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怎麼樣?”蘇海陵站在一邊,緊張地問道。
白髮蒼蒼的老大夫一手搭脈,臉上露出深思和凝重的神色。
蘇海陵也不禁心中一凜,莫非……很嚴重不成?
良久,王大夫才站起身,來到桌邊,拿着筆,卻遲遲沒有寫下藥方。
“大夫?”蘇海陵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
“哦,莊主。”王大夫這才突然醒悟過來,忙道,“莊主不必憂心,這位公子並無大礙。”
“無硬?”蘇海陵鬆了口氣,卻又疑惑道,“既是無礙,怎麼會嘔吐不止?”
“呵呵……”王大夫聞言倒是笑了起來,“莊主想必是成親不久吧?公子這不是病,是有喜了!”
“有喜了?”蘇海陵呆了呆,重複了一遍才驚醒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衣襟,驚喜交集地道,“我要做娘了?”
“是啊,恭喜莊主了。”王大夫笑眯眯地道。
“那大夫剛纔的表情是……”蘇海陵忙道,“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這位公子,不久前受過內傷吧?”王大夫想了想道。
“是的。”蘇海陵點了點頭。
木清塵的情況跟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很難說清楚,不過要說他是受了內傷,原也沒錯的。
“這有些麻煩啊。”王大夫收斂了笑意,沉吟道,“公子的經脈有傷,身體虧損嚴重,原本是好生調理一年半載的,此時有孕,恐怕……”
“大夫是說,清塵會有危險?”蘇海陵急道。
“莊主還是老婦見過的先問大人不問孩子的女子呢。”王大夫訝然看了她一眼,也不願讓她心焦,連忙道,“只要好生調養,倒是不妨事的,可千萬不能碰着累着了。老婦且先開個安胎的方子讓公子服用。”
“多謝大夫。”蘇海陵舒了口氣,待她寫下藥方,立即讓木心拿去配藥。
“恭喜莊主了。”聞迅而來的楊紈一張冷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
蘇海陵溫和地一笑,很快地轟走了閒雜人等。
回到牀前,只見木清塵半靠在枕上,長髮流瀉,在燭光映照下發出絲緞一般的流彩。
“你呀,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蘇海陵脫了鞋子爬上牀,將他摟進懷裡,一面低笑道,“虧你還說自己醫術不錯呢,竟然連有孕都診斷不出來。”
“我又沒見過有孕的脈象如何。”木清塵蒼白的臉上也泛起一片血色,襯得那張原本只算是清秀的容顏更多了幾分嫵媚。
“也好,這回你真的死了跟我去無念劍派的心吧,留在莊裡好好調養身體,不然你受不了的。”蘇海陵道。
“嗯。”木清塵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又打了個哈欠,整個人往她懷裡縮了縮。
“好了,我陪你,睡吧。”蘇海陵隔空一熄滅了燈火,摟着他躺下。
早該想到的,最近的木清塵如此嗜睡,不正是有孕的跡象嗎?
或許是在愛人懷裡的關係,木清塵終於安安穩穩地睡了一晚,倒是蘇海陵,一直沉浸在喜悅和興奮中,倒是幾乎睜着眼睛到天亮。
小心翼翼地抽出被當成了枕頭的手臂,蘇海陵沒有驚動睡得正香的木清塵,悄悄穿上衣衫,走出門去。
冬日的清晨,寒氣冷稼骨髓。
蘇海陵此時的內力早已寒暑不侵,但她深知藏拙的重要性,自然不會只穿着一襲單衣晃來晃去地招人注意,依然規規矩矩地披了冬衣皮草。
一進紫香閣,就見院中雪花紛飛,黑白交錯,煞是好看。
“君寒,幫我個忙!”蘇海陵揚聲叫道。
“怎麼了?”梅君寒收了劍,疑惑地走過來。
“幫我想辦法傳信到南楚給司徒夜。”蘇海陵笑道,“叫他如果辦完事了,立刻給我滾過來。”
“不就是有孕,犯得着那麼以?”梅君寒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沒有反對,也就是黑夜了。
“你也知道他現在的狀況,我又要離開一陣子,有邪醫傳人司徒夜在旁邊看着,我也能放心些。”蘇海陵嘆了口氣道。
梅君寒跟着她往外走,目光中閃了閃,卻沒有說話。
昨晚的動靜他不是沒有聽到,而今天一大早他知道這個消息後,心裡就一直不平靜,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然而……練劍似乎也壓制不了煩躁的心情。活了二十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情緒也有波動那麼大的時候。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偏廳,侍從早已擺好了早餐。
糕點、花茶、白粥、小菜,各種口味都有。
“先吃東西吧。”蘇海陵笑笑。
梅君寒隨手拿起一塊千層酥咬了一口,頓了頓,低聲道,“你覺得,昨晚的紫陌是誰派來的?”
