路德維希不是夏洛克,沒有藏着真相不說,隨心所欲耍大牌的資本。
路德維希垂下眼睛,心裡默默掀桌。
——艾瑪,你們一羣警官找不出答案,卻催促她一個未成年人幫你們找?
還這麼一副理所應當的口氣?——拜託,她沒有這個義務好嗎?
總算是明白一點福爾摩斯先生的心情了,她家偵探喵的修養真真是極好的。
……
心裡掀桌,但路德維希是不會表現在臉上的,她只是格外溫柔地說:
“抱歉,我不是專業人員,需要時間整理一下語言。”
另外一個年輕警官語氣輕慢地說:
“那您現在整理好了嗎?”
路德維希看着警員,表情更加溫柔了:
“埃德加警官嗎?如果我沒判斷失誤的話,您現在是——見習督察?”
埃德加警官放下手中的筆:
“沒錯,而且即將升爲督察,這點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有問題,我只是爲您的前途感到捉急罷了。”
路德維希憐憫地搖了搖頭:
“我見到你的第一眼,不是從你的制度和勳章裡判斷你的等級,而是從你的言談中肯定你是見習……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埃德加警官:“……我不太明白。”
“這麼明顯都不明白——你法律及格了嗎?邏輯及格了嗎?如果它們都及格了,你千萬別當真,因爲這十有□□是你的老師手抖了。”
路德維希溫柔地笑了:“埃德加警官,我勸你還是別當警察了,讓雷斯垂德探長輕鬆一點吧。”
埃德加警官被路德維希氣笑了:
“這可不是您說了算的……”
雷斯垂德看場面已經快無法控制,低低地呵斥了一聲:“埃德加!維希!這是審訊,夠了。”
埃德加警官立刻安靜下來:“抱歉,長官。”
他又朝着路德維希淡漠地點了一下頭:“雖然您的言論涉及毫無根據的人身攻擊,但是,迫於警察的身份,我只能說抱歉,女士。”
路德維希微微一笑:
“沒關係,我一向寬容大度,對於任何沒有自知之明的人,都報以發自內心的憐憫。”
埃德加警官:“……”
爲什麼感覺又來了一個夏洛克……
而且,爲什麼從剛纔到現在,一直感覺背上涼嗖嗖的……
他轉頭一看,坐在他側面的夏洛克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路德維希。
灰色的眼眸是沉靜的潭水,水面平靜無波,水底卻流轉着細小的暗流。
專注地,像要吞沒下她所有的舉動。
埃德加警官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怎麼形容呢?
難道說他終於發現,夏洛克把他向來只奉獻給屍體的專注眼光,奉獻給了一個有心跳的女人?
鑑於夏洛克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路德維希身上,埃德加警官覺得——
果然涼嗖嗖什麼的都是錯覺。
……
路德維希溫柔地發完飆,又對着雷斯垂德代理探長笑眯眯地說:
“看見年輕人氣盛不懂事,忍不住勸了兩句……探長你不會怪罪我吧?”
在場的警察此刻心裡只有一個想法——特麼和他們比起來,她纔是年輕人好嗎?
隨即感到汗顏——因爲他們的確是在向一個半大的孩子求助,還如此理所應當。
又或者,從頭到尾,路德維希都沒有表現出一點十七歲的樣子,以至於他們都忘記了,這只是一個未成年人。
竹村安娜:……這到底是不是在審訊我?
總覺得主角不太對……
“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
爲免雷斯垂德探長尷尬,路德維希乖乖地收了狐假虎威的氣焰。
“我也不知道我想的對不對……但是剛纔竹村安娜小姐說了一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仔細地回想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
“她剛纔說,‘至於老師爲什麼在伯明翰遇害,她什麼也不知道’——問題就在這裡。”
雷斯垂德的眼神變得嚴肅——他也發現癥結了。
竹村安娜先是睜大眼睛,隨後她身體晃了晃,瞪着路德維希,瓷器一般的美麗臉龐失去了光彩。
路德維希繼續說:
“這兩天,所有的嫌疑人都被控制了行動,沒有人有機會去查鋼琴是從哪裡運來的,蘇格蘭場的警察們至少有着職業道德,不會把案情進展告訴嫌疑人……”
在場的警察們默默掀桌:……什麼叫做至少有着職業道德啊!
