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慌慌張張跑進來,一邊喘氣一邊道:“姑娘,大事不好了。”我放下碗筷道:“怎麼了?慢慢說。”
同心道:“昨晚沈姑娘剛睡下就覺不適,鬧了一夜,今早竟然身上見了紅。王爺已經帶太醫匆匆趕了過去。”
我愣了一下,道:“收拾收拾,咱們去看看她。”同心忍了一會兒道:“沈姑娘昨晚沒吃別的,只吃了姑娘應王爺送去的靈龜湯,有人已經,已經``````。”
我笑道:“已經怎樣?”
同心看見我的笑容,人僵了僵,嘴動了一下卻說沒出話。最後一咬牙道:“姑娘還要問我。自然是在懷疑``````那湯。姑娘沒想過?沈姑娘的腹痛有可能會賴姑娘送的湯上去。”
我心裡冷笑道:“我害怕她不賴我呢!”
同心低聲道:“雖是名上是王爺送去的,也是姑娘起的頭,而且是端到我們這裡後才送去的。可能會人拿着這做文章!”
我點頭,道:“去看看再說吧。”
我站在樓閣下靜了一會兒,才從尋音閣後面的樓梯直接進到樓上內室中。
玉真見我進來,冷笑道:“落兒妹妹和玉姑娘都是國舅府過來的,你們的關係親厚不比別人。怎麼如今落兒妹妹抱癢,姑娘反站在門外不肯進來看她?”
我知她從窗子裡看見了我,便甜聲道:“姐姐一直在門裡坐着,可曾看見了?”玉真冷笑道:“太醫正在給沈姑娘診脈,等太醫出來我自然進去看她。”
我道:“那就是說姐姐也沒見着,既然都沒見着,屋裡等着與在外面也沒甚差別?姐姐說呢?”玉真冷笑道:“早聽說妹妹牙尖嘴利,還真有這麼一回事!”
我輕笑一聲,轉臉擱着簾子向外看去。
安龔面色凝重,坐在大廳裡,衣袖下緊緊握住的手卻透漏了他此時的情緒。沈落兒懷的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他怎會不緊張。
張公公匆匆進來,在外面道:“爺,沈姑娘晚上用的膳食都讓太醫一一鑑定了,都沒有問題!丫頭說沈姑娘這幾日心性兒差,夜裡也睡不好,可能是驚動了胎氣。”
安龔道:“太醫怎樣說?”張公公道:“太醫診完脈,說休息調養一番便無事了。”說完猶豫了一下,俯在安龔耳邊低語一陣。
安龔神色一緊,若有所思得向這邊看來。
玉真低聲笑道:“真是老天保佑,落兒妹妹無事!”
我回頭一笑,道:“沈姑娘無事,不過看張公公的樣子好像有別的事,方纔我來的時候,看見他帶着人好像進了姐姐的香閨。”
玉真笑道:“姑娘不要擔心,他只是去看看是不是也有人在昨晚姑娘送來的湯中做文章害我。”我急忙笑道:“誰有那麼大膽,竟然敢在王爺賜下的補品中作怪?”
玉真避而不答,冷笑道:“我就說妹妹玉指纖纖,哪裡會是會煲湯的人。昨個送湯的太監說是妹妹親自煲的,還真唬住了我!”
我見張公公領着一個穿着太醫官服的青須中年人走了過來,就不再搭話。室內的女眷準備迴避,安龔進來淡淡道:“都留下!”
那太醫頭也不敢擡,隨張公公走到玉真面前站住。
張公公道:“請姑娘安坐,容太醫請一回脈。”在場的人都很是不解,我也默默靜觀其變。
玉真微帶着疑惑慢慢伸出手,那太醫閉目診了一回,突然睜開眼睛對張公公點點頭。起身向安龔回道:“這位姑娘的脈象煩亂,與服了紅花粉後的狀態相吻合。”
玉真突然“啊”一聲哭了出來,撲到安龔身邊哭邊道:“是不是真兒也被人下了毒,馬上也要死了?”
我心裡冷笑:“好戲終於上演了!”
太醫道:“這種紅花粉源於西漠,牧民在大旱時節多用其限制牛羊數量。紅花粉對人也起作用,女子長期服用就會喪失生育能力。若是用量少的話,只會紊亂女子內息,減少受孕的機率,並不會有性命之憂!”
玉真哭道:“若再不能給王爺生下王子,真兒,真兒還不如死了好!”
