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三十 權柄護身符

朝廷恩准趙謙辭官的公文下來了,這完全出乎趙謙韓佐信的意料之外。趙謙將公文一連讀了三遍,坐在藤椅上,久久不能說話,強烈的失落感覺,讓他腦中一片空白。

韓佐信見趙謙臉色難看,說道:“大人乃朝廷棟樑之材,御賜同進士出身,功名尚在,還有機會復起,大人不必心憂。”

趙謙嘆了一聲氣:“聖心深如東海,凡夫俗子誰能悟透!”

兩人長吁短嘆一陣,趙謙觀察了一番韓佐信臉上的表情,心道不知他有何打算,是否有異心。便出口試探道:“悔當初沒有爲佐信謀個一官半職,現今不知佐信有何打算?”

韓佐信拱手道:“佐信識文斷字,再不濟做個教書先生,也能過下去,佐信等大人復起,再一起謀事。”

趙謙低聲道:“浙直兩省今年課稅多有羨餘,佐信那裡有兩本帳吧?”

韓佐信點點頭,也放低聲音道:“羨餘三百六十七萬餘兩,府庫帳目上是六十七萬餘兩。”

趙謙心裡一驚,他心裡對這個數目自然也大概有個數,不過以前沒想着要將之據爲己有,這時提及,他驚訝於到當官想貪污這般容易。

專制體系下的官僚,權力不是一般的大。

同時江南稅收的猛增,也讓人驚訝不已,趙謙上臺之後,並未作太大改革,就是以強制手段加強地主權貴的稅收,便猛增了幾百萬的收入,這種做法後遺症雖然很大,趙謙丟官,不能不說和這事沒有關係,但是數據證實了江南經濟的發達,因爲稅收增加是在經濟總量上實現的。

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沒點膽量絕不敢和既得利益集團對着幹。千古名相張居正,改革一條鞭法,其實改變的東西並不多,就是按照土地多少來收稅,地主土地多,自然就影響了地主的利益,就這麼簡單的改革,也是困難重重。所以,趙謙增加的那些稅收,談何容易,甚至於動用了正規軍威懾,最後還是豎立了無數敵人,最終變成現在這樣,一朝下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佐信可從賬上支取一筆銀子,購置一些土地,也不用爲生計操心。”

韓佐信推辭,道:“督察院的人,正盯着咱們,咱們還是暫時別動那些銀子爲上,免得露出馬腳。”

趙謙也不知他是客氣還是擔心貪墨事實暴露被誅連,不過錢誰不想要,便說道:“辭官的人,必須回祖籍,我不能再留在杭州,得回陝西老家去,妹妹趙婉就託付給佐信照顧了,佐信不爲自己,也會趙婉積攢點家底。”

韓佐信沉吟片刻,最後下定決心,拒絕了趙謙的好意,韓佐信覺得,趙謙還有前途,況且現在還要把妹妹交給自己,對自己還是信任的,不必爲了蠅頭小利,在上下之間造成隔閡。

“大人慾成大事,用銀子的地方多的是,佐信並非到了窮困的境地,何必再動用那筆銀子?”

趙謙聽罷也不再堅持,有多少錢,這幾個心腹都清楚,要真是上進無門,到時候分了便是。

在那一刻,趙謙甚至想移民歐洲了。中國人對現實絕望的時候,精英階層基本就是移民,試看三百多年後的中國,除了權柄在手和混吃等死的人,都削尖了腦袋往外跑。不過十七世紀的洲際旅行,風險很大,不能帶銀票,只能帶黃金白銀,風險更大,歐洲現在也不是那麼安穩的地方,趙謙想來只得作罷。

韓佐信想了想,又說道:“陝西一日不如一日,乃禍亂之地,大人……”

趙謙道:“祖制如此,還有什麼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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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家在江西,大人可以懷念夫人爲名,請旨去江西。”