“誰知道?”蘇海陵一聳肩,一邊喝粥,一邊含糊不清地道,“紫陌原本是安王派到我身邊的眼線,當年我出宮的事也是他向安王告密的,可是如今誰知道他是在給誰辦事的?”
“因愛成恨的男人最可怕,你可要小心了。”梅君寒一聲哂笑。
“他只是……一時被恨迷住了眼而已,遲早會醒悟的。”蘇海陵停了一下,淡淡地道。
“但願如此吧。”梅君寒說着,心裡可不以爲然,那個少年心裡積壓的怨氣之重,讓他這個成日在刀口上行走的江湖人也不禁暗自心驚。
“若是……我也不是個心軟的人。”蘇海陵明白他未出口的話,冷笑着加了一句,隨即拿了個碟子,裝了些易消化的點心,準備拿去給木清塵。
“莊主,藍將軍來了。”就在這時,楊紈一句話拉住了她的腳步。
“這一大清早的?”蘇海陵莫名其妙地道。
“人事忙啊。”梅君寒慢悠悠地起身,拿過她手裡的盤子遞給一邊的侍從,揮了揮手。
那侍從會意地退下去。
知道院子裡有木心在,蘇海陵也不擔心,只轉向梅君寒道,“要跟我一起去見見嗎?”
“也好。”梅君寒想了想,取出黑紗覆在臉上,一邊道,“我也想見見這位大雍名將是什麼樣的人。”
“走吧。”蘇海陵雖然對他蒙着臉有點奇怪,但也沒多想什麼,直接向客廳迎了出去。
“喲,恭喜啊。”藍沁霜正揹着手欣賞着牆上掛的字畫,聽到腳步聲就轉過身來,笑吟吟地道。
“你耳朵倒是挺長。”蘇海陵微怔道。
“呵呵……”藍沁霜“啪”的一聲打開摺扇搖了搖,輕描淡寫一道,“昨兒個夜裡城裡倒是鬧騰得厲害。”
蘇海陵不禁無奈地一笑,昨夜裡楊紈派去請大夫的人也是冷面冷心的,幾乎是破門而入,將睡夢中的王大夫給綁了回來,動靜鬧得自然很大。也幸好那老大夫體諒她愛夫心切,並未多加計較。
“這位公子是……”藍沁霜的目光轉到梅君寒身上,微微沉了沉。
“我姓梅,是蘇莊主的故交。”梅君寒收斂了渾身的冰煞之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溫和起來。
“公子氣質神韻果然有梅花風骨。”藍沁霜讚歎道。
“將軍說笑了,姓氏乃父母所賜,豈是因人而改。”梅君寒淡然道。
“倒是在下唐突了。”藍沁霜一笑,隨即指指桌上的錦盒道,“來得匆忙,也沒帶什麼禮物,小小心意,恭祝莊主早得千金。”
“多謝了,不過這等孩子同世可還有大半年呢。”蘇海陵看了錦盒一眼,也沒問是什麼東西,笑着讓侍從收進去,又道,“藍將軍莫不是專程來送禮的?”