安龔的臉陰沉下來,冷冷道:“誰做得好事,自己招出來的話,我便``````。”過了片刻才咬出兩個字,“輕罰!”蘭姝一聽急忙帶頭跪下,反映過來後,一屋子大小奴婢跪了一地,我也跟着跪到角落裡。
“可有人願意自己招出來,是誰在玉真的飯菜裡下毒?”無人回答。
安龔冷笑道:“昨兒晚上有誰與你一起用膳?”
玉真向地上杏蕊蘭姝看去。杏蕊立刻辯解道:“姐姐待我與親妹妹無異,我怎麼會害姐姐!”
杏蕊新進府,一切依附於玉真,而且一直受安龔額外恩寵,嫉妒也談不上。
玉真冷笑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不是你是誰!難不成還是蘭姝姐姐。論情分我與蘭姝姐姐相處的時日比你久,她還會害我?”蘭姝冷笑道:“妹妹先別急着冤枉杏蕊,也有可能是別的什麼人買通了低下的奴婢做的,也不一定。”
玉真道:“若是這樣就容易了,晚上我留兩位姑娘吃飯,原沒從大廚房要飯,只在院裡讓上次王爺送我的那個廚子做的飯菜。姐妹們在一起爲圖自在,也沒讓奴才在屋子裡伺候。哪個奴才上的哪每道菜一問就知。”
安龔冷笑一聲,道:“只可惜下了藥的這道菜偏偏不是我送你的那個廚子做的!”
張公公向外道:“茂兒進來!”昨晚送湯的太監爬進來跪下,安龔冷笑道:“說,你收了誰的好處去幹這喪良心的歹事?”
不等茂兒戰戰兢兢的回答,我笑道:“自然是玉兒!湯是玉兒處送出去的,還能有誰?王爺何不直接問是不是玉兒?”
張公公笑道:“這茂兒是老奴新提上來伺候的奴才,玉姑娘以前是沒見過,王爺怎會懷疑姑娘!而且這茂兒老奴也敢死保,他沒這膽子做這事!”
玉真道:“真兒與玉姑娘很少走動,見面也很是和氣,她如何會害我?定時杏蕊那賤丫頭下毒無疑!”
安龔冷笑道:“你既然如此疑她,以後就不必再叫她呆在你身邊。”玉真臉色變了變,道:“奴婢只是不敢讓人冤枉了玉兒姑娘。”
安龔冷笑一聲,向門外道:“帶進來!”
一個小丫頭捧着一個纏枝花瓶進來。
蘭姝神色大變,指着花瓶回頭向玉真道:“妹妹這是什麼意思?”安龔冷笑道:“你問她我還想問你呢!這花帶瓶子可是蘭姝送給你家姑娘的?”
小丫頭低聲道:“是蘭姑娘兩天前送來給我們姑娘的。因爲花開得好,又是蘭姑娘送的,所以一直都放在裡屋牀頭架子上無人動它。”
蘭姝道:“是奴婢前兩天送玉真的不假,可是``````。”
“可是這水裡還加了別的東西,是不是?”
太醫一旁道:“紅花粉融進水裡,發散到空氣裡被人吸入,危害也是一樣的。”
我向花瓶仔細看幾眼,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玉真指着蘭姝道:“沒想到你會害我!”蘭姝顫道:“奴婢冤枉。這不是奴婢做的``````杏蕊也是整天與玉真妹妹一處,難道只懷疑奴婢,她``````她若陷害奴婢``````。”
杏蕊急道:“你莫要冤枉人。我爲什麼害玉真姐姐?做這樣害天良的事與我有什麼好處?先不說那花是你送的,就說昨日,我也沒時機做那歹事。那小公公送來湯後,就你我倆人在場,不從有外人在跟前伺候。我原本就一直跟着姐姐,形影未離。就是酒水灑在姐姐身上,也是我跟進去伺候換的衣衫,那時可不就你一人在場。而且我和玉真姐姐都喝了那湯,只有你借腸胃不適一點不沾,這其中豈不有鬼?”
玉真皺眉一想,也微微點點頭。
蘭姝冷笑道:“血口噴人!昨晚我確實不適,太醫院李大夫可以作證。而且投毒不一定就是昨天晚上,殘湯放在那裡,時間還不多得很,夜裡有的是時間,今天早上也是時間。”
玉真冷笑道:“你是什麼意思?”
