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外的衚衕裡,自發前來爲周憲章送行的老百姓,先是被這一場變故驚得目瞪口呆,接着,個個饒有趣味地看起了熱鬧,朝廷命官打羣架,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戲,人羣中笑語陣陣,原本悲哀的氣氛一掃而光,衚衕裡一派喜氣洋洋,如同上演了一臺大戲。
正打得不可開交,忽聽靈堂門口一聲嬌喝:“護國和碩格格到!都住手!”
衆人回頭一看,只見敏繡身着一身白衣白裙,邁動大步,氣沖沖走上了靈堂,她的身後,跟着皇帝賜封的玉瓊格格櫻桃,卻是黑衣黑裙。兩位格格光彩照人,衆人急忙停止了打鬥。
衆人停止打鬥,不僅僅是二位格格長得漂亮,主要還是因爲,打鬥的雙方,都不能不給這兩位格格面子。
敏繡是太后的侄女,皇帝的妹妹,櫻桃的格格名號是皇帝御賜的,在場的官員們豈敢在這二位面前胡來。而敏繡和櫻桃有恩於章軍,章軍弟兄們也不敢違逆她們的意思。
只有徐錫麟不知好歹,還在高呼口號:“打倒皇權,建立共和……哎呀……”
那哈五一個耳光扇在徐錫麟的臉上:“格格來了,你他媽的給老子住嘴!”
這一次,徐錫麟真的住嘴了。
這倒不是因爲那哈五的一個耳光,而是因爲,他看見了敏繡和櫻桃。
兩位格格都是容貌俊秀,這一身打扮,如同白娘子與小青一般,驚豔無比,晃得徐錫麟眼睛發花,目瞪口呆,呆呆地望着敏繡和櫻桃,成了個木頭人。
敏繡回到北京後,馬上就和袁克定定了婚。這場婚姻,她自己根本做不了主,就是她的父親也做不了主,能做主的,只有太后老佛爺!太后老佛爺說是徵求她的意見,說白了,就是通知她一聲而已。
敏繡與袁克定正式結婚的時間,則是定在來年正月。
從此,作爲待出閣的格格,敏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呆在醇王府中,成了個大家閨秀。現在,櫻桃也成了格格,她是個孤兒,也沒個家,就住在敏繡的府上,和敏繡姐妹相稱。
麻野義男跟着兩位格格來到北京,他本來是戰俘。按照清日兩國的停戰協議,大清國應該把麻野義男交還給日本政府。不過,麻野義男請求敏繡,把他留在中國,經過這場戰爭,他再也不想回日本了。
於是,敏繡聘請麻野義男爲醇王府西學顧問,在醇王府中教導天文、地理、化學、物理、軍事等等西學知識。
日本的近代化進程,比大清國晚,但比大清國迅速、徹底。早在三十年前,日本就派遣大批留學生前往西方各國學習,他們不僅帶回了西方的科學知識,也完成了日本的教育體系改革。包括麻野義男在內的日本新式軍人,大多經過了小學和中學乃至大學教育,接受了西方的數理化知識,而與此同時,絕大多數的中國年青人,讀的還是四書五經,對於數理化一竅不通。
敏繡聘請麻野義男爲西學顧問,與維新派的想法不謀而合——向戰勝自己的敵人學習!這是甲午戰爭給中國人上的第一課!
在戰爭之前,大清國的留學生,主要是派往歐美國家,而且,規模很小。
甲午戰爭之後,大清國敗給了日本,國內有識之士猛然意識到,與其捨近求遠向歐美學習,不如直接向日本學習。因爲日本有着與大清國相似的歷史文化背景,和大清國一樣遭受西洋列強的欺辱,日本撅起的經驗,應該比西洋各國的近代化經驗,更加適合中國的國情。
從1895年開始,大清國開始大規模向日本派遣留學生。僅僅1895年一年,派往日本的留學生人數,就超過以往大清國派出留學的人數總和。
總之,麻野義男留在了醇王府中,向敏繡、櫻桃等人悉心傳授所學知識,後來,敏繡又把麻野義男推薦給朝廷,在中國的第一所高等學府——京師大學堂任教。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卻說敏繡和櫻桃來到忠勇伯府,和這裡的官員們一樣,是來給周憲章送行的。
兩人來到衚衕口的時候,這裡已經是人山人海,來送行的百姓把衚衕堵得水泄不通。敏繡不好意思驚擾百姓,沒有公開格格身份,只得陪着小心,在人羣裡慢慢往裡面擠,擠着擠着,就覺得現場氣氛不對。
衚衕裡原本是一派肅穆莊嚴,可前面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笑語連天,那裡面好像不是靈堂,而是戲臺。
兩位格格心頭疑惑,急忙分開衆人,擠進了忠勇伯府,來到靈堂上,卻見靈堂上亂作一團,身着朝服的官員們與身着軍服的章軍軍官們打成一團,把個好好的靈堂攪得一團糟。
敏繡本來就是個火爆格格,見到這個場面,更是氣得劍眉倒豎。周憲章爲國盡忠,這些人卻在靈堂上大打出手,這對死者是大不敬,
靈堂上,不少官員鼻青臉腫,官服撕裂,實在是太不成體統!
