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到那個缺口前面時,大地已經暗黑下來。黑心窯裡依然如同大白天般熱火朝天。窯洞前面那幾盞燈光特別耀眼,有的農民工在把紅磚拉出去,有的把紅磚裝到拖拉機上。打磚機還在隆隆地叫着,聲音打破了寂廖的夜空,蓋過了山上那些夜鳥和蟲子的嘶叫聲。
缺口有兩米來寬,破爛得好像是被大錘敲出來那樣。缺口上撒滿了煤渣和黑泥,有一條硬梆梆的車轍從窯洞前面一路伸來,一直但到到缺口前邊的排水溝裡。我們從山崗上下來時,我的衣服被藤蔓割破了,臉頰也被割出血污來。尤其令我氣惱的是,那條排水溝居然也有兩三米寬,比我站在屋頂上望下去還要深。溝底下的污水又急竣又發臭,溝壁也徒峭得叫我覺得膽寒。從缺口上倒下去的煤渣和垃圾被溝水沖走了,通通衝到遠方的稻田去了。我望着這條陰森森的排水溝,半天都不敢爬下去,我根本無法爬下去。小牛說,有兩個農民工曾經從這個缺口逃跑過,結果跌到這條排水溝裡連屍體都找不着,我聽了更加感到既焦急又不安起來。
但是,黃龍在我們身邊站了一分鐘後說,我是萬能神,我會飛天遁地,騰雲駕霧,這條排水溝算得了什麼。說罷,他後退兩步,紮起馬步,就要跳躍過去,我和小牛急忙拖住他。小牛接着說,有兩根樹幹藏在我們身後那堆蕁麻草裡,他從前曾經把那兩根樹幹當作過橋樑過去。我們花了半天才將那兩根三米長的樹幹架到排水溝上,後來,小牛和黃龍捉住了樹幹,我纔敢爬過去。
老黃牛在窯洞前面那塊空地卸着磚。我們正沿着一排磚坯過去,一個農民工光着身子,他大喊大叫從窯洞跑出來,把我們嚇了一跳。轉眼間,我們又見到黑烏鴉攥着一條皮鞭從窯洞衝出。農民工跑到進煙囟後面的工棚裡,黑烏鴉跟着追了進去。工棚裡傳來了皮鞭落到那個農民工身上的啪啪聲,和那個農民工爹哭娘叫的慘叫聲。
因爲還有兩個農民工在老黃牛身邊,一個在把煤灰鏟到木板車上,一個也在卸着磚坯,所以,我們只好在空地前面那排紅磚埋伏下來。我們不能驚動其他人,我對小牛和黃龍說。當時,我還偷偷辦公室望了一會。辦公室裡黑燈瞎火,只有一條大狼狗在裡面吠叫着。
幾分鐘後,老黃牛把那車紅磚卸完了,不久,他又把一大車紅磚從窯里拉出來。當老黃牛把紅磚拉到原來的地方時,那兩個農民工又往窯洞去了。看到只剩下老黃牛一個人,我於是拉了拉小牛叫他衝過去。“對,小牛你去把你爸拉過來,我在這裡觀察着,萬一有魔鬼撒旦我把他們消滅掉。”黃龍跟着說。老黃牛距離我們起碼還有五六十米,但是小牛跑不到兩米,他又跑了回來。當我們問他爲什麼跑回來時,他指着前面說,地頭蛇和雞腳正在盯住他。
我往小牛手指的方向望去,地頭蛇和雞腳果然出現在窯洞前面。地頭蛇執着鞭子在走來走去,他一會朝窯洞張望,一會又望向老黃牛。雞腳牽着一頭大狼狗邊吸菸邊往窯洞口窺望着。不一會,又有四五個身披黑衣黑褲的黑衣幫攥刀提棍從煙囟旁邊走過來,不過他們很快就離開了,又朝大鐵門方向去了。大鐵門前面,還有二三十個農民工不斷地將一隻只紅磚裝到一輛手扶拖拉機上。
看到這種情況,我感到一籌莫展了。黃龍說讓我去把地頭蛇和雞腳這兩個魔鬼撒旦消滅掉再說吧,說完要衝出去,我立即拉住他。我對他說,那麼多魔鬼撒旦我們是打不過他們的,我們還是等地頭蛇和雞腳離開再想辦法吧。
“我不是消滅不了他們,我是擔心連累你們。”黃龍說。
“是啊,你去跟魔鬼撒旦戰鬥,黑衣幫把我們抓走就慘了。我們可不是那些魔鬼撒旦的對手啊。”我說。
“但是地頭蛇和雞腳一直站在窯洞前面我們怎麼辦?”小牛問我。
“他們不會不走的,”我猜測道,“難道他們不用睡覺嗎?”