趙謙一聽這主意不錯,江西總比陝西安全得多。像趙謙這樣,有錢有功名,自然是不想死的,所以接受了韓佐信的建議。

張岱和蘿蔔二人,有軍籍在身,趙謙便託付杭州知府史可法照應,孟凡趙謙得帶在身邊,不然人身安全無法保障。一應人等安排妥當,纔回到房裡。

時饒心梅端茶上來,趙謙想起她們姊妹還未有去處,倒有些犯難了。府中的奴婢奴僕,給些遣散費散了便是,王福很得趙謙的心意,帶上也無妨。只是饒心梅這樣的美貌奴婢,帶在身邊去懷念自己的夫人,怕遭人非議。

饒心梅見趙謙在看自己,忙低下頭,然後左顧而言他,說道:“先前東家去史大人府上的時候,小林叫奴婢給東家留話,江南士子聞東家辭官,爭相慶賀,杭州書院明日將在西湖湖畔舉辦獅子會,慶賀東家離職……”

趙謙聽罷大怒,罵罵咧咧道:“本官一日未交出浙直總督大印,一日便還是浙直總督,這些無知小兒,實在倉狂!”

饒心梅一邊整理趙謙翻亂的書架,一邊說道:“大人勤於政務,清廉爲民,何以士子如此痛恨大人?”

清廉?趙謙實不敢當,現在離職的當口,仍然有三百萬之巨的稅款沒有交公,因經管此事的全部是心腹,況且趙謙在這方便的手段,可比古代人高明多了,要查他很不容易。

比如王莊沒收的財產,一家就達六十萬之巨,趙謙只將現銀倉糧土地等變賣充公記賬,還有一些字畫玉器等貴重奢侈品,大部分被巧妙地隱藏私吞。

三百萬,折算米價,相當於現在二十多億人民幣,雖然比起現代的鉅貪還有一定差距,但是在明朝也是觸目驚心的數目。

趙謙無恥地說道:“我在江南實行強硬的課稅政策,自然得罪了許多世家大族,偏偏這些大族在士林最具影響,他們不恨我,就奇怪了。江南課稅,年年不滿定額,朝廷用度緊張,爲臣的如何不憂心?去歲今年兩年,浙直兩省賦稅不僅完成了朝廷定額,府庫尚有六十多萬兩盈餘,士林恨我,是公心不存。”

饒心梅完全被趙謙大公無私敢作敢爲的精神所震撼,敬佩之心,躍然臉上。趙謙看在眼裡,心道還是年輕人容易被矇騙,所以統治者一向注意加強青少年的政治教育,連理科研究生也要考老馬主義思想。

“明日我要早起,叫張岱韓佐信等人準備一下,這些無法無天的士子,不給點教訓,不長記性。”

公衆場合非法集會,花點心思文字,就可以和謀逆扯上關係。

饒心梅下去傳了話,一會兒回來說:“韓先生說這樣做不妥。”

“如何不妥?不就是抓幾個百姓麼?”趙謙坐到椅子上,想了一會,就說道,“叫韓佐信過來詳細言談。”

對於韓佐信的意見,趙謙還是相當看重的。就像上次,趙謙想用苦肉計,韓佐信就說風險太大。不料皇上還真準了趙謙的辭呈,趙謙這次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不一會,韓佐信入,語氣很重地說道:“大人此時切不可亂了陣腳,如果鎮壓士子,後果不堪想象。士子慶賀,不過是出出氣罷了,讓他們去便是。如果大人調兵鎮壓,亂局之下,難免有流血發生,更加大了此間矛盾。大人除去權柄,朝中元輔也不相庇護,此時仇恨加劇,大人危也。”

趙謙聽罷心裡一冷,韓佐信說的不無道理。沒了權柄,還真不習慣,失去的時候,才更加覺得它的好啊。

韓佐信又低聲道:“士子爭相慶賀,傳到皇上的耳朵裡,指不定還是好事。”

趙謙聽罷低頭沉吟許久,這人的心思,特別是皇上的心思,真的是最難捉摸。如果趙謙離職時,很多鄉親痛哭流涕大呼青天,反而會讓皇上覺得,好像是皇上自己的不是了,因爲只有昏庸的皇帝才罷免好官。

趙謙離職,士子爭相慶賀,皇帝心裡反而會很舒暢,不會認爲趙謙有收買人心意圖不軌之嫌。

做臣子的,讓皇帝不高興,絕對是個錯誤。

“佐信所言極是。”

“大人請寬心,以佐信之見,大人復起,不過今年。”

“何以見得?”

