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拓做了一個很長很真實的夢,他夢見了一條小河,清澈見底的水流淌着,綠茵環繞,戈淵光着腳丫子坐在河邊上,和水裡的魚兒嬉戲,手中一把銀梳子,梳理着自己長長的頭髮,然後回頭看着他,淡淡地笑着。
軒轅拓覺得這個夢太真實了,他甚至能聽到河水“汀泠”的聲音,還有聞到花香,戈淵墨黑色的長髮彷彿也是觸手可及,這樣美好的場景讓他也有些醉了,竟是暫忘了這是夢境。
可是美好的夢境並沒有持續多久,忽然之間狂風呼嘯,滾滾黃煙瀰漫,龍捲風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殘暴地吞噬着一切,恐怖而猙獰。戈淵就坐在龍捲風的面前,她彷彿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依舊和水裡的魚嬉戲,還擡頭對着他笑。
阿淵快跑!快跑!軒轅拓想大聲地喊叫,乾澀的喉嚨卻發不出一絲聲響,他衝過去想把戈淵拉過來,可是怎麼也跑不過去,他和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彷彿隔着千山萬水,再也觸及不到。
她還在對着他笑,長長的頭髮隨風飄蕩着,然後被龍捲風吞沒,全身都被撕碎了,血肉飛濺,她的臉就落在他的腳下,血肉模糊一片,還在對着他笑……
“啊!”軒轅拓從夢中驚醒了過來,滿頭大汗,眼睛裡全是血絲,他瘋了一樣大喊着:“宋華!宋華!”
帳篷外有人急匆匆進來了,一身藍色的衣袍,面貌普通,臉上掛着明顯的關心,迅速坐在軒轅拓的旁邊,伸手拍着他的後背,安撫着:“太子又做噩夢了?吃了藥就沒事了……”
軒轅拓慌忙地點頭,就像癮君子毒癮犯了一樣,渾身都在顫抖,“把藥給我!快!”
宋華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精緻的小瓷瓶,倒了兩顆藥出來,“既然藥效越來越不明顯了,太子今天就吃兩顆吧,吃了就能睡一個好覺。”
“好好……”他迫不及待抓過手心裡的藥,就狼吞虎嚥一般吃了起來。
“住手!”左太傅忽然鑽了進來,快步走到軒轅拓面前,用力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可是手裡早就沒了藥,於是痛心疾首地說:“太子你糊塗啊!”
左太傅身後還跟着太醫,他目光犀利地看着宋華,強硬地說:“把你手裡的藥瓶給我看看!”
十幾個士兵也鑽了進來,拔刀挾制住宋華,宋華自知事情已經敗露,沒有反抗。太醫從他懷裡拿出了藥瓶子,仔細嚐了嚐,驚呼:“是迷幻草!太子服食有多長時間了?”
宋華不吭聲,太傅氣急敗壞,大手一揮:“抓起來!嚴刑逼供!”
“太傅!”軒轅拓抓住了他的衣袖,冷靜了許多,他擡起充血的眼睛帶着請求道:“我沒有它根本沒辦法睡覺,整夜整夜做惡夢,太傅就讓我服吧!”
“太子殿下!您正是因爲服食了此藥,纔會導致神經衰弱,噩夢連連,倘若現在再不斷了,極有可能上癮!服食太多,還會要了您的性命啊!”太醫老淚縱橫,跪在地上,“懇請太子不要再服了
。”
軒轅拓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渾身顫抖,身體裡就像是有某根筋在抽動着,一腳踹在了太醫身上,“庸醫!滾出去!本宮要做什麼用不着你們來管!”
“太子!”
軒轅拓憤怒吼道:“滾!都給本宮滾!”
“太子!”左太傅痛心疾首地拉住他,滿眼心痛,“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都瘦成什麼樣了?我如何像皇上交待?你讓皇后娘娘看到了該有多痛心啊!”
“哈哈哈……”軒轅拓瘋了一樣的狂笑,甩開他的手,指着他,“你別拿母后說事,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和母后的那點事,別以爲我不知道!”
“住口!”左太傅怒吼,“你!你簡直是……”
“都出去!都滾!”軒轅拓抽出佩劍,瘋了一樣亂砍,也沒有誰敢上去攔他。
侍衛護着左太傅和太醫出去了,氣氛凝重了起來,整個帳篷裡只有太子一個人,他手裡拿着劍,肆意砍着屋子裡的東西,毀壞着一切,瘋子一樣嘶吼着,尖銳的聲音讓外邊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難過。
左然深深地嘆氣,眉目間盡是痛心,“這可如何是好?如何向皇上和皇后交待?”