“如果這兩個傢伙回去睡覺了,一定還會有別的監工守着我阿爸的,到時我們又如何是好?”小牛痛苦地說。
我和小牛正在說着話,黃龍跑到我們身後把那輛運煤用的斗車拉了過來。
“你拉着這輛斗車過去吧?”他對小牛說。
“有用嗎?”我問道。
“好呀,我拉着這輛斗車地頭蛇和雞腳就會以爲我也是農民工了。”小牛插進話來。
“我想也是這樣。”黃龍說。
“但是地頭蛇一下子就會把他認出來的。”我說。
“光線那麼弱,我想他們是認不出我來的。”小牛說。
“但是太冒險了,還是看看情況再說吧。”我說。
沉默了一分多鐘,黃龍說:“那麼我施障眼法吧。有了障眼法,即使我們身邊這排紅磚都看不見小牛了。”
“紅磚沒有眼睛當然看不見了。”我根本不相信他有什麼障眼法,於是嘲諷了他。你
“真是不開竅。”黃龍着急起來,“我是用紅磚來作比方。”
“比方什麼?”我明知故問。
“當然是魔鬼撒旦了。”黃龍叫道。
“那麼,我阿爸怎麼辦?他也是見不到我的。”小牛低聲說。
“這你就不用考慮了。我藏在這裡,你一到你阿爸那裡,我就把障眼法解除。你們過來時,我再用障眼法掩護你們。”
黃龍說到這裡,想不到小牛居然相信了他。“既然有障眼法,我還要推着斗車裝成農民工過去嗎?”小牛說。
“不用斗車了,你直接大遙大擺過去吧。”黃龍說着伸長脖子,叉開雙腿,瞪着天空,鼓起嘴吸氣吹氣。兩分鐘後,他停下來問我:“你見到了我噴出來的煙霧嗎?”
“見到了,”我回答他,“不過我見到的是你吐出來的唾沫。”
“那不是唾沫,是真氣。”黃龍指着前面,“你看,前面模糊起來了。”
黃龍又吸氣吹氣起來。須臾間,小牛說:“茶花婆,你瞧就快看不到對面了。”
“那是霧水,”我說,“是霧水越來越濃了。”
“這是我的障眼法。”黃龍推了小牛一把,把他推出空地外。小牛奔跑過去。這時,越來越大的霧水已經將空地罩住,我們看不見地頭蛇和雞腳,我估計地頭蛇和雞腳也看不見老黃牛了。當小牛拉着他父親朝我和黃龍跑來時,霧水蓋過了整個黑心窯,黑心窯的大煙囪也被包裹了起來。半個時辰之後,我們爬到了山頂上。
一陣陣大狼狗的嘶叫聲和黑烏鴉的吆喝聲從黑心窯裡傳上來。轉眼間,又有一大批電光在磚垛之間照來照去。不到一刻鐘,那批電光又照到了缺口,那條排水溝,以及那兩條松木樁上,接下來又照山坡上。大狼狗不叫了,電光全部熄滅了,我們才從草叢中鑽出來。
我們落到黑心窯背面的山腳下,有幾條漢子從對面朝我們走來。我們以爲是黑烏鴉帶着黑衣幫來追殺,趕快藏到路邊的山坎去。當那幾條漢子從我們眼前經過,我終於認了出來,原來是熊狗那夥偷屍賊。熊狗揹着一具硬邦邦的死屍匆匆走着,土雞拿着電筒在前頭帶路,番鴨拿着電筒跟在熊狗後面。在番鴨的背後還有兩個陌生男人,他們的手臂都纏着白布,我想他們就是那個死者親人。
一個陌生男人捧着一盤燃燒着的高香嗚嗚咽嚥着,另一個提着一大袋陰間紙,他一邊走一邊把陰間紙撒到地面上。我想,他們一定是想用這種方法想把死者的魂魄引回家去,免得他們在外頭四處漂盪。
那具死屍在熊狗的肩膀上晃盪着,看着看着,我的毛髮都豎了起來。在回去路上,我時常回頭望,生怕那遊魂野鬼跟在我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