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三年,十一月初五
“咳咳…”福熙閣內窗邊書案前,蘇洛汐掩口微咳。
自中秋飲宴那夜,蘇洛汐便病倒了。本以爲是小小風寒,卻不想綿延病榻近月餘。本不想麻煩太醫,但見病始終未有大的起色,初夏這才尋了太醫前來診治。太醫來後卻如徐肅進曹營般一言不發,直至看到初夏遞上的荷包纔有了些轉變。
原來蘇洛汐確實是染了風寒,卻不至如斯地步。如此皆因其整日夢魘導致異常睏乏,再加上其受風寒才一病不起。初夏聞言謝過太醫後按方抓藥,蘇洛汐這才日漸好轉,卻異常緩慢。
初夏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挑簾而入,將藥碗放於桌上,下意識的用書抓了抓耳朵,笑道:“主子快將這藥趁熱喝了吧。”隨後看着窗外又道:“這雪自昨夜後半夜就開始下個不停,直到現在還未有停的意思,主子若是嫌涼我便多添些炭。”
蘇洛汐放下手中狼毫,看向窗外道:“原來竟是下雪了,怪不得今日陰沉了些,不過這雪色倒還是映着屋中亮堂。”喝過藥後,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向窗前走去。方至窗前,只見院中兩個人影在雪地中忙碌。一下一下的掃着厚厚的積雪,不時用手捂着凍得通紅的耳朵。
見院中積雪潔白晶瑩,蘇洛汐頓時玩心大起,回首對初夏道:“今日這景好,我要去御花園走走。”初夏本想阻止,卻想到主子這兩月來都未曾出門,遂只得笑着跟從。
主僕二人至御花園,目之所及皆爲白茫茫的一片。偌大的園子銀裝素裹,好不漂亮。這還是蘇洛汐第一次逛御花園,乍看之下對什麼都甚爲新奇,邊走邊看。二人本就年紀相仿,又都是正值青春活潑之際,見院中並無他人便索性扔了那主僕俗禮,二人並肩而行,且行且笑。
至一角落處,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又矮又胖,整個人不成比例,手中握着一根長棍,呆呆的站在雪中。蘇洛汐突然大叫一聲,嚇得初夏急忙上前查看。
待走上前去,初夏才大笑出聲,回首道:“小姐,這不過是個雪人罷了,也不知是哪個小太監不好好幹活,竟偷懶在此堆了這麼個物事。不過堆得倒也精緻可愛,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的雪人。”
蘇洛汐聽是雪人,不由面上微紅,暗暗懊惱自己的膽小。走上前去,定睛一看,果真精緻。那雪人堆砌雖無甚出奇,卻奇在身披一見太監服飾,頭戴太監紗帽,一把笤帚靠於其上。遠處乍一看,還真像個掃雪的小太監。
蘇洛汐看了許久,總覺着缺了些什麼,卻又一時想不起來。皺眉在這雪人上來來回回又掃視了幾遍。忽的,似豁然開朗一般微笑,對初夏道:“去給我找些碎石塊來。”初夏不知所以,只得到臨近的樹下扒了些碎石塊出來,交到蘇洛汐手上。
蘇洛汐點了點手上的石塊,微微一笑,自其中挑了兩塊較爲勻稱的。輕輕的將兩塊石塊擺於雪人臉上。一旁的初夏見了也如醍醐灌頂般說道:“我說看上去怎麼有些彆扭,還是小姐有眼光,能看得出來。”
蘇洛汐放下手中石塊,拍了拍手笑道:“這樣看上去就舒服多了。”目光轉動走向別處,只餘那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兩人又遊玩了一會兒纔回到福熙閣。
院中衆人見蘇洛汐回來,正欲提醒在院中拄着笤帚偷懶的小吉子。蘇洛汐見狀急忙示意衆人莫要出聲,隨後狡黠一笑。躬身抓起一把積雪,輕揉成團擲於小吉子身上。
小吉子酣夢正甜,忽的感到被什麼硬物砸中,攪了美夢。正欲轉身責問,卻見蘇洛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揉了揉眼睛,確信無誤後急忙下跪請安。蘇洛汐也未言語,卻飛快的蹲下身又揉了一個雪團,擲於一旁正在憋笑的雨寒身上。