趙巧兒見到敏繡,心頭稍安,慌忙走上前來,衝着敏繡下拜:“妾身見過兩位格格。”
敏繡拉住了趙巧兒的手:“你就別拜了,趕緊歇着。”
說完,走到那哈五面前,指着他身旁的徐錫麟,說道:“這是個瘋子,你拉着個瘋子幹什麼。趕緊把他趕出去,別耽誤了出殯!”
“不是,格格,他們要抓他。”那哈五慌忙說道。
“誰要抓他?”敏繡喝道:“誰吃飽了撐的要抓一個瘋子,只有瘋子才抓瘋子!”
那哈五還是不肯放手:“格格……”
櫻桃急忙給那哈五使眼色:“格格說他是瘋子,他就是瘋子!”
徐錫麟大急:“我不是瘋子……”
“瘋子當然不承認自己是瘋子!”敏繡喝道:“把他轟出去!”
羅鳴芳這纔會意,急忙一招手,章軍兄弟們一擁而上,把徐錫麟架了起來,往外就走。
那桐慌忙攔住去路:“且慢,此人出言不遜,明明就是個革命黨人!”
敏繡斥道:“那桐!這是周憲章的葬禮!周憲章爲國盡忠,到死都不得安寧!你還要在這裡胡攪蠻纏嗎!”
那桐急忙衝着翁同龢和李鴻章叫道:“甕大人,李大人,這人剛纔說的話,你們可都聽見了!”
翁同龢和李鴻章對視一眼,卻沒有說話。
這兩個老傢伙當了幾十年的官,兩人都知道,關鍵時刻,是不能輕易表態的。
“他說什麼了!”敏繡喝問。
“他說……”那桐話到嘴邊,卻不敢複述徐錫麟的話,在大清國,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要是說出了口,傳到太后和皇上的耳朵裡,就會走樣,明明是複述別人的話,可人家會說,那就是那桐親口說的。
“他說的話大逆不道!”那桐叫道。
“敢當着大清國這麼多朝廷命官的人說大逆不道的話,更加證明,此人就是個瘋子。試問,真正的革命黨人,會自動送上門來嗎!他們見到大清國的官員,躲都來不及!”敏繡喝道。
徐錫麟大爲不服:“革命黨人視死如歸!”
櫻桃在一旁笑道:“看看,這個當真是瘋了,到這個時候還不知死活。”
那桐還是不服,翁同龢這纔開口:“李中堂,周憲章的葬禮,本是隆重莊嚴之事,讓這個瘋子攪合得不成體統,下官以爲,還是趕緊言歸正傳,把葬禮辦了,要不然,皇上那裡,咱們不好交待。”
李鴻章點點頭:“甕大人說的是,趕緊把這個瘋子趕走!”
兩個老臣都看明白了,敏繡這是要放徐錫麟,兩人乾脆順水推舟。
這些日子,敏繡在家中,整日聽麻野義男講授西學,她對西方政治學尤其感興趣。通過麻野義男的講授,敏繡意識到,西方的火車、輪船、大炮、機械固然應該學習,但是,西方的先進技術,是建立在一套先進的政治體制上的,沒有政治體制做保障,技術進步根本就是無從談起。
不知不覺中,敏繡朦朦朧朧地感受到了西方的民主共和思想,當然,敏繡的思想並不成體系,她對民主共和思想,甚至有些害怕,因爲,這種思想與她所依附的皇權,是格格不入的。
今天,見到徐錫麟,敏繡明明知道他是個要推翻皇權的革命黨人,她原本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救徐錫麟。然而,當她看到章軍兄弟們拼死捍衛徐錫麟,敏繡的立場,就毫不猶豫地站在了章軍兄弟們一邊。
這些兄弟,是和她一起在戰場上拼殺過來的人!
周憲章死了,這些兄弟就是她的兄弟!
既然兩位朝廷重臣都認定徐錫麟是個瘋子,其他官員們自然也懶得追究,在大清國官場中,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得罪了兩位重臣,也不是什麼好事。
大家讓開了一條路。
那哈五、羅鳴芳、吳佩孚等人架起徐錫麟,出了府門,徐錫麟一路上還在大叫:“我不是瘋子,我是革命黨!我不是瘋子……”
衚衕裡,看熱鬧的老百姓更是笑得前仰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