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愛恨難訴
第一章 英雄末路
凌風抱着韓嵐喊道:“韓……韓叔,你爲何如此?”
韓嵐面部痛苦地抽攣着,他斷斷續續地道:“我上當了,害了你們……”
韓嵐的話凌風是明白的,但是他怎麼上的當卻是一個謎。現在正是揭開謎底的時候,然而他卻要死去。此時的凌風已經完全原諒了韓嵐。
幾個月的共同生活一幕幕地從他的面前閃過,他知道韓嵐那顆孤苦的心裡充滿了懺悔,他理解韓嵐的心,他對韓嵐已經沒有恨了,只有敬慕。這一刀好像插在他的心上,他感到難忍的疼痛。但他的頭腦是清醒的,他要爲韓嵐報仇。韓嵐的仇就是他的仇,他一定要弄清楚。
凌風怕韓嵐猝然死去,於是緊緊地抱住,急切地問道:“韓叔、韓叔,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韓嵐躺在凌風的懷裡,他感到兩隻鐵樣的膀臂緊束住他的腰,插在心上的刀子所引起的劇疼得到了一點減輕。他能夠感覺到雪在順着刀汩汩地流出,帶着他的苦、他的仇、他的悔與恨。原來被酸楚和怒火積壓得快要爆裂的胸膛隨着血的流出正在逐漸地空蕩。他從凌風的眼神和聲音裡知道已經原諒他了。他釋然了,他心安了,他覺得可以瞑目了。
在生與死的臨界線上,韓嵐毫不後悔採取了這樣的行動。他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贖回他的罪,他纔能有顏去見九泉下的鐵匠大哥。他的眼神已經恍惚了,隨着慘淡地一笑,就要閉上自己的眼睛。突然他覺得身體又恢復了一點清醒,耳邊又響起了凌風急切的呼聲。
他的神志又恢復了一點清醒,是的,我應該告訴他這是怎麼回事,不然這孩子會急死的。他艱難地張開口,然而卻說不出話來。他清楚地意識到生命在瞬息之間將不再是他的了。他拼命的鼓足勁,想再說幾句,結果引起了一陣絞痛,他無力堅持了,只是拼命地睜開來眼皮。眼前的一切都看不見了,白茫茫地一片,雲在飄忽,天在旋轉,伴隨着自己一生的榮辱酸甜都好似流雲般飛速地劃了過去,隱隱間他聽到了幾個聲音在呼喚着他,有他逝去的妻子的,也有鐵匠大哥的……
終於他昏死了過去。
凌風哭了,他拼命地喊叫着:“韓叔、韓叔。”
吳老大在一旁看得真切,他急得直跺腳,雙手抓住凌風的肩膀喊道:“別說了!你看這刀插偏了,趕快找大夫,還有救。”
凌風像從迷夢中醒來,他含淚定睛觀看:匕首插入韓嵐的左胸,只留下一個黑色的刀柄。凌風心痛地擡手欲拔,吳老大伸手止住了他,聲色俱厲地道:“不能拔,你不想讓他活了!快送‘養濟院’。”
凌風一怔,但繼而迷茫了,他疑惑地問道:“‘養濟院’是什麼地方?”
吳老大有點急, “真不知你一天想些什麼,這也不知道。”他嘟囔着,但卻依舊快速地回答着,“舊時官邸設有專門給人醫病的地方,漢朝時稱‘別坊’,隋朝時有‘病人坊’, 唐開元二十二年設有‘患人坊’後遍佈長安、洛陽。及至我大宋朝建立後,此類組織漸趨周密,人們稱官府成立的爲‘安濟坊’、私人辦的爲‘養濟院’,另外還有‘壽安院’、‘慈幼局’等。‘靖難之役’後金人南下,‘安濟坊’早已不復存在,所剩無幾的便只有這些‘養濟院’了。”
小六十分爲難地道:“送‘養濟院’?咱們沒有錢。”
吳老大憤怒了,他跳起來:“混蛋!”伸手飛快地從凌風的腰間拽去短刀,有力地重重比劃着,咬着牙大喊:“沒有錢,有刀!”