外面一陣腳步聲,張公公低聲說:“去搜兩位姑娘屋子的人回來了。”蘭姝一聽臉色突然大變。
安龔冷笑道:“搜出什麼來?”外面人道:“杏蕊姑娘屋子裡沒搜到什麼,從蘭姑娘的衣箱子裡找到了幾瓶不認得藥粉!”張公公急忙帶一旁的太醫走出去。
蘭姝面色慘白,鎮定道:“奴婢屋子裡一直鬧耗子,奴婢就叫人配了一些藥粉專爲撒在果蔬上藥耗子。”
玉真抹淚道:“王爺,真兒害怕!”安龔伸手將她拉到身邊,突然又向我看來,見我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放在玉真肩上的手,慢慢收回去,道:“這樣的藥也要你親自收着?還用放在衣箱裡?說!什麼奴才幫你配得藥?”
蘭姝顫聲道:“是``````,是低下奴才做的,奴婢根本不知道。奴婢也沒有在什麼地方下藥害人!奴婢冤枉!”
現在才聰明過來只怕已經晚了。
太醫在外面道:“這粉末好像是幾種常見花的花粉,不是紅花粉。不過,裡面含有毒蜘蛛編織愁的銀絲,劇毒無比!”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安龔冷笑道:“你想毒死誰?莫不是想要本王性命?”
蘭姝大驚,撲過去抱住安龔的腿,哭道:“奴婢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王爺不利。都是那羣奴才挑唆奴婢,說,說將與厭惡的人神似的花的粉採來,用毒蟲下蠱。會令那人漸漸容顏憔悴,形如枯鬼。王爺被那些狐狸精迷住,已經多日``````不招奴婢了,奴婢一時鬼迷心竅,就``````。”
巫術害人,又是一款罪名。
安龔臉色鐵青,一腳將她踢開,指着她冷笑道:“情如姐妹的人你也下毒想害她,不但如此,還想栽贓假貨給別人,自己又招認種蠱,愚昧歹毒你樣樣佔全!再留你何用!將這個賤人拉下去,連同她跟前那羣刁奴一起嚴加拷問!看她到底想害誰!”
蘭姝大聲哭喊道:“奴婢沒有下毒害玉真,王爺明察!是玉真那賤人冤枉奴婢的!王爺饒了奴婢!```````王爺``````。”
太監將蘭姝拖出去,哪裡還有半分恭敬的樣子。剛纔還是踩在衆人頭上的主子,這會兒只怕連條死狗都不如!外面也響起了鬼哭狼嚎聲。
我“呵”“呵”笑道:“爺快莫讓她們叫喊,落兒還病着,聽不得這些。”
玉真聽我這話,目光動了一下,又不動聲色的掩飾過去。
一句話提醒安龔,不等命人,張公公一擺手,太監捂住蘭姝的嘴不讓她叫出聲,外面的聲音也很快弱了下去。
我暗暗稱讚老太監的辦事效率,笑道:“爺,那下了蠱的小瓶子賞我吧。”
安龔道:“你要它做什麼?”
我笑道:“我要打開聞一聞是什麼花粉,看誰能和那些花對上號,她想詛咒誰?”
安龔道:“胡鬧,有毒的物品怎能還去碰觸!那些誣蠱蠢行又豈可當真!吩咐下去,今天的事不許向外透漏一個字!”
張公公急忙躬身應是。
安龔的目光冷冷轉了一圈,道:“以後你們之間互贈的物件,都要經驗官手裡過一遍,方可收下。請人吃飯,飯食依舊是各自的廚子做好各自愛吃的,湊到一處只圖熱鬧即可。各處的丫頭太監不可私託外面的小廝捎帶東西,有明知故犯的重重的罰。”
衆人低頭答應,玉真道:“是奴婢大意了!”
安龔嘆了一口氣,道:“落兒還未醒,即便沒事,現在也經不起人饒,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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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蕊玉真等人都低頭稱是。
安龔目光冷冷擡起,盯着我道:“你也不必留在這裡!”
他的目光像是能夠穿刺一切,能夠窺探到人心底深處的所有的陰暗所有的陰謀。他像是什麼都知道,卻選擇了冷眼旁觀,放縱溺斃的人繼續溺斃,讓沉陷的人永遠羈絆在黑暗裡。
我從鼻子裡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安龔冷聲道:“站住!”我站住回過頭等他訓斥。安龔靜了一會兒,道:“外頭冷,加件衣裳再出去,明兒再過來看落兒。”
丫頭急忙將爲安龔備的一件毛披風拿過來給我圍上。
院子裡沒人,我進了屋,看見同心愣愣的坐在牀邊,見我進來也不起身。我笑道:“你還說要我看看落兒去,你怎麼沒進去?她也算是你的半個主子。”
同心走過來,見我自己已將身上的外套除下來扔到一邊,只得又站住。“我就站在姑娘不遠處,姑娘沒看見我?也難怪,姑娘的心思可不都在別的地方!”