“哪能呢。”藍沁霜臉色一肅,隨即看了梅君寒一眼。
“他是無妨的。”蘇海陵道。
“那我就直說了,那水璃……你打算怎麼辦?”藍沁霜道。
“我也正爲這個頭疼呢。”蘇海陵嘆了口氣,苦笑道,“京城那幾位暫且不論,夜幻族的水然……絕對不是個好惹的。”
“若是……”藍沁霜語氣沉了沉,右手一橫,冷聲道,“一了百了。”
蘇海陵心中一凜,這才見識到她的殺伐果斷,不愧爲百戰百勝的名將。
“如何?”藍沁霜道。
“不好。”蘇海陵沉思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固然是一了百了,但只怕將來會有後患。”
“那就這麼養着?”藍沁霜一挑眉。
“我府裡這麼多人,難道連個小孩子都對付不了?”蘇海陵道。
“上元節之後,可否抽空來一趟元帥府,見見我娘?”藍沁霜突然道。
“藍元帥想見我?”蘇海陵一怔道。
“不,是我想讓你見見我娘。”藍沁霜糾正道。
蘇海陵立刻明白了她話中的潛意思,想了想道,“上元節之後我要出一趟門,回來便過府拜見。”
“與上面有?”藍沁霜道。
“你說呢?”蘇海陵反問了一句。
“好,我等你。”藍沁霜點頭道,“不過你要是過了三月纔回來,我的假期就結束了。”
“放心!”蘇海陵感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明白,藍沁霜本人是傾向地自己的,不過整個藍家卻是以藍旌的意思爲中心的。原本她自應上門拜見,不過……她總是直覺地感到,這次無念劍派之行,或許會有意外的轉折點。
“好了好了,看來我也是個不待見的,不打擾你回去陪你的親親夫君。”藍沁霜爽朗地笑笑,掩飾去其中的一絲苦澀。
木清塵有孕,這個消息打碎了她最後一絲幻幻想。
終究,不是自己的東西,怎麼求也是沒有用的。
“楊總管,送送藍將軍。”蘇海陵也不挽留,反正她確實是想念木清塵了。
“罷了,我又不是不認得出門的路。”藍沁霜擺手阻止了她,一個人施施然地走出去。
“你覺得怎麼樣?”蘇海陵偏過頭,低聲道。
“不怎麼樣。”梅君寒雖然蒙着臉看不清表情,供電班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明明是個將軍,偏要大冬天還拿着把扇子招搖,附庸風雅的女人。”
蘇海陵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我說得不對?”梅君寒瞪了她一眼。
“不會是因爲她贊你一句就惱了吧?”蘇海陵拉着他往木清塵的小院走,一邊搖着笑道,“藍沁霜卻是真性情之人,對清塵有意便毫不掩飾,但得知姻緣無望,卻又能灑脫放手,當得上是一位奇女子。”
“便是好,又與我何干了。”梅君寒毫不客氣地道。
蘇海陵一笑,便不再提起。
她只是想讓梅君寒認識一些好女子,卻沒有強做紅娘的興趣。感情這東西,還是該一切隨緣。
進了小院,只見木清塵與木心正在院子裡整理着前一日曬好的草藥。
雖然才一個多月的身子,但木清塵依然按照她的囑咐,換了寬鬆的袍子,白色的衣袂隨着零落的髮長在晨風中揚起,顯得一片安寧。
“清塵,你看誰來了?”蘇海陵叫了一聲,走過去幫他理好被風吹亂的髮絲。
“是你?”木清塵不解地道,“你帶着那勞什子做什麼?”
“我剛剛見過了藍沁霜。”梅君寒摘下面紗,不在意地道,“我在江湖上走動多了,又素不遮掩,卻怕她會認得我。”
“藍沁霜?她來做什麼。”木清塵皺眉道,“藍家的事,恐怕來輪不到她來做主吧,若是藍旌有別的想法……”
“這會兒你就別操心那麼多了。”蘇海陵嘆了口氣,摸摸他還是毫無異狀的肚子,無奈道,“想那麼多對你的身體不好,放輕鬆些,等你復原了,愛怎麼樣都行。”
“誰稀罕。”木清塵看看她,又望望梅君寒,抱着草藥筐轉身進屋去了。
蘇海陵無語,難道果然是孕夫的脾氣會特別壞?