“初時,洪承疇到江南總理軍務,想方設法脫身,非全是干係黨派之故,也有對戰局沒有把握的原因。畢自嚴到福建,進剿鄭芝龍,意圖逼和,佐信以爲,欲成不易。江南私兵甚多,且各地守備只圖自保,黨派林立,調度困難,佐信估計,畢自嚴很快就會陷入僵局。屆時皇上想到的,恐怕還是大人。”

不能不說,韓佐信在鼓動趙謙的情緒上,還是很拿手,前提便是趙謙很信任韓佐信的見識。

這時饒心梅在門外說道:“東家,孟將軍求見。”

趙謙便說:“正好,韓佐信也在,叫他進來吧。”

孟凡入,拱手道:“大人,卑職得線報,有人慾買刺客趁大人卸任之時,意圖對大人不利。請大人示下,該如何處置?”

趙謙一聽頭大,問道:“是什麼人,查清楚了麼?”

孟凡道:“只認定了一人,乃江南士子,另有幾人,未能確認。”

趙謙心道,老子就這麼遭人恨麼?怎麼這麼多人慾置之死地而後快?趙謙心裡泛出一絲涼意,回想袁崇煥,也是得罪了太多的人,才慘遭不幸,自己難道要重蹈覆轍?

趙謙又問:“刺客是什麼人,查清楚了?”

孟凡道:“查清楚了,是一個以殺人酬金爲生的幫派,名爲黑龍會,行蹤詭異,很難追捕。”

韓佐信聽罷很是緊張,他在政治謀略上很有造詣,但是在這樣的事情上,也是束手無策。

而且,這次危險,是專業刺客參與的,恐怕比上次在大街上那次要嚴重一些。

孟凡道:“卑職以爲,青幫鹽幫的人,善於行走江湖,說不準還能幫上忙。”

趙謙想了想,現在虎落平原,這兩個自己本來控制住的黑幫,真能靠得住?相作比較,趙謙首先想到的不是合作關係的青幫,反而是掌握了把柄的鹽幫。

五年時間,足夠改變一個人的價值觀,趙謙不再是初到明朝時的純情少年,現實、慾望、壓力、危機讓他認識到,只有心狠手辣裝逼無恥的人,纔能有所成就。

古人所謂肉食者,就是吃別人的肉自肥。

“還是找陳近南幫忙,比較穩妥。”

不料孟凡提醒道:“卑職以爲,這個時候,將陳近南那篇‘供詞’送還給鹽幫,大人更安全些。”

孟凡從平日韓佐信與趙謙的談話中瞭解,趙謙還有復起的希望,這纔不離不棄,繼續負責趙謙的安全工作。等趙謙交出總督大權,趙謙的安全,就只有孟凡等數人而已,孟凡可不想被太多人惦記着。

趙謙聽罷孟凡的話,心裡又是一涼,虎落平原被犬欺,一朝不在其位,鹽幫確實有落井下石,意圖擺脫控制的可能。

趙謙默然許久,才說道:“叫王福取東西吧,這事你去辦。”

“卑職明白。”

“拿我的印信……”趙謙猶豫了一下,說道,“還是拿我的親筆書信去找青幫的人,嘗試一下。”

因趙謙等人在密談,奴婢等不相干的人是不敢擅自進來的。趙謙走到桌子旁邊準備寫信,卻發現還需要磨墨。

韓佐信反應極快,忙走過來爲趙謙磨墨。趙謙心下有些感動,在四面楚歌之時,身邊還有可用之人。

要是趙謙真的到了絕境,毫無希望的時候,韓佐信等人還要相隨左右嗎?趙謙不敢想象。

青幫總舵主九妹收到趙謙的書信時,召集幫內各首領護法商議。所謂商議不過是走走形式,一切都是九妹說了算,一年多以來,下面的人已經完全被九妹掌控,恢復了老幫主時的絕對專制。