我冷冷道:“你以爲是我想害蘭姝?”同心垂目道:“姑娘害她做什麼?她又沒有身孕,有什麼值得可害的?只不巧她做了替死鬼而已。”
我笑道:“你說錯了一半,蘭姝不是替死鬼,是有人想害她。”同心道:“誰?誰想害她?”
我坐下笑着,“你看見那瓶裡插的花沒有?是兩天前蘭姝送的,已經有些落敗了。可是方纔我在那堆花中看見一枝極好的,應該是今天早上剛採的。那丫頭卻說一直無人動它。有人大意,對那隻花瓶做手腳的時候,不小心多插進去的。”
玉真怎麼會看不到那盛湯的盆蓋是爲安龔做飯的廚房專用,她自然猜出那湯不是我做得。即使我利用那小太監騙她,她也不會上當,更不可能在去進行別的小動作了。比如說打落兒腹中孩子的主意嫁禍給我。不過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她又怎會放過。
同心低頭一尋思,擡頭道:“姑娘既然已經看出來了,爲什麼不說出來?”
我冷笑道:“你不是讓我不要和玉真做對嗎?你那一番道理我記在心裡了,你自己怎麼卻忘了?可話說回來,我倒真想借此機會好好動動她,看看她的身份背景到底有多硬。可惜,蘭姝竟然這樣扶不上手,暗地裡用這樣蠢的招數又被人抓個正着。我可是一心一意想救的是她呢。”
同心道:“這``````。”
我沉思一會兒,冷笑道:“你說王爺會不會也看出這點子詭計?他選擇了犧牲沒什麼利用價值的蘭姝?”
同心道:“姑娘胡說,王爺不是那樣的人!既然是她要害蘭姝,姑娘昨天送湯,``````就是爲了助她?”
我嘲弄笑道:“真是傻子,問出這樣的話來!她素日與那蘭姝親如姐妹,我怎會知道她內心真正的想法。我送出去的是機會,是我自己的破綻,給那些眼睛裡都是嫉妒,就連笑都掩飾不了的人。我不求回報的成全她們,給她們機會害人害自己。”
湯裡面沒有毒,那紅花粉也不是毒。真正毒的是人心。
那玉真若是蠢笨一些,她就不止會在我給她送的湯中下毒,順便給借她地加熱的那份湯中也下上一份又有何難?而且我刻意讓太監告訴沈落兒是王爺賜的湯,她不會不喝。這樣的機會除了落兒肚子裡的眼中釘,還可以拉上我陪葬。只可惜,她生得太聰明,竟然沒有用這一箭雙鵰之計!
“那湯是王爺帶來的,張公公親手倒的。姑娘甚至沒掀開蓋子看過一眼。而且送湯還是張公公的人送去的,即使有人在那湯裡投毒害沈姑娘,也跟姑娘一點關係都沒有。姑娘就是送這個機會給人?不管蘭姝還是玉真杏蕊那個存着壞心思,姑娘這一箭雙鵰之計都不會落空,對不對?”
我笑道:“你終於想明白了,我早說過最毒的是人心,跟湯沒有關係,簡直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同心咬緊牙,臉色蒼白。“姑娘竟然會``````嫉妒落兒姑娘?十多年的情分,姑娘``````,姑娘竟然恨得下心!”
我一扭臉,盯着她冷冷道:“你錯了,那十幾年的情分已經被她埋進了土裡!我和她只有一個月的交往,數月的猜疑,還有很多陰謀和算計,只有這些!”
同心跌坐到地上,淚從眼裡滑了下來。“姑娘你這是怎麼了?進王府見了王爺大家都變了。姑娘也變了,變得讓人害怕!”
我頹然坐下,一手撫着自己的臉,疑惑道:“是啊,我這是怎麼了?”嫉妒的完全喪失了理智?
“傷害別人姑娘若覺得心安理得,害便害了。可是姑娘真能心安嗎?一定要和別人鬥到兩敗俱傷才能停手嗎?姑娘不是那樣的人,輸不起的`````` 一屋子大小奴婢還都仰仗着姑娘。”
“你也仰仗我?”我身子有些顫,輕輕的問。
“我也仰仗着姑娘!”同心幽幽的道。
我悽然一笑,眼裡翻出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