“蘇小姐,外面冷,進來說吧。”木心道。
“嗯。”蘇海陵答應一聲,與梅君寒走進屋內。
本就不是真的生氣,見她跟進來,臉色立刻好看不少。
“清塵。”蘇海陵也知道他的脾氣,不想拐彎抹角的,直接就道,“過了上元節,我和君寒去一趟無念劍派,最多一個月就回來。”
“你愛去就去好了。”木清塵丟了個白眼給她,又道,“這裡有我在,不用你擔心。”
蘇海陵忍不住笑起來。罷了……要是真的肯像個閨閣男兒一般整日裡看書養花,他就不是自己喜愛的那個木清塵了。
“咳咳!”梅君寒乾咳了兩聲,打斷了他們的親密。
“傷風的話,那時有藥!”木清塵擡頭指了指架子上擺的一堆草藥。
梅君寒頓時氣結,好一會兒才道,“算了,我不欺負病患。”
蘇海陵連忙按住木清塵想扔出去的藥杵,回頭白了梅君寒一眼。
“莊主!莊主!”就在這時,楊紈突然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大開的房門立即衝進來一股寒氣。
“楊總管?”蘇海陵一愣,一面擋在木清塵身前遮去寒風,一面皺眉道,“怎麼了?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只見素來冷靜的楊紈一張冰塊臉上竟然帶着罕見的焦慮之色。
“慢慢說,別急。”木清塵溫和的聲音微微撫平了空氣中緊張氣氛。
“莊主,昨晚事發突然,梅公子帶回來的那件禮物就一直原封不動地放在書房,屬下直到剛纔纔有空過去處理。”楊紈定了定神道。
“可是她盜了書房中什麼密件不成?”蘇海陵奇道,“雖然混亂中我沒有吩咐將她關押到別處,不過你調教的手下不會連個不能動彈的人都看不住吧?”
“不是,她還好端端地在書房。”楊紈苦笑道,“只是大冬天地在地上躺了一夜而已,以她的功力自是無妨的。”
“那又有什麼事?”蘇海陵道。
“莊主,你看這是什麼?”楊紈一伸手,掌心託着一隻青碧色的翡翠鐲子。
“這玉鐲怎麼了?”梅君寒疑惑道。
他擒下楊珏時自然是搜了她的身的,除了安王府的令牌外,的確也有些銀票和這隻玉鐲,不過以他的幾人,豈會貪圖這些財物,自然是隻取了令牌的。
蘇海陵看到玉鐲的那一剎那,臉色頓時變了。
“莊主,屬下記得,昊月手上的那史鐲子,似乎就是這樣的?”楊紈的語氣雖然是疑問,卻有了九分確定。
畢竟,這玉鐲寶光流轉,溫潤晶瑩,就算外人一看也知道是件價值連城的寶物,不太可能出現第二隻一模一樣的。
蘇海陵接過玉鐲,手心的冰涼更刺激了她的回憶。
這鐲子……她如何不認得?
三年前,她求了聖旨立昊月爲侍君,爲了迷惑蘇雪陵,又親自選了司徒夜爲公主正君。這玉鐲,正是鳳後燕若雲賜予她的一對玉鐲中的一隻。
“莊主,難道昊月竟落在安王手中不成?”楊紈急道。
“楊總管,你亂了方寸了!”蘇海陵提醒道。
楊紈聞言,猛地一滯,終於漸漸安靜下來。
蘇海陵深深吸了口氣,解釋道,“這鐲子,司徒夜身上也有一隻一模一樣的,不能確定便是昊月之物。”
“司徒公子也有?”楊糿頓時愣住了。
昊月也從來沒有跟她說起過司徒夜的事,而定情玉鐲這樣尷尬的事就更不會提起了,如今的楊糿也不知司徒夜便是傳說中的尚書府小公子,蘇海陵曾經名正言順的正君。
“那鐲子原本就是一對兒的。”蘇海陵無意解釋那些陳年舊賬,淡淡地一句話帶過去,又道,“楊珏在哪裡?我有話要問她。”
“已經將她關進暗牢了。”楊紈答道。
“海陵,別衝動。”木清塵提醒道。
“放心,我心裡有數。”蘇海陵點點頭,帶着梅君寒和楊紈大步向暗牢走去。
昊月,司徒夜……無論是哪個落在蘇玉陵手裡……