太醫拱手道:“等藥效過了,太子自然會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阻止太子服藥,喝藥調理一下身子骨,等過個四五月毒性徹底根除,就不會再有任何問題了。”
左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但是也無計可施,只能點點頭,“調理的事情,就交給你來辦。”
“是,太傅。”太醫領命。
等太子平復了下來,左然再次進了帳篷,看到他蜷縮在角落裡,心裡忽然一痛。他大步走過去,蹲在他的面前,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任何的話。
“太傅?”軒轅拓微微睜開眼睛,額頭上全是汗水,他的精神敏感得像一隻小動物,再也經不住一絲驚嚇。
“太子……”左然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失望得搖了搖頭。
“拓兒是不是讓太傅失望了?”軒轅拓輕微喘息着,聲音裡帶着一些受傷,眼睛也是通紅的,“我、我其實也不想這樣,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太傅不是失望,太傅是覺得心痛。”他的手放在了他的頭上,輕輕撫摸了幾下,“看到這麼優秀的拓兒,因爲一個女人把自己毀成這樣,太傅心裡就像是刀絞一樣疼。”
“太傅,我真的不能沒有她,我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她死的模樣,你不知道她的眼神、她的眼神簡直要讓我瘋了……”軒轅拓控制不住地激動了起來,手腳都在發顫,“是我逼她的,我讓她不準丟下我,可是我也不要她死!不要她死!”
“太子,你冷靜一點!”左然按住他的肩膀,“冷靜一點,我們一起救她!”
“救她……”軒轅拓眼眶有些溼潤,“可是外邊都在傳言,說父皇要趁着這次機會要
她的命……”
“太子難道還不相信我嗎?我一定會保住她的性命。”太傅安撫着他,“我想明白了,救她也就是救你,看看你現在半死不活的樣子,讓太傅多痛心?”
“太傅。”軒轅拓聲音有些哽咽,他靠着牆角輕輕顫抖着。
“等明日皇上的銀兩一到,我們就去把戈淵救回來。”太傅拍拍他的後背,企圖平息他的顫抖。
軒轅拓緊緊抱住他,嘴裡一直說着:“好、好……”
“你必須答應我,配合太醫的調理,那藥不能再吃了,如果實在不能入睡,就讓太醫開一些安神的藥,或是起來陪我喝一杯,聊聊時局。總之那藥不能再吃了。”
軒轅拓用力點頭,“都聽太傅的。”
左然的心終於放下了,想着不至於無臉面見皇后,擔憂也相應減小了。只要太子堅持不服藥,就能徹底根除這次的問題,可是爲什麼還是心有不安呢?
“太傅!”軒轅拓忽然出聲,站了起來,憔悴的臉上閃爍着焦慮,“今晚能陪我喝一杯嗎?”
左然點點頭。
明天就能見到戈淵了,這些日子引起的焦躁不安終於減輕,但是隨之而來的又是控制不住的緊張,害怕有不可預知的事情會發生,越想自己便越焦躁,怎麼也冷靜不下來。軒轅拓抱住自己的雙臂,死死盯着某一個地方,身體裡像是有一團火要炸開了。
左然端來了酒,整整三罈子,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子上,他翻過來兩個大碗,撕開封印,全部滿上。他的臉上掛着笑眯眯的神情,眼角有許多皺紋,“以前陪你喝酒,總是用的小杯子,喝得是宮廷御酒,永遠都不能盡興。”
軒轅拓端起其中一碗,和太傅碰了一下碗,同時一乾而盡。冰冷的酒滑過喉嚨,進入腹中,沒多久就開始火辣辣地燃燒了起來,讓軒轅拓感覺自己終於還活着。
“啊,爽。”左然放下空碗,再次滿上,“和先皇認識的時候,也是因爲喝酒,我和他大醉了三天三夜,讓他對我這個狀元郎徹底改觀,然後順理成章地往來了起來,成爲了他的心腹,再然後就當了當今皇上的太傅。”
“我比皇上大不了幾歲,那時候年輕氣盛,又侍寵而嬌,和皇上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拌嘴也拌出了真感情,關係慢慢地也好得很,可是錯就錯在關係太好了。”左然靠着牀邊,目光中有些黯然,抱起酒罈子狂喝了幾口。
軒轅拓冷靜地聽着,聽他說完之後,輕聲說了一句:“那時候母后是第一美人,你和她是在花燈節上相識的,互相愛慕,私定終身,可是後來父皇對母后一見鍾情,你爲了兄弟之情,忍痛割愛,可是後來……發現父皇並不是很愛母后,母后表面上風光旖旎,實際上卻是獨守空閨,你一直覺得對不起她,便加倍地對我好。”
亂七八糟的屋子裡,滿地都是碎片,可是比這屋子更雜亂的,是人的心。左然微微嘆息了一聲,抱住酒罈子狂喝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