路德維希看向竹村安娜,卻不是在對她說,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整理思緒:
“在這種情況下,竹村安娜小姐是爲何如此確定,佐久間相子是在伯明翰遇害的呢?”
路德維希沉思了兩秒,細長的食指抵着嘴脣思考:
“我能想到的解釋是——她在暗示這個案子與她無關,但是暗示過了頭,反而顯得她有隱情——至於爲什麼福爾摩斯先生會知道,我就不能回答了。”
雖然之前就對路德維希有所瞭解,但是她能如此敏銳地抓住重點,雷斯垂德像是重新認識了路德維希一遍。
只是,正當他想要開口稱讚一下夏洛克的小女友時,路德維希卻飛快地打斷他:
“等等,探長,您先不要說話,請再給我半分鐘,我還沒發表責任聲明。”
雷斯垂德和在場警官們,注意力又被她吸引了過去。
然後,就聽她理直氣壯地說:
“這些都是福爾摩斯先生逼我說的,如果造成任何誤導或損失,我不負任何法律責任——所有責任請全部找福爾摩斯先生。”
“……”
雷斯垂德默默收回了剛纔差點說出口的誇獎。
一直在一邊沒說話的夏洛克,看着路德維希一副“我都是被迫的你們誰都別來找我”的樣子,微微一笑:
“雖然只說對了四分之一,但鑑於我之前並沒指望你能說對——所以,我不完全不發自內心的說,你的推理能力在你搬進貝克街後,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想誇我的話,請不要用雙重否定句,謝謝。”
“雙重否定句可以提供語言緩衝效果,有利於保護你脆得像蘇打餅乾一樣的心靈。”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您還是讓我脆的像蘇打餅乾一樣的心靈直麪人生的風雨吧。”
……
他們之前還僅僅是咬耳朵,不會太過影響審訊秩序。
如今已經公然在審訊監控下調情了?
蘇格蘭場的警員們頓時覺得自己的存在感簡直低到了塵埃……
雷斯垂德果斷打斷他們毫無營養的對話:
“夏洛克,無關緊要的先放一放,你說路德維希只說對了四分之一,那麼,另外的三個理由是什麼?”
“其中一個,是佐久間相子和竹村安娜的手鍊。”
夏洛克的目光落在竹村安娜的手腕上。
那裡,一串祖母綠的寶石正鬆鬆地露在她白色的襯衫外,攏着她纖細的手腕,莫名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伶仃感。
夏洛克完全無視了她的“我見猶憐”。
“你和死者佐久間相子戴着一模一樣的祖母綠手鍊,因此她在假裝成你的時候沒有注意——但是她疏忽了一點。”
他拿起記錄本,翻到之前和路德維希討論過的那頁上。
“從你五年前的《卡門》劇照,到現在的照片,每一張你都帶着它,並非因爲它有獨特的意義,而是,你只有這一串上的了檯面的手鍊。”
夏洛克隨手把記錄本扔給雷斯垂德:
“你和佐久間相子都穿着三萬英鎊的外套,但貧富程度幾乎差了三個等級。你一直戴着它,從沒換過,所以磨損痕跡也會比佐久間相子手上那串多很多。”
竹村安娜咬着嘴脣:
“就憑這一點,就判斷我撒謊,真是太荒謬了——沒錯,我們的確不是一個貧富階層的人,這串珍貴的祖母綠寶石,是佐久間老師五年前送給我的。”
說到這裡,她表情變得猶豫,好像在掙扎要不要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我每天帶着這串手鍊,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而是老師的要求。”
她最終嘲諷地笑了一聲,冷漠地說:
“她自己那串也一直帶着,只是她在上臺之前會摘下來,而我懶得摘罷了——就憑這一點給我定罪,你算是什麼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