吳老大確實憤怒了,凌風和小六也很快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凌風從來也沒有幹過這樣的事,其實連想都沒想過。坦白的說,他不願意那樣做,但是爲了韓嵐的生命,也只有如此了,因爲出此再無第二條路。
凌風把韓嵐抱出葦叢。吳老大拖來了一輛破平車,讓韓嵐躺在上面,用一牀棉被將他蓋住。他讓小六跟在車旁照應着,拉着車子跑了起來。
凌風跑回城牆洞,脫去身上的衣服,換上韓嵐的長袍和那頂掛麪紗的深黑色圓帽,懷裡揣着個盒子,把手放在腰間緊攥着刀柄,急匆匆地追上了他們。
太陽已經沉下去了,暮色涌了上來。街道兩旁不論是居民還是店堂都緊緊地閉上了門,人們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誰也不知道今日過完了,明天是什麼樣子。路上空空的,一眼可以望到頭,一輪孤獨的殘月慢慢爬起無可奈何地吐着慘淡的光。
凌風他們終於跑到了一處叫“同濟藥鋪”的門口。這是一傢俬人藥鋪,就像趙記鐵鋪一樣沒掛招牌,只在一段白牆上寫着紅字:同濟藥鋪。
吳老大在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前放下平車,順手抹了一把汗,氣喘吁吁地道:“就是這裡,周家藥鋪。此處雖不比‘養濟院’等大藥鋪,但情況緊急不能再耽擱了。而且這裡的大夫是救治外傷的行家,聽說早年在皇宮呆過……”
凌風聽說進過皇宮,微微皺起眉頭。吳老大知道他不放心,趕緊道:“不打緊,那時還沒有‘靖難之役’呢,人皆言他心眼好,很正直。”
小六悄悄地掀開棉被,凌風看見韓嵐面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紙,毫無知覺地睡着就像死去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伸出手去還可以感到他輕微的呼吸。還能不能救活呢?不管怎樣也得在這裡治。
凌風果斷地揮揮手道:“好吧,快點打門。”
吳老大走到門邊,舉起手又放了下來,不放心地跑回凌風身邊,叮嚀着道:“記住,裝什麼像什麼,要沉住氣,兇狠點。”
“嗯!”凌風點頭答應着,吳老大這才放心地舉手打門。
大夫和夫人何秀雲,女兒周儀萍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飯。突然聽到“咚咚”的打門聲。何秀雲也聽見了,她問:“誰?”
周大夫放下碗筷道:“一定有急病人,老劉。”
僕人老劉走進來:“先生有何事?”
“開開門讓他們進來。”周大夫吩咐道。
僕人老劉答應着去開門。周大夫推開碗筷站起身來,隨手拿起掛在一旁的長衫。
夫人何秀雲心痛地道:“你還沒有吃晚飯呢。”
“回頭再吃吧。”周大夫一邊平靜地說着一邊拿起醫具朝外走去。何秀雲不滿地瞥了周大夫一眼,嗔怪地道:“有病也不撿個時候。”
正在吃飯的女兒小儀萍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她口中含着飯道:“娘!看您。”
何秀雲雖然口裡說着話,手卻沒有閒着,她麻利地把桌上的碗筷鬼龍在一起,吩咐女兒,“吃完飯收拾一下,我去看看。”
女兒調皮地一笑學着母親的腔調道:“您還沒有吃完飯”。
何秀雲笑着瞪了女兒一眼道:“鬼丫頭,不要耍貧,快點收拾,你也過來。”
身穿白衣衫的何秀雲走進廳室的時候,吳老大和小六剛剛把韓嵐擡進來,他們在何秀雲的引領下把韓嵐輕輕地放在一張小牀上。
何秀雲隨手掀開棉被,她“啊”地一聲驚呼,退開兩步。
周大夫急忙問道:“怎麼回事?”
何秀雲指着韓嵐,“你看!”
病榻上韓嵐臉色蠟黃,插在左胸的匕首赫然入目。周大夫從心裡倒抽了一口涼氣,他不是害怕而是心疼。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傷勢太重不知道是否還活着?像這樣斷了一條腿的殘疾人爲何會挨一刀呢?他們是幹什麼的?但是不管是什麼人都要盡力把他救活,這是醫者的職責。
周大夫一邊想着一邊把手伸到韓嵐的手腕上開始把脈。
吳老大看見周大夫爲皺眉頭,趕緊在一邊解釋着:“我們遇到了仇家,請大夫救救命。”
周大夫沒有理他,通過把脈可以感覺到心臟微弱的跳動,於是他收起手來:“趕快搶救,先交五兩銀子。”
“銀子!沒有!”凌風突然接過話頭,順手拽住了腰間的短刀。“啪”丟在桌子上,他看着周大夫慢吞吞地道:“要這個,拿去!”
周大夫沒有講話,何秀雲忍不住道:“你這是幹什麼?”
凌風用眼睛瞪着她,手慢慢地抓到了刀柄。周大夫連忙道:“婦人之見,快去準備。”
何秀雲朝吳老大擺擺手道:“擡起來。”邊走邊咕嚕着:“這麼大個子,有本事去找金人使去,跑這兒發什麼威。”
吳老大和小六擡着韓嵐朝後邊走去了。凌風站着。何秀雲的話像一併匕首刺在他的心上,他的心在疼、臉在發燒。他想跟到後邊去卻沒有那份勇氣,他不敢看何秀雲也不敢看周大夫,只是慢慢地轉過身去,呆呆地望着窗外。
周大夫吃驚地看着他,估摸不透他在想什麼。於是走到他的跟前道:“病人,我收下。這個也請你收下。這兒地方小,你們留下一個人照顧就行了,對不住。”說完轉身走去。
凌風沒有講話,他低着頭,聽到周大夫的腳步走到裡邊去了,才慢慢地將刀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