九妹還有多少有些見識,從書信上的信息判斷,趙謙的權位,還有反覆,因爲她知道,身居高位大凡完全失敗的人,都會被斬草除根,至少黑幫社會裡,是這樣。所以九妹答應了趙謙的要求,由趙謙出錢,高價收買黑龍會的人反水,反過去殺買兇的主。

一幫爲了錢,視人命如草芥的人,還有什麼原則和信譽麼?某些書裡,殺手比常人還有情有義,基本是扯淡。所謂的原則,只是錢的數量不夠胃口罷了。

就如一個歐洲有錢人做的實驗。一個老客戶在他的公司進貨,先是允許一百美元的賒賬,客戶從來都講信譽,按期結清貨款。然後逐漸放寬賒賬的數目,等待漲到十萬美元的時候,那個客戶賣完貨物,消失了,信譽成了投資,終於獲得回報。

趙謙在膽顫心驚中收拾着行囊,終於體會到了,在江南一系列放開手腳的做法,是要付出代價的。以前沒事,是因爲權柄是最好的護身符。

段二十 習慣成自然段十六 八月桂花香段二一 斷橋唱反詩段七 近鄉情更怯段六二 螺州城大捷段二三 投石欲問路段五二 欲燒紫禁城段十一 市舶提舉司段六 晴兒姐瘋了段五九 圍困的螺州段十六 倒掛倚絕壁段十七 梨子糖水湯段三 衆生太美麗段五三 奉天命以治段五一 記我一輩子段一 樹上的人頭段二四 三個臭皮匠段八 人間真情在段十 毛文龍之死段十四 一發動全身段十五 它去何處了段十一 市舶提舉司段十八 大戰即將決段三七 斬首之完勝段四五 張岱催軍餉段二 嬌憐難將息段三九 暗流在涌動段二十 社會的細胞段十六 春色倍傷情段八 曰中興大明段十七 梨子糖水湯段六 草市伏擊戰段一 是杯酒漸濃段六一 清明君歸來段一 蘿蔔的日子段四二 帥府議密計段九 棉布裹筷子段三四 廢礦洞突變段六 朝中雨紛紛段三 計劃與變化段二一 兵者大凶也段六 忠大明之事段二一 左右也爲難段二三 鄭芝龍兵變段六三 黃陵伏擊戰段九 棉布裹筷子段十四 識長平公主段三七 斬首之完勝段二十 習慣成自然段七 近鄉情更怯段三四 廢礦洞突變段十七 王謝堂前燕段三八 謀劃紅白禮段九 夏來天逾暖段四六 虛情又假意段二五 腦袋大就傻段二三 西北朝邑城段四九 懲奸除惡霸段五二 誘勸田鍾靈段九 夏來天逾暖段二一 都是讀書人段二五 沙場本善變段三 衆生太美麗段三六 佈局布寂寞段一 洪承疇休妻段十五 羊自入虎口段二九 血染天地間段二一 左右也爲難段三五 落花與流水段三五 小橋換大橋段四 槍打出頭鳥段二四 狂熱的民族段九 棉布裹筷子段十九 出仕爲身謀段三三 迎戰多爾袞段二二 禍非一日寒段十七 梨子糖水湯段三五 佳人送懷抱段十五 痛也是享樂段三四 那輕的憂傷段七二 相聚述衷情段四六 虛情又假意段五七 共生系生物段四三 同知府碧月段十九 薛國觀生死段十 人不如故人段四九 懲奸除惡霸段四八 杏花村酒樓段十 受制於商賈段二一 斷橋唱反詩段五四 三宮六院春段三五 一曲催人愁段三一 法蘭西香水段四 槍打出頭鳥段四 死豬不怕燙段二一 紫禁城迷霧段三七 沒有最無恥段二十 都來分杯羹段二一 兵者大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