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姝的住所已經被改成一處專供園子裡的婆子丫頭守庚坐夜的地方。我經過那裡時,一眼望去都是喜氣洋洋,大家忙裡忙外,都是新面孔。
那個叫蘭姝的女子與她身邊大大小小的婢子就這樣被人遺忘,從園子裡消失得乾乾淨淨。
沈落兒臉色蒼白,見我進來還是坐了起來。
我徑直走到她牀邊坐下,替她蓋好被子,道:“妹妹可覺好些?”沈落兒怔了一下,慢慢點點頭。我道:“聽太醫說是因爲妹妹受了刺激動了胎氣,妹妹怎這樣不小心?”
沈落兒道:“不過是個意外,勞姐姐掛心。”我輕輕在被子上撫了撫她的肚子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沈落兒神色吃緊,想避開還是咬牙強忍住,額頭蒙了一層細細的汗。眼睛還是不露痕跡的打量我,她想讓我知道害她動胎氣的罪魁禍首是我。想提醒我,我們之間的不愉快。她想讓我快點爆發,快點露出狐狸尾巴,那樣受煎熬的就不是她一個人了。
我靜默了一會兒,才道:“我私心想自己爲王爺生第一個孩子,那該多好。王爺會多疼他一些。可是``````。”
沈落兒抓被子的手緊了緊。
我笑道:“可是妹妹的孩子和我的孩子又有什麼差別。王爺與妹妹這樣美麗的人兒生的孩子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樣子,一定可愛的不像話。
沈落兒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若是姐姐喜歡,等孩子出生,認姐姐當乾孃可好?姐姐一定和落兒一樣疼他。”
我笑道:“這樣就太好了,我自然也和妹妹一樣疼他。只是,只是我大概沒這個福氣。”
沈落兒輕“啊”一聲,急忙掩飾,有些恐慌的道:“有姐姐疼我的孩兒,纔是他莫大的福分。我,我一會兒就求王爺做主,把這件事定下來。”
果然應了那句老話,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別的都變的不再重要。沈落兒在全心全力保護她的孩子,向我發出濃濃的警告。從她的眼裡,我看見了“瘋狂”這兩個字。
我怎麼會傷害安龔的骨肉?我一定不會的。只不過暗暗希望那孩子是我的罷了,只是暗暗希望一下。
“不急,等妹妹養好身子在說不遲。”
“以前是落兒不好,落兒對不起姐姐,姐姐若與我冰釋前嫌,我,我``````”
“落兒。”我打斷她的話慢慢道,“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過了好一會兒,落兒“嗯”了一聲,道:“姐姐講吧!”
“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總是從很久很久以前講起,我笑自己的故事也落入俗套。“久的已經沒有年月,不知是什麼時候。有一個很幸福很細心的男人,他事業有成,做事兢兢業業,掌管着一方海運關口。他的妻子美麗賢惠,爲他生了兩個聰明可愛的女兒``````。
他很滿足,和別人開玩笑的時候說自己做夢都會笑出聲來。他時刻萬分小心,無微不至的關心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幸福的生活一直持續着,直到他在小女兒身上發現了一些問題。那個孩子不樂意親近別人,不喜歡將自己的東西獻出來與別人一起分享。有人主動接近,她會皺緊眉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流露的分明都是厭惡。
不僅如此,她還極富破壞力。每天早上她睜開眼睛乾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跑到花園裡把剛剛冒頭的花骨朵一個個都掐掉。她還會穿着鞋子滿屋跑,玩具丟得到處都是,做衛生的阿姨要不停跟在她後面的清理。刻意畫花姐姐的書本,每次和姐姐鬧彆扭,哭的都是姐姐。將漂亮毛衣變成一團亂糟糟的線,討厭比自己小的孩子``````。”
沈落兒漸漸聽住,這時忍不住插了一句,道:“竟有這樣淘氣的孩子!我肚子裡的孩子將來不要像她纔好!”
“妹妹是不是也覺得那小女孩太討人嫌,一點都不可愛?”
沈落兒怔了一下,道:“孩子必定是孩子,不對的地方多教她幾遍,總不見的她一直如此。”
我冷笑了一聲,接着道:“他覺得是自己疏遠了小姑娘,才讓她變的異常。於是他開始主動多關心她,多陪她。時間長了他發現一切都是徒然,不管用怎樣的方法,小女孩依舊我行我素。
別人都覺得他太過小心,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子而已。他也開始疑心自己,暗想小女孩雖然有些地方與別的孩子不一樣,但她還是很可愛的。她會一個人陪小烏龜說話,會和比自己還高的“小”狗狗搶着去拿報童丟在院子裡的報紙,會拿那喝過牛奶而留下來的“小鬍子”到處炫耀,會``````。而且,她還多災多難,不是常常生病就是在一些想不意外中受傷。她理應多得到一些關愛。
他一直這樣安慰自己,直到小女孩五歲那年的夏天。他抱着發高燒的小女孩與一家人前呼後擁終於在醫院掛了號開了藥。
打針的時候,小女孩死活不肯,一面哭鬧,一面哀求爸爸。‘我自個能好,爸爸不打針,不要打針``````。’
不過是一般小孩子得哭鬧,他幫着醫生按住哭啞了喉嚨的小女孩。
打好針,家人忙着抓藥買飯,只剩下他抱着小女孩坐在醫院的長廊裡。小女孩突然問他‘我已經說了自個好,爲什麼還要打針?’小女孩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兩粒亮晶晶的眼淚,黑漆漆的大眼睛委委屈屈的望着他,燒還未退臉紅紅的像個紅蘋果。
他又憐愛又好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不打針病怎麼能好``````。’一句話還未說完,小女孩突然伸出手向他臉上抓去。”
沈落兒“啊”一聲,驚道:“這孩子她``````!”
我繼續道:“小女孩在她父親臉上抓了五道血痕之後,又後悔又害怕卻討好的露出一臉甜甜的笑容。
他腦子轉不過來,臉上火辣辣的痛感提醒了眼前的現實。如同條件反射一樣將孩子扔到地上,小女孩號啕大哭起來,他愣愣的看着,彷彿那地上的孩子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沈落兒嘆了一聲,道:“這孩子,只怕是傷了她父親的心。”
“不久,小女孩就被送到她外公身邊去了。他只交待了一句話給來接孩子的人,‘不要對她太好!’。十年後,小女孩長大了,重新回到父母的身邊。她的父親依舊以就是用那句話告誡女孩的媽媽。”
沈落兒長長嘆了一口氣,“也許當時那孩子太小,還不懂事``````。”
“落兒。”我打斷她,伸出手撫住她蒼白的臉,柔聲道:“不要對我太好,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都不要表現得對我很好。因爲我會將真的當成假的,假的當成真的。不管真假,我一樣都會恩將仇報。”
沈落兒愣了兩秒鐘,擡手打落我的手。我和她怔怔相望,兩人眸子裡都盡是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