見剩餘二人憋笑的神情,蘇洛汐笑道:“還不一起來玩,莫不是都想變成大花臉?”蘇洛汐此言一出,撓的衆人心中癢癢的。跪在地上行禮的小吉子,偷偷揉了一個雪團轉身擲於一旁呆立小祿子臉上,大笑起來。小祿子先是一愣,隨後迅速揉了一個雪團回敬了過去。
不多時小小的福熙閣院中雪團飛擲,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待到午間,衆人才各自輕掃。蘇洛汐用過午膳,立於窗前看着院中的積雪發呆。初夏端了一盞茶上前,笑道:“這日子過得可真快,似乎拜別叔老爺事還在昨天,轉眼咱們已將近半年了。”
蘇洛汐接過茶盞,促狹一笑道:“怎的,可是想他了?”,“哪有?盡拿我開心。”初夏聞言頓時滿面通紅,羞澀道。“前些日子說是給你來信了?信中說了些什麼?晉兒可還好?”蘇洛汐笑問道。
“小少爺一切安好,說是已能背弟子規和千字文,只是日日等着娘娘回家,說是要親手背誦給娘娘聽。”初夏恭謹道。蘇洛汐微微一嘆,心中微微酸楚,苦澀道:“晉兒自小便沒離開過我身邊,唉…”微頓又道:“其他人可還好?”
“侄少爺說了門親事,說是女方家爲京城富商。不過是圖了娘娘入宮的名聲,指望娘娘飛黃騰達,日後能給安排個一官半職這才嫁給侄少爺,否則哪家的姑娘願意往這火坑裡跳。”初夏言詞雖然恭謹,語氣中卻透露出深深的不屑。
蘇洛汐聞言自嘲一笑道:“名聲?飛黃騰達?他們定是不知我雖入宮接近半載,別說侍寢,連皇上的面都還麼見過。”初夏咬了咬下脣,輕聲道:“實際有一事奴婢早想說,卻不知如何開口。”蘇洛汐也未在意,執筆揮毫,漫不經心道:“說。”
初夏得到允許後,靈秀的眼睛發出光彩,走上前去輕聲道:“實際上小姐若是想要見到皇上,並不難。”蘇洛汐並未想到初夏會說起此事,微微一怔,玩味一笑道:“此話怎講?”
初夏面色神秘,低聲道:“實際奴婢早已爲小姐打探過,如今在這楚宮之中可謂是景妃娘娘一人天下,雖說宮中佳麗不少,卻無人可與之比肩。”可蘇洛汐並無任何表情,恍若未聞般沉穩練字。
初夏續道:“宮中其餘嬪妃位分當以寧妃爲首,寧妃家族勢力龐大,雖不得寵卻也爲妃位,與景妃相互牽制。所以奴婢覺得娘娘不妨去寧、景二妃處多多拜訪…”
只見蘇洛汐起身,漫不經心笑道:“那你認爲該去投靠哪位呢?”初夏皺眉思考道:“奴婢認爲景妃得寵,未必會給娘娘機會分一杯羹,不如去投…”而後大驚道:“小姐,初夏不是那個意思,還望小姐恕罪。”急忙躬身賠禮。
蘇洛汐笑道:“你沒有錯,恕什麼罪?起來吧。”初夏緩緩起身,偷眼看向蘇洛汐。見自家主子神色如常,面色如水,似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才囁嚅到:“奴婢想着咱們在宮中無依無靠的,找個人相互照應也好,並無巴結之意。”
蘇洛汐淡笑道:“你心中所想我全都明瞭。如你所想,在這深宮之中結黨派系之事屢見不鮮。況且我又無家世背景,若是再不去爲自某個好靠山定無法生存。在這個深宮裡,清高反而會害人。”
初夏聽到此處,這才鬆了一口氣。靈動的大眼睛轉了一圈,方纔恭謹道:“想必娘娘心中已有打算?方纔是奴才失言。”蘇洛汐笑了笑,也未正面回答。只是將手中筆放於筆駕之上,懶懶道:“這些日子這病也調理的差不多了,明日起便別再喝那苦湯子了吧。”
初夏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無意中回首。書桌平鋪精緻的宣紙之上龍飛鳳舞的寫着一個字“靜”,筆法之中蘊含着些許男子的剛勁有力,又充滿了女子般